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淮一連趕路走了三天,初時覺得路途辛苦,有時甚至筋疲力盡,但每晚練功之後,次日醒來,便覺精神奕奕。不僅如此,真氣越攢越多,鹿淮就越覺輕鬆,有時趕路一整天也不覺勞累。其中變化,鹿淮心知肚明,不禁心下暗喜。


    走到第七天,漫山遍野都是盛開的茱萸,隨著秋風搖曳,細數光陰,已經是重陽佳節。


    鹿淮問過當地一名鄉農,知道八荒台就在不遠,當下按照那鄉農的指點走向八荒台。


    行了半日,已近黃昏,鹿淮隱隱聽到濤聲,攀上一座山坡之後,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大片廣袤土地,出現在眼前。一旁立著一座石碑,碑上刻著七個字,彎彎曲曲,卻是古時篆文。鹿淮雖然不識篆文,但那個“八”字還是能猜出,知道這便是八荒台了。


    碑上所刻七字,乃是:神農故地八荒台。


    神農炎帝與軒轅黃帝齊名,並稱華夏之祖,世人尊稱他為“五穀先帝”,教人農耕播種,實為天下第一位法用大地之人。


    這八荒台原本是神農氏的播種之地,景千重年輕之時,在此悟道百日,終於創出《坤德卷》,習得一身驚世駭俗的神通,可謂地皇一脈,源頭於此。


    當地人心念神農炎帝,都不在此地播種耕種,並常常收拾雜草,是以八荒台上盡是沃土。八荒台之東便是萬丈海崖,再東便是大海。


    鹿淮信步而行,尋濤聲而去。走得千餘步,已到海崖之邊,隻見這海崖高聳,下麵是一痕沙灘,目光再向東移,看見的盡是汪洋海水。


    此時已是黃昏,日沉西方,但照射過來的幽光還是映亮了東海。海麵波光粼粼,有如碎金,偶然一個浪頭打在礁石之上,如砸碎白玉,千滴百點,驚得礁上海鷗振翅飛向天穹。


    鹿淮從未看到過壯闊大海,此時一見,不免被雄景折服,為之傾倒。


    但鹿淮不知道的是,若幹年後,他的足跡會踏遍四方大海,每一片海景都會給自己帶來不同的心懷感悟。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此生摯愛,也會與大海發聲千絲萬縷的聯係,讓他一生見海便傷懷難忍。


    如果他能知道,或許此刻便不會對眼前的海景心生仰慕。可是,當時隻道是尋常。


    觀海半晌,鹿淮轉身走到八荒台中,解下包景千重骨灰的包袱捧在懷裏,望著景千重的骨灰,鹿淮想起景千重與自己的種種,心裏甚為不舍,不願將骨灰撒入大地。


    默哀一陣,鹿淮歎了口氣,雙手將骨灰高舉過頭,從左往右一揮,骨灰劃出一道光弧,灑落在地。


    說也奇怪,那些骨灰一沾土地,隨即滲入,消於無形。


    鹿淮心想,景千重生於大地,滅於大地,也算有個好的歸宿了,當下撩衣跪倒,恭恭敬敬磕了四個頭。磕頭已畢,鹿淮便盤膝坐在八荒台之中,腦海裏默想《坤德卷》中所載功法。


    入定半日,已到地支交接輪轉之時,鹿淮起身,拔出長劍掘坑,埋身於內,修習內功。


    當真氣在體內行走十二個周天之後,鹿淮忽而覺得大地一股氣息湧起,有如狂風怒號,不斷湧來。他修習《坤德卷》已久,熟悉大地之性,隻道地重厚德,精氣平和溫潤,似這般強勁洶湧的精氣,從未遇到過。他哪裏知道,今日是九九重陽之日,陽氣最盛,大地精華靈氣有如地熱噴發,氣勢兇猛無匹。


    鹿淮還以為是自己修習有道,已有大成,見靈氣噴湧,當即運轉功法,把靈氣盡數轉入體內。入體靈氣,在行走一周天之後,便融入丹田氣海,有如江河百流,匯入大海。


    他少年人求成心切,見大地靈氣源源不斷傳來,好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便不斷往體內汲取。要知道人隻一體,容量有限,大湖積蓄過甚,便會河堤崩塌,洪水泛濫。


    此時鹿淮體內的真氣越聚越多,幾近爆裂,情形兇險無比,但他還渾然不覺。


    一個時辰過去,已經到子末醜初,又一股靈氣湧入,鹿淮終於承受不住,體內積壓的真氣,忽從周身穴道四處噴發,竟將他從土裏衝了出來,離地數丈,接而又從半空落下,一聲長嘯,在幽寂暗夜中有如響了一個炸雷。


    隻見他身如離弦之箭,向東奔出,沒幾步就到了海崖之邊,但他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飛身一跨,竟從崖上躍了下去。


    武林中人修練高深內功之時,心境空明,如達幻境,不知身周萬物,有如絕緣。《坤德卷》不同於尋常功法,大地靈氣,比常人修煉真氣尤為強烈,鹿淮行功越深,越感知不到其他,眼前隻有一陣白光,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是以他迅猛奔跑、躍下懸崖都不得而知。


    那海崖雖然高陡,但所幸是斜坡,直通沙灘,鹿淮周身又被真氣包裹,每踏一步,都有一股氣流將自己彈起來,隻見他一路順著崖坡奔下,竟沒有一步踏在崖上,有如淩空蹈虛,飛下來一般。待得奔到崖下,踏上沙灘,鹿淮足底勁氣發散,震得黃沙飛濺,再奔幾步,便已踏進了海裏。


    此時暗夜如潮,海水寒冷刺骨,鹿淮雙足入水,一股陰冷直從腳底傳來。先前他真氣發散得差不多了,這時被冷水一激,倏爾停止了奔跑,一仰頭,便對著長空,放聲長嘯。


    這聲長嘯,好似平地裏射出一道閃電,臨風直上,震懾雲霄,直如龍吟九天。就見他衣衫腰帶、滿頭青絲,都不住顫抖,越抖越急,臉上和手臂上青筋暴起,嘯聲時而清晰爽朗,時而撕心掏肺,一身神力充盈,好似無法忍受,極力排遣一般。


    鹿淮這樣長嘯,自然是在排遣充盈真氣,將體內的大能釋放出來,原本他無法感知身邊一切,但隨著真氣的排遣,頭腦也愈發清晰。


    先前洶湧的真氣入體,此時又傾瀉出去,讓他累得筋疲力盡,有如虛脫,待得長嘯止歇,他已經站立不住,身子往水裏一撲,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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