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淮一直以為,禦風郎許鏡還的輕功神通是獨一無二的,此刻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人隻知道輕功蹬屏渡水來去如風,但在任落華的教導下鹿淮開始明白,絕頂的輕功不是躍得多高或奔得多快,而是舉重若輕,從有觀無。


    以高明輕功站在樹枝上,憑借樹枝的韌勁上下起伏,對於絕頂高手而言,這並不難。但是眼前這人,是立在枯枝之上,枯枝衰脆,輕觸即為齏粉,能做到這般舉重若輕者,非是絕頂高手不可。


    鹿淮初出茅廬,不畏高人,見那人出言稱讚盧雪庵,當即凝氣於掌,雄渾一斬。一記八荒斬勁氣撲將過去,隻聽“喀啦”一聲,那人所塌枯樹斷裂。


    卻見那人雙臂一舒,袍袖甚為寬大,鼓起風來,宛如一雙羽翅,繞著枯樹盤旋而下,宛如天仙降臨一般。


    待得落地,寬袍人走上前來,隻見他四十來歲年紀,笑容滿麵,雙目精閃,頷下微須,氣度儒雅軒然,仿佛山中高士、世外仙人。


    一見此人,盧雪庵拱手道:“原來是穀主先生到了,金口一讚,在下著實難當。”寬袍人連忙還禮:“雪庵公這般謙遜,後學好生欽佩。”


    鹿淮見他二人熟識,心道不好,自己修行尚淺,原本盧雪庵一人便難對付,此刻又添幫手,更是難敵。但轉念一想,自己是天帝與地皇的傳人,縱是不敵,也不能在外人跟前輸了氣勢,當即上前喝道:“遭瘟的奸賊,居然還埋伏有幫手,你們一起上吧,爺爺不怕!”


    寬袍人一愕:“雪庵公是仙墨梨園長老,江湖馳名,人所共敬,少君何以出口傷人?”


    聽到“仙墨梨園”四字,鹿淮登時想起那日徐夫人所說薑氏夫人的事,登時對這一門派心生厭惡,哼道:“仙墨梨園本就是下三濫的所在,尤其是姓薑的,更加不是東西!”


    盧雪庵的授業恩師正是仙墨梨園的老掌門薑妙山,聽鹿淮辱及師門,任是盧雪庵涵養再好,此刻也不禁有氣,說道:“你這黃口小兒,當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真以為我仙墨梨園不會殺人麽?!”


    鹿淮哈哈一笑:“你們仙墨梨園的人,深更半夜摸進任家府邸,攀牆走瓦,行事鬼祟,這等見不得人的事都做得出來,殺我一個無名小子,又有什麽奇怪的了?”


    盧雪庵老臉一熱,心中有氣,但又不好發作。


    寬袍人道:“江湖中人暗夜出行,大宅借道也是常事,敢問小哥,可曾見雪庵公殺人放火、謀財害命?”鹿淮一愣,又聽寬袍人道:“他老人家不過是借道過身,並無唐突,你又何必這般為難侮辱?可見是個沒走過江湖的,不知其中的道理。”


    寬袍人此言不假,鹿淮的確不懂江湖明暗規矩,這番話說得鹿淮好不羞慚,但嘴裏還是倔強:“我沒走過江湖,你走過?那你看看,這是什麽?!”


    寬袍人一愣,忽覺勁風撲麵,一股鋒銳勁氣已到胸口,確實鹿淮所發“乾坤吞吐”。


    寬袍人渾然不懼,任由勁氣衝到身上,隻見那排山倒海的勁氣一沾他的袍襟,仿佛撞上鐵門精鋼,登時化於無形。


    “混宇一氣,萬鱗護體!”盧雪庵高聲大讚,“‘混宇龍鱗甲’果真妙絕無雙!”


    原來這寬袍人煉有一門神通,收到外力來襲之時,混宇真氣遍布全身,宛如神龍一般長有一身鱗甲,不論拳劍刀槍均不可入。


    鹿淮震驚當地,知道此人絕難對付,當下心念百轉,思考應對之法。這時就聽寬袍人問道:“這位少君方才使的是乾坤吞吐,不知和任公落華先生如何稱唿?”


    鹿淮道:“我和他怎麽稱唿,你管得著麽?若是有膽子,你親去問他老人家便是。”


    寬袍人和盧雪庵對望一眼,搖頭道:“這人武藝必是天帝所傳,但是說話行事忒沒有規矩,不知道天帝爺有沒有教他武林的人情世故,這般在江湖行事,非吃大虧不可。”


    鹿淮一愣,他自跟任落華學藝以來,一直獨在菊園,不見外人,任落華也沒教過他江湖上的人情世故,是以他直如一個無知混小子一般,言語粗魯,不知禮數。這時被寬袍人這般點出來,鹿淮才從心裏生出一股自慚。


    他忽而覺得,自己讓任落華丟了臉。


    微一轉念,鹿淮對盧雪庵道:“你若真的隻是在任府借道,沒有為非作歹,那我也就不跟你追究什麽了,你走吧。”他雖有意跟盧雪庵緩和尷尬,無奈實在不會說話,語氣言辭,仍是傲氣不減。


    盧雪庵武林高士,自不會和少年爭競,當即說道:“我前往任府,確是有所圖謀,並非借道。但所辦乃是門戶私事,全然與任府主家無幹,因此也不敢驚擾任家上下。若我有意去往任府,任家主君必定大開中門相迎。小孩子,你的武學修為令人欽佩,但眼界太狹。紅塵萬丈,你可莫把江湖太看淺了。”


    鹿淮一怔,尚在思考其中真意,就見盧雪庵對寬袍人道:“穀主先生,今日一會,得見神技,豪興不淺。在下身有要事,可告辭了。”寬袍人躬身送道:“雪庵公慢走,山高水長,萬望珍重。”盧雪庵一振衣擺,瞬息間消失在暗夜之中。


    看著眼前一唱一和,鹿淮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江湖。


    寬袍人走到鹿淮跟前,說道:“少君雖不肯明言,但必是任家傳人無疑,我這番前來溫襄城,也是去往任家。如果少君不介意,咱二人可以同行。”


    鹿淮道:“你去任家作什麽?”寬袍人道:“我收到任府的訃聞,特來致祭憑吊。”


    “你是來給二少奶奶吊喪的?”鹿淮看了他幾眼猜,想是此人必是任府的親友故交無疑,心裏愈發覺得自己太過無禮,不禁暗叫一聲慚愧,說話的口氣已客氣了不少:“你是任家的親眷還是朋友?”


    “算是親眷。”寬袍人無奈地搖搖頭,“離世的二少奶奶,是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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