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慕蓉這些日子以來心內一直很煩亂,活了十六年,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自從接下了這個荷包的任務,一門心思都花在繡荷包上麵,描樣子、選顏色、挑配飾、布針腳,萬分用心,生怕一絲不妥,不能讓鹿淮滿意。


    不就是個外來的野小子麽?既非名門,又非高戶,為何會讓自己如此?任慕蓉不明白。


    荷包早就繡好了,但任慕蓉一直不敢送來。她很擔心東西送到鹿淮手上的時候,對方是開心還是嫌惡。直到今日下定決心送來之時,心裏也緊張了半晌。


    見到鹿淮喜歡這個荷包,自己也覺得是天大的歡喜,多日以來的壓力陡然釋放,竟有些輕飄飄的感覺。但沒想到這份開心瞬息之間就被擊碎,心情立馬跌到穀底。


    僅僅是因為鹿淮說,他要離開。


    任慕蓉道:“你……你說什麽?”鹿淮道:“我說,我也到了該離開這裏的時候了。”任慕蓉道:“為什麽?”鹿淮道:“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哪能一輩子呆在你們家。”


    “我該不該出言留他?”任慕蓉心裏盤算,但終覺得不好出口,隻能暗自焦急。


    鹿淮沒有察覺任慕蓉的心事,仍舊自顧自說這話:“再說了,我打小便想行走江湖,成為一代俠客,光照武林,若是在你們這大宅門裏待著,這件事哪天才能做成?想了想,也該離了這富貴窩,做我的江湖客去了。”


    一聽鹿淮這麽說,任慕蓉想到自己,玉手托腮,兀自出神。鹿淮一見,微微覺得奇怪,也不說話了,這麽相對無言半晌。任慕蓉忽而怔怔地道:“我也不想呆在家裏,也想出去走走,和你一樣,去見見真正的江湖。”


    鹿淮莫名其妙,說道:“你胡說什麽呢?溫襄城玄衣巷的任家三小姐,怎麽能跟我們這些野小子一樣滿江湖亂跑?”


    任慕蓉如若不聞,自言自語道:“其實我早就想出去瞧瞧了,可爹爹老說,一個女孩子家,還是呆在家裏好,不要在外頭拋頭露麵。”說到這裏,任慕蓉歎了口氣:“可誰叫我是武學世家的後人,誰叫我爹爹從小就教我學武呢。哪一個習武之人不想到江湖上遊曆的?”


    聽任慕蓉自稱“習武之人”,鹿淮不禁笑了笑,不知道眼前這千嬌百媚的大小姐哪裏像個習武之人了。當即說道:“外麵惡人太多,你一個姑娘,出門有太多不便。”


    任慕蓉不服道:“我娘也說,外麵人心險惡,有著許多的壞人,我倒覺得,正是有這些壞人,才有人懲奸除惡,江湖才有味道。要是沒有這些奸惡之輩,那還出去作什麽,還不如在家呆著清淨呢。”


    天際一陣雁鳴,卻是候鳥春歸,任慕蓉望著天際飛雁,喃喃說道:“我大哥哥十七歲就和府裏的武師一道兒出去遊曆,若非如此,他‘指劍英俠’的名頭也不會這麽響。有時候我真是恨我自己,恨自己為什麽不是一個男子,是男子的話,我也能和爹爹哥哥一般,闖出一個‘俠’的名頭,總好過現在這般空虛無聊。”說著長長歎了口氣。


    鹿淮見她這麽說,不禁大有知己之感,隻覺得任慕蓉所言便是自己心中所想,剛想接口說兩句,忽聽任慕蓉道:“鹿大哥,你帶我出去吧!”


    聽任慕蓉這麽說,鹿淮嚇了一跳,嘴上不由自主說道:“這不行的,萬萬不行。”


    “怎麽不行?”任慕蓉頗為不滿。鹿淮道:“自然是不行了,你要是在外麵受了損傷,老太爺和主君那兒,我可沒法交代。”任慕蓉道:“哪裏會出事,沒什麽不好交代的。你一個人出門在外也沒意思,咱們一塊兒去,也算有個伴不是。”


    這話說得鹿淮心中一動,不由自主想起了虞晴兒,想到和她結伴遊曆時的時光,心中驀地一暖。望著眼前的任慕蓉,心想帶她同行,有人相伴,也沒什麽不好。


    一時之間,鹿淮左右為難,隻覺真真難以決斷。


    任慕蓉見鹿淮有所猶豫,知他已然動了心,柔聲求道:“求求你了,鹿大哥,就帶我去玩玩好不好?求你了!”


    柔聲入耳,鹿淮隻覺全身舒服受用,心念所至,竟想一口應了任慕蓉。但仔細一想,終是不對,又怕任慕蓉再行糾纏,自己把持不住,於是正色道:“你別再說了,任憑你怎麽花言巧語,我都不會帶你出去的。”說著站起身來,竟要下去。


    這時就聽任慕蓉幽幽地道:“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嫁人了。”


    鹿淮一愣,腳步停了下來,望向任慕蓉,不解地問道:“你說這個作什麽?”


    “我爹爹跟王府連了姻,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嫁給靖海王了,進了王府之後,就是籠中的鳥兒,怕是想上街都難,更別說去江湖遊曆了。”任慕蓉萬份落寞地歎了口氣,“我知道,自己命該如此,沒法違拗父親的心意,隻想在步入王府之前去江湖走一遭,那也算不枉此生。”


    鹿淮瞧她半晌,忽然想起自己困在天鷹館的那段日子,高高的瓦牆,便是阻攔自己跟世界的一道天塹,站在牆內,對牆外有多渴望,那種滋味鹿淮一輩子也忘不了。


    想到此處,鹿淮心裏一下子篤定了主意,說道:“若你就這麽走了,主君找你,那該怎麽辦?”言下之意竟答應了帶任慕蓉出去。


    他聽任慕蓉吐露心聲,大有同病相憐之感,率性所至,便登時應允下來。心想帶她出去轉得兩日,如若無聊,她必會嚷著迴來,到時候自己再送她迴來便是。


    任慕蓉一聽,登時大喜,拉著鹿淮的手說:“你真的答應了麽?”想到自己過於放肆,忙把手鬆開。鹿淮道:“現在你就想想,怎麽跟你爹爹說吧。”


    任慕蓉心中歡喜,說道:“這你不用擔心,我到時候給爹爹留封書信便是。咱們什麽時候走?”鹿淮兩眼望天,想了會兒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任慕蓉一愕,隨即一股自由之感湧上心頭,“今天就今天!咱們出門要帶點兒什麽好呢?頭一次出門,可得多帶點兒東西。”


    鹿淮怕她珠寶金釵、胭脂水粉地帶一堆,忙道:“你收拾點細軟衣服,多帶銀錢,揀件防身的兵刃就夠了。”任慕蓉點點頭,說道:“那好,我這就迴去收拾,咱們在哪裏碰頭?”


    鹿淮看了看天道:“還是棲霞圃吧,先迴去吃了飯,酉時三刻,在棲霞圃碰頭。”任慕蓉點頭道:“好,咱們棲霞圃會合,不見不散。”說著飛身下房,徑往自己庭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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