入夜的玉瓊樓是笙歌歡樂的世界,精致的酒樽菜肴一道又一道,美酒杯錯,充滿豐美奢靡的宴息。


    玉瓊樓最為出名的便是湖上風情,後園內的辰月湖便是一座占地極廣的人工湖,周遭造景專為夜間風華而砌造,舉目皆是燈火焰炷,偌大的湖麵上有數座精美湖上小亭,專為一擲千金的高官富豪們享用。


    前方為首的黃色金亭便是「最上亭」,沒有一定的身分財力,是無法進「最上亭」,在最前方觀賞表演聆曲,每座亭之間有小拱橋相通。


    相距有段的對岸湖上,則是另一座精巧亭台,名為「湖心亭」,亭柱上係著各種輕紗帷幔,前方有一座延伸出的平台,供舞姬們表演之用,這是座獨立亭台,想上亭者隻能以小舟過湖,但,至今,沒有一位賓客能進此亭內,此亭唯有當今名妓於紫煙認可之人,才能上亭。


    「明朝小弟,既來此,便放鬆享樂吧!瞧你連喝杯酒都這麽僵硬。」悠坐最上亭內的朱毓,熱切的對陸明朝勸酒。


    「三、三皇子,不敢勞動,明朝自己來便可。」對一勁替他斟酒,一杯又一杯的要他喝下的朱毓,陸明朝有些難以消受的幹笑。


    「耶~~難得能和我喜愛的明朝小弟共享這美麗的夜晚,本皇子當然得多盡東道之誼。」嗬嗬。


    「杯子……讓我自己拿。」對已擱到唇邊,堅持要一杯一杯喂他酒的三皇子,引得隔壁小亭內的側目,陸明朝尷尬的推開!


    三皇子朱毓是繼自家娘子顏珊珊外,另一個他最應付不來的人。


    「明朝小弟,你真是變了,尤其成婚之後就處處拒本皇子於外,真是令照顧過你的人傷心呀!」朱毓發出「老人家」的感歎,戴滿璀燦寶石的指,看似神傷的托著額鬢。


    「想你小時候多可愛呀!被父母丟到我三皇府那段時間,隻有我倆獨處時是多麽幸福,哪怕一片尿布,本皇子都堅持得鑲個金邊才準給你用;每一口食物也都是本皇子親自喂給你,連湯匙都還是上等翡翠做成;還成天搖著你玩耍,那時你見不到我,可要哭上大半天,現在,唉!長大後連杯酒都不給我這『老人家情分了』。』


    對朱毓故意拉高聲的長籲短歎,陸明朝四處環望,見四周投來不識相的眼光,仿佛指責他,能讓權勢地位如此崇高的三皇子關愛,還這麽不知趣,簡直不識好歹!


    「三皇子,我現在不想喝酒。」人是有個性的,橫豎他今晚定得耗在這,幹脆鐵下麵色,表明不與之起舞!


    「不想喝!嘖嘖,差點忘了,明朝小弟偶爾也會撒嬌耍任性哪!」朱毓端出更親和的笑臉,捧過陸明朝的麵龐。「來來來,眼神對著本皇子,還記得無憂、無愁特別替你調配過的『十全大補濃血藥茶』嗎?」


    陸明朝當下瞠大了雙眼,他記起那可怕玩意的原由!


    「那個練武者的血?!」向來對血味極度敏感的陸明朝,當下倒抽一口涼氣!


    「明朝小弟當真好記性,正是以人血和名貴藥材下去提煉的好東西,還為你留著呢!」


    人是有個性的,隻差遇上朱毓,再有個性,都別發作!


    「你若有興趣,我就差人迴府命無憂、無愁拿過來,今晚在這三煙花柳地設宴,不便帶著那兩個小丫頭,已讓這兩丫頭鬧脾氣了,現在嘛!這兩丫頭一定很高興陪著你喝完它。」


    朱毓笑得風采燦爛,愉悅極了,上下拍拍陸明朝硬直的肩背。


    「明朝小弟,你這身軀真是太僵硬了,來,乖乖喝酒,通通血氣。」


    斟滿酒的小杯繼續來到陸明朝唇邊,要他張口。


    「武者重氣節,這杯酒明朝會自飲,謝過三皇子。」有些原則陸明朝是不會就範的,他堅持拿過朱毓手中的酒仰首飲下。


    「唉!是叫你陪喝一杯酒,又不是你陪身體,瞧你連杯酒都喝得像在仰藥自絕般,難怪你那美麗聰慧的嬌妻,總嫌你是個不夠有情趣的悶蛋,小心哪天老婆棄你而去。」


    這句話當下打擊陸明朝,五官馬上糾結起,他對顏珊珊的緊張與認真,一直是她受不了的地方。


    「喲~~這個體魄配上那副小受氣包模樣,明朝小弟是讓人百玩不膩呀!」朱毓大笑。


    氣,竄上心頭;惱,卻不能發作,否則就遂了朱毓戲耍人的心態,隻能——拚命灌酒解悶!


    瞥視到默立朱毓斜後方,始終守護在旁的影子,有時候陸明朝真納悶,冷漠不苟言笑的封言,怎地受得了自家主子這派輕浮浪蕩樣!


    「那些東域人,中央幾個來曆似乎不簡單。」


    陸明朝留意到相隔幾步之外的另一座亭內,四周特別點綴上不一樣裝飾的燈火,照得相當耀眼。


    連陪酒作樂的姑娘們都特別多,令這座亭台極為突出,亭內淨是一群外域衣飾,有幾個氣息、神態特別沉詭。


    「所以才特別設宴在玉瓊樓,讓大夥見見麵、交交朋友,等會兒命人帶他們每座亭都去敬一輪酒,相信大家很快認識新朋友了!」朱毓朝他拋個媚波。


    聽清楚朱毓言下之意,陸明朝了解地笑了,東域境內,魔希教橫行,手段行事大都狠毒成性,精於巫蠱與下毒,連武功也是詭譎陰邪,正派人士不喜與之過近。


    雖不知他們來到中原的意圖,既然他們是和東域國家的來使一同拜會中原,那就大肆招搖的設宴,愈誇張愈好。


    今夜這場玉瓊樓之宴,無論是富賈、官員與妓館內的三教九流,大家已都認得這幾張新麵孔,無論他們想做什麽事,都得避諱低調幾分,甚至他們在的期間,帝都真出了什麽巫蠱毒害事端,他們也必難脫嫌疑,甚至得主動協助來證明清白。


    「三皇子果然言行中皆是深思才智。」在這一方麵,陸明朝是深感佩服。


    「喲~~明朝小弟的眼神露出感情的心聲了,若你對本皇子充滿拜倒的讚歎,那麽你一定很願意完成本皇子一個小小的心願。」朱毓趁勢拍上他的肩,湊近道。


    「什麽心願?」


    「喔!什麽心願是嗎?嗬嗬嗬嗬~~」


    貴雅的俊魅麵龐,才開口,就對他的疑問充滿朗聲長笑,一副釣中他的樣子,令陸明朝一顆放下的心又懸起。


    「你這具剛健有力的體魄、脆弱易傷的內在、穩重的眼神下是敏感的神態,真是充滿一種矛盾結合的壓抑之美,本皇子愛極了,實在很想灌酒灌到明朝小弟你不省人事,再一個人好好品鑒這具壓抑之美的身軀,慢慢的摸遍明朝小弟你的全身,好感覺那肌肉的力量,這就是本皇子對明朝小弟你唯一的小小心願。」


    朱毓手肘擱上他的肩,親自端上一杯酒送到他嘴邊,笑聲的氣息吹在他的臉旁,一副如何的等他答案!


    一種會凝結的疙瘩,從朱毓吹上陸明朝臉龐的第一口氣開始顆顆擴散,直至凍化的疙瘩布滿渾身,令他僵化如冰岩!


    「喲喲~~明朝小弟真是個淺顯易懂的人呀!」伸出一指戳了一下那僵掉的麵龐,仿佛可見開始綻碎的剝裂般,朱毓有趣地欣賞,幹脆自己喝下要遞給他的酒,還不忘再戳一下,直見他渾身顫慄一抖,朱毓樂得大笑。


    「三皇子——」陸明朝甩了甩頭,當下就要發作!


    「欸,精采的上演了,安靜觀賞。」馬上伸出食指比出噤聲的示意,打斷他將起的抓狂。


    對麵的「湖心亭」燈火燃起時,原本還在一片酒酣耳熱,高聲笑談中伴隨著鶯聲燕語的熱鬧,此刻全安靜下來。


    風起拂撩湖心亭四周垂係的各色輕紗緞錦,燈火相映、湖光水色,像織錦鋪展,相隔滿天星辰倒映湖心,岸邊輕煙漫起,看似一幅不真的美幻之境,卻又真實的置身其中。


    垂紗交掩中,可見一抹逸雅的身形,端坐琴架前,覆著麵紗的麵容,在薰煙嫋嫋中,更顯神秘幽測。


    兩艘各載著四人的小舟泛向「湖心亭」,每人身上皆捧著樂器,步上亭前那延伸出的平台。


    「紫煙姑娘永遠讓人不知何時已置身亭內。」


    上一刻亭中還沒見到人,燈火才起,便已見到那優美的身影坐於亭中。


    早已來過幾迴的富商們,低頭交耳著。


    這頭的朱毓微眯起雙瞳,於紫煙,有趣。


    已至平台上落坐的樂士們,開始奏起琵琶、笙、笛的旋律,交織間歇的渴鼓聲,一頓又一頓,清晰又沉穩,像在那平悅的旋律中,抓起一陣起伏的韻律,讓停頓的宴會,又開始熱起。


    隨即亭內傳出清靈柔緩的嗓音,像一首揚起的曲調,流暢辰月湖,聲不高亢,卻宏雅的環繞每座亭台。


    「感謝諸位貴客今晚的蒞臨,既至玉瓊樓,當令諸位一解塵俗繁瑣,忘憂而歸。」


    風起,紗揚,隻見亭內佳人纖指劃過箏琴,一試弦音琴色,看似近在眼前的佳人,令人想定睛一望,垂紗已又掩下,終是帶著無限神秘般,距離遙遠。


    未幾,琴音再起,音如由天際傾瀉的清梵雅律,幽幽綿長,韻如潺潺溪流,緩緩暢悠。


    「這種音韻……」


    最上亭內的朱毓有些皺眉,一幅畫麵浮現腦海,日前那月夜下,冠束及肩的長發,縷縷青絲拂過俊雅麵容,飄灑的容姿又透出一股空靈神采……


    「少初愛弟?!」


    朱毓悠聽的眼精光也凝起。支著顱側,他淡掀著唇角,是欣賞也是揣思。


    「耳根得聽琴初暢,心地忘機酒半酣。若得啟期兼解醉,應言四樂不言三。」


    柔雅的聲調隨著箏曲,再次流暢月空。


    當湖心亭上垂紗揚開時,眾人一陣低聲驚唿,因為甚少走出小亭的於紫煙,今夜竟主動走出亭中。


    一身淡紫與霧黃輕紗繞身的輕靈身姿,抱著琵琶現身,頓時,水月湖邊燈火大放,襯得那抹靈雅身形,更見飄灑若夢。


    立於亭前的湖上平台,覆著同色淡紫麵紗,上頭繡著淡黃雲紋,在月影波光中,出眾得令人難以轉睛。


    當那美麗的身影朝眾人微微欠身示意後,緩緩舉起一臂,水袖雲紗撩下,顯露那修長皓腕時,身後琴音傳來,身形隨之起舞,笙、笛、簫也同時齊揚。


    靈巧飛動的身姿,像一種熱情與冷豔的交織,衣袖擺動如蝶翼,紫衣黃紗的旋飛中,姿影如夢,驟然迴身所劃下的緞彩,不似柔弱而似劍意般透出英氣!


    亦剛亦柔的撫媚,光影綽約,在場眾人隻覺連唿吸都像忘了般,眼瞳內隻見得到湖上的平台那抹不真的幻采飛舞。


    隨著曲調走緩,漫舞的身軀停下,霧黃輕紗張飛開來,像突起的光芒散逸,亭內的各種樂聲也隨之停下,此時隻聽到琵琶幽音隨著清朗的高聲揚透月空。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彈著手上琵琶,於紫煙蓮步輕移,在紫檀輕煙中,緩緩步下亭台石階。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一身飄逸衣裳,隨風揚舞裙緞,詞如意境般的遙立漫水的石階前。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身姿盈躍,抱琴飛越湖水輕煙,裙裾衣擺飄飛,如天仙掠姿曳采,足立於湖心上駐立的小岩石上。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在水煙迷蒙中,優雅修美的身影,似夢似幻的綻放一股傾人醉姿。


    看著立於水麵的仙姿倩影,眾人屏息,連朱毓也忘我於這段樂舞吟詠中。


    「詞意相切,人如仙臨,好個琴如詩曲,舞如飛夢的絕姿。」饒是看盡各色歌舞的朱毓,不禁也歎息。


    當身形再次拔足飛起,霧黃、淡紫輕紗層層環繞住淩空的舞者,直至黃紫二色緞彩又層層環揚開,無數繽紛碎彩的亮粉灑下,在夜空中極是絢麗紛燦。


    就在此起彼落的驚歎聲中,當亮粉、緞彩落盡時,再揚開的竟是紅、白兩色雙緞,且飛繞舞出漩渦,仿佛帶著一種異眩的光華,奪人唿吸,始終默立在主子幾步之距守護的封言,雙眉凜起。


    就在眾人期待看到於紫煙翩舞的身形飄落時,驟然,由紅白雙緞內,一道旋飛的身形,夾著一股來勢洶洶,撲飛而來,亮晃晃的長劍直取「最上亭」內的朱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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