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修前朝史,提起前代立極、天冊兩朝的名門任府,用詞著句,並不比昔年的王謝兩家有所差。王謝兩家是公侯官宦大族,任家卻是富戶商賈世家。


    在那個重農抑商的時代,能將商貿做得如任家那般,近至華夏九州,遠至外國番邦,沒有手伸不到的地方,也算是亙古未聞。若非朝廷法度不允,任府已然把“富可敵國”四字鐫在府門的匾額之上。


    這魯家富少他們家和任家有著商貿往來,大有獲益,得知眼前是任家的公子,當然有如見了五路財神一般,立時把秦顯基的事拋在了腦後,一心恭維任崇聖。


    恭維的話,任崇聖聽得多了,此時也不以為意,對那富少道:“多謝魯公子好意,此刻在下尚有要事,盤桓一事,稍後再說。”轉頭對那幫官差道:“誰是領頭的班頭?”


    官差中的烏班頭走了出來,唱喏道:“小人便是,聽候公子吩咐。”他見魯家富少對任崇聖這般恭敬,知道這人來頭不小,言語便十分客氣。


    任崇聖道:“地下這幫人,是西界十字教的教眾,這個還是十字教的護教法王,在教內擔任要職。他們東來中華,被我擒住,此時便交付與你們,帶將迴去交給你們大人發落。眼下朝廷正在為十字教的事煩憂,你們擒此一幹人眾,乃是大功一件,連帶你們大人在內,都會有不少的封賞,加官晉爵,指日可待。”


    有關十字教的事,眾官差也有耳聞,心想若能抓得十字教眾,必會有重大賞賜。當下烏班頭喜不自勝,吩咐眾官差把地上的十字教眾捉拿起來。眾官差都掏出鐵鏈腳鐐,連同駱木犀在內,將這二十來人盡數鎖了,要押迴衙門候審。


    眾人被廢了功夫,無法抵抗,隻能是束手就擒。


    那魯家富少給了烏班頭五十兩銀子,算是給眾官差的辛苦錢,又去邀任崇聖迴府盤桓。任崇聖推辭不過,心想今日反正要在明堂城落腳,便答應隨他過府,魯家富少大喜,擁著任崇聖,歡天喜地去了。


    烏班頭得了銀子,也自歡喜,命眾差官把十字教眾押迴了牢內,交割給管營,暫時扣押,自己去跟城令大人稟報。


    管營接了犯人,命獄卒把他們關進牢房之內。十字教眾連駱木犀在內,共二十六名,照當朝規矩,一間牢房關押十二個人,關滿了兩間牢房之後,還剩兩個瘦小的教眾,便把他們單獨關入了一間牢房。


    那二人進入牢房,待獄卒走了之後,小個子的那個便道:“鹿哥哥,他們走了。”


    另一個人原本披頭散發的,此時一撩頭發,露出麵目,竟是鹿淮。


    當所有人矚目於任崇聖和駱木犀大戰之時,鹿淮帶著虞晴兒站在客棧窗欞之後,眼裏看著比鬥,心裏想的,卻是如何逃脫三個隱者的追捕。待得駱木犀被製伏,眾官差到來,要把十字教教眾押走之時,他心裏生出了一個詭譎的想法。


    鹿淮告訴虞晴兒,打算和眼前那幫強人一起被拘到衙門監牢。虞晴兒瞪大雙眼,震驚的樣子宛如看見鬼魅。


    鹿淮知道,在隱者心裏,肯定覺得自己會一味奔逃,那麽他們一定會天涯海角地追。既然如此,被關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就是最好的逃脫方式。基於此,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官府的監牢。


    想通這一節後,鹿淮顧不上虞晴兒的震驚,便把她的發髻解開,紮了個男子頭型,又往她臉上塗些灰土,讓人看不清麵目,隨後自己也把頭發打散,胡亂披散著。


    虞晴兒沒什麽主意,隻能任由他打扮。


    收拾妥帖,二人便出了客棧,走上前去。


    那時十字教眾人已被廢了功夫,盡數軟在地上,鹿淮見他們被製住,周圍看熱鬧的人也圍了上來,趁著這亂乎勁兒,便拉著虞晴兒走進人群,鑽到前麵,悄悄往那堆十字教教眾中一躺,混了進去。待得官差來到,他們也隨著那幫十字教眾被綁了去,押入了大牢。


    見獄卒離開,鹿淮把頭發紮了起來,說道:“行,暫且就這麽著吧。”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牢房。牢裏陰暗潮濕,一旁的恭桶臭氣熏天,地上鋪著一大捆幹草,算是草鋪,裏麵蟲鼠亂爬,十分邋遢。


    虞晴兒素來愛潔,來到這種地方,心下萬分不願,渾身難受,皺眉道:“鹿哥哥,咱們幹嘛要到這地方來?你瞧,這怪髒的。”


    鹿淮道:“這地方怎麽了,好地方!那幾個隱者就算是把明堂城翻個底朝天,也想不到咱們在這兒躲著。”當下往幹草鋪上一躺,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態。


    虞晴兒無法,挨著鹿淮坐下,說道:“鹿哥哥,咱們接下來怎麽辦?”鹿淮道:“先踏踏實實在這兒住兩天,等到風頭過去了,再想法子。”虞晴兒道:“想什麽法子?”


    鹿淮道:“自然是從牢裏出去的法子,咱們還真在這兒待一輩子不成?你不知道,牢裏的規矩和外邊不一樣,想要進來容易,要想出去可就難了,得好好盤算盤算才是。”說罷自顧自琢磨日後的出獄之法。


    虞晴兒見他自行沉思,便不再打攪,自行把頭上的男子發型打散,想織迴發髻。


    鹿淮見狀道:“你做什麽?”虞晴兒道:“把頭發梳迴來。”鹿淮道:“可別可別,這幾天你就留著這男人頭麵吧。”虞晴兒不解道:“為什麽?”鹿淮道:“你年紀還小,不知這裏頭的兇險,若讓人知道牢裏有個女子,那你可遭了殃了。”


    虞晴兒雖然不明白什麽意思,但見鹿淮神色慎重,知道他讓自己留男頭必有原因,便不再梳迴女頭了。


    這時有人送來晚飯,隻見是兩碗菜粥,兩個黑麵的炊餅。鹿淮端起粥碗一瞧,見裏麵是糊飯碎米,混著青菜葉子,喝了一口,點頭道:“還行,沒餿,比我從前待過的牢裏好多了。要是再多熬一會兒,就更香了。”


    虞晴兒眼睛睜得大大的:“鹿哥哥,你……你坐過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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