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這是怎麽了,楚蕭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病態的大胖子,簡直不敢相信他一日之前還氣色不錯,可這才過了多長時間就好像是蒼老了十歲一般。


    到底是遇到了什麽事,竟然能讓這位監國這麽多年的太子一夜之間生出這麽多的白頭發。


    前線的戰況就算是再怎麽慘烈也不會讓他這般模樣,畢竟前麵打仗自有皇帝那他那兩個兄弟,他隻需要顧好後方國本及時支援即可。


    當年他獨自一人帶著剛出生的朱瞻基鎮守北平的時候也斷然不會如此,到底是出什麽事了。


    “楚蕭見過太子殿下。”


    聞言,朱高熾好似才發現楚蕭的到來一樣,臉色痛苦的強打起精神道:“楚蕭,本宮深夜召你前來,你應當知曉是所為何事了吧。”


    所為何事,難道是淮陰之地爆發瘟疫的事?


    聽到這話,楚蕭腦子裏立刻就想到了今天一早聽到的消息,雖說這兩天他在府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該聽到的消息還是有下人會給他來稟報。


    聽說是前些時日江南淮陰之地突發瘟疫,導致大量的百姓染病,難民如今已經波及到了淮安境內。


    江南的布政司已經開始著手向各省求援,就連現如今一些身在順天的百姓也都有人紛紛趕赴淮陰之地搭救親友,隻不過也不知道這場瘟疫到了什麽程度。


    “迴太子,敢問可是因為淮陰之地發生了瘟疫?”


    楚蕭也不確定到底是怎麽迴事,但顯然朱高熾已經連續兩天兩夜都在高強度工作,沒有休息過片刻了。


    聞言,太子也是點了點頭,用仿佛蒼老了許多的聲音道:“瘟疫發於冬至,長於大寒,雖說瓦剌猛攻邊關讓人談虎色變,但這瘟疫更勝於猛虎豺狼。”


    “月前淮陰之地爆發了瘟疫,因為路途艱辛,即日前才報送皇城。瓦剌來勢洶洶,在那個時候如果把瘟疫的消息告訴陛下無異於火上澆油,但現如今瘟疫已經無法控製,眼看著淮安也已經淪陷。”


    “陛下出征前的那一夜盛寅就已經跟隨解縉星夜兼程過去了,但今天送迴來消息,那邊的難民流亡過多,光采用封鎖城鎮,挨家挨戶發藥的辦法已經無法解決了。”


    “楚蕭,你知不知道,一旦這場瘟疫徹底蔓延開來將意味著什麽?”


    還真是瘟疫的事,楚蕭也是真沒想到這大明朝的小冰河時期來的竟然如此猛烈,這才永樂十九年的冬天就已經苦寒成了這樣。


    不光是漠北的瓦剌人因為忍受不了冰天雪地的苦寒,想要攻打大明,沒想到今年的第一場雪還沒到來,江南之地竟然也爆發了瘟疫,這是要提前進入小冰河時期的征兆啊。


    但楚蕭不明白朱高熾把他深夜召喚過來是為什麽,讓盛寅和解縉過去不就行了,解縉再怎麽樣也是內閣首輔,這種解決疫災的差事他才最有經驗,再加上盛寅這個神醫肯定比他強啊。


    別的不說,楚蕭還真沒把握能比解縉做的更好,更何況瘟疫的事他可不打算摻和進去,不僅是他不確定自己這個後世人的免疫力是否能抵抗大明的瘟疫。


    最關鍵的是,這瘟疫動不動就得死上成千上萬人,一個弄不好讓災民往人口更多的省份流竄過去導致瘟疫蔓延,那他可就是大明的千古罪人,到時候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皇帝殺頭的。


    念及此處,楚蕭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還望太子殿下告知。


    朱高熾似乎也看出了楚蕭沒心思摻和這件事,但他還是忍不住說道:“淮陰之地處在江南要道,一旦瘟疫無法控製就有可能蔓延到湖廣、浙江,要是蔓延到南京還好說,可如果蔓延到山東就麻煩了。”


    “山東是我大明囤積備倭軍的軍事要地,與倭國隔海相望,一旦山東省遭了災倭寇就可能直接從山東登陸,屆時備倭軍皆被瘟疫感染,我大明極有可能會腹背受敵。”


    “如今陛下還在嘉峪關和瓦剌血戰,若是山東也爆發戰爭的話我大明極有可能痛失半壁江山。”


    “楚蕭,國士當扶大廈之將傾,你自幼跟隨異人,應當知曉一些治理瘟疫的奇招,理當臨危受命,替國家解決這種棘手的問題,幫解縉把南方的瘟疫控製住。”


    這話就說的已經太明顯了,解縉過去兩天時間了,卻傳迴消息說這事不好辦。


    楚蕭心裏其實也清楚,這瘟疫一旦爆發的話流民就會四散逃難,攜帶著瘟疫的難民遊走各地自然會將瘟疫散播到更多地方,朝廷若想要封鎖城池不讓百姓逃難是根本無法完全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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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就間接導致了解縉的工作無法展開,隻是把能找到的難民關在家裏,挨家送藥可不行,那些早已經離開城池的災民早就流竄到深山老林裏了。


    若是深山老林還好說,可一旦讓山東也爆發瘟疫,到時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可實話說,楚蕭也沒半點好辦法啊,解縉都沒轍的差事太子怎麽會認為他能勝任,再者說就算他能勝任楚蕭也不想去摻和,畢竟實際上他並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


    念及此處,楚蕭搖了搖頭道:“謝太子殿下厚愛,但楚蕭還是認為治疫的事解閣老更合適,小子雖說自幼跟隨異人,但對瘟疫也接觸不多,貿然插手反而可能適得其反。”


    楚蕭的意思很簡單,他也沒轍。


    聞言,朱高熾卻沒有怪罪楚蕭,畢竟他天生一副菩薩心腸,楚蕭說他沒辦法那也沒轍,但朱高熾還是遺憾的歎了口氣,擺擺手示意楚蕭可以迴去了。


    見此,楚蕭逃也似的出了奉天殿,但就在楚蕭離去後帷帳後卻走出量道人影,其中一人便是東廠督主褚成仁,而另一個太監則顯得有些年輕,大概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


    見楚蕭離去,那太監來到朱高熾身前低聲道:“太子殿下,是否要派人去調查一下這位楚爵爺,他貴為太子屬官卻不為太子殿下分憂,或許是受人挑撥起了什麽心思。”


    這話就說的有些殺人誅心了,朱高熾頓時轉頭看向了這個麵上擦粉的太監,他這話的意思無非就是說有人背地裏接觸過楚蕭,讓他起了對太子和皇帝不忠的心思。


    可聞言,朱高熾卻揮揮手讓他離開,而褚成仁在一旁看這個太監的眼神已經變成了和看死人一樣。


    卻說楚蕭,邁著步子從奉天殿離開後他沒有直接迴楚家莊子,任由斑斑點點的星光灑在身上,他不知怎麽的心裏總有種燥熱和發堵的感覺。


    他娘的,憑什麽淮陰之地爆發了瘟疫我就非得過去,你們就不能多麻煩一下解縉麽,滿朝文武那麽多能人,就可著我一個人往死裏薅羊毛麽。


    憑什麽啊,就憑老子宅心仁厚,見不得百姓吃不飽飯,治不好病麽。


    鼻子裏有些發酸,這一定是昨天沒休息好的原因,絕不是老子感覺愧疚而產生的,楚蕭心裏這樣安慰著自己,一抬頭不知不覺間已然來到了西華門大街上。


    按理說往日這個時間皇城裏早該宵禁了,但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那些巡街的伺候竟然沒一個去阻攔那些扛著大包小包的百姓往城外走。


    皇城打劫上都亂成這樣了你們也不知道維護一下秩序,看著那些百姓們,無論是身穿華麗的富商,還是麻衣百姓,就連怡春院的那些老鴇子和歌姬都在指揮著車夫趕緊把采購的藥材和糧食弄上馬車,得連夜給淮陰的災民們送去。


    隨手攔下一輛青樓的馬車,楚蕭張嘴問道:“你們這是要去淮陰?”


    聞言,一名歌姬連忙開口,哪有往日裏逢人賣笑的嘴臉,反而是焦急道:“淮陰之地爆發了瘟疫,我老家就是淮陰的,好多姐們們的家鄉也都在江南。”


    “貴人別攔著,我們還得趕緊把藥材和糧食給淮陰送去,車夫快趕車!”


    目送著馬車離去,楚蕭的臉上一片蒼白,額頭上就像是被人重重砸了兩拳一樣眼冒金星,望著不斷有皇城裏的人在大街上購買物資送去淮陰,楚蕭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人按在地上罵奸賊。


    漢人的風骨向來都是磨滅不了的,這個民族的腰杆也硬氣的駭人,麵對外族的欺辱他們甚至就算手上隻有鋤頭也會拚死反抗。


    麵對敵人他們是寒冬一樣的殘忍,麵對自己人卻是久旱之時的甘露,望著那些百姓們如同杯水車薪,卻又甘願為之付出一切的背影,他心裏有無盡的酸楚在湧現。


    他娘的,這就是後世人嘴裏,那命比紙薄的賤民麽。


    他們確實窮,確實是命如草芥,哪怕把他們比作爛泥塘裏的蘿卜他們也不會反駁,可這些往日裏低賤的百姓在國家遇到困難的時候卻比任何人都要火熱,堅強。


    楚蕭目光久久的凝望著眼前如同螞蟻搬家一樣的老百姓們,不自覺的陷入了自我思維當中。


    曾經的他初到大明朝,迷茫之間就成為了文安縣伯爵,那時候他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融入這個世界,無數次午夜夢迴都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甚至一度迷失自己。


    但現在他忽然陰影明悟了,他來到這個世界真的隻是為了混一個爵位,討好太子和皇帝,肥了己身,好從此舒舒服服的躺在功勞簿上過日子麽。


    在這個萬眾一心,卻又災難不斷地永樂年間,他就真的隻是為了自己活出個舒服而入仕的麽。


    不是,不是的。


    這一刻,楚蕭終於明悟了,睜開已滿是血絲的雙眼,他終於想到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


    老天爺讓他孑然一身的來到這個大明,不是為了封侯拜相,更不是為了能當個富貴爵爺,而是為了讓他為這多災多難的大明朝謀個天下太平,讓它成為華夏曆史上真正意義上的永樂盛世。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並不屬於這個時代,就算是獻出製鹽法,還有讓鄭和去找土豆的種子,那也都是為了能讓他自己安身立命的舉動。


    但現在楚蕭卻覺得他必須要融入這個世界,既然上天讓他來到這個漢人的驕傲朝代,那他就必須讓永樂盛世真正降臨。


    從這一刻起,他要為這個世界再添一把火,讓大明這輛戰車的車輪上能安裝渦輪發動機,讓大明朝迎來真正的盛世乾坤!


    大唐已然亡國,但我大明這個漢人的國度絕不能衰敗。


    他一定要讓大明的乞丐都能看不清他國的貴族,要讓整個後世的人都能以大明朝為驕傲。


    念及此處,楚蕭站在人群往來的西華門大街上,對著忙碌的百姓們有感而發道:“我,文安縣伯,楚蕭,今日立誓!”


    當楚蕭的喊聲在嘈雜的大街上響起,片刻間原本來人來人往的大街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百姓紛紛駐足停留下來,轉頭看向了楚蕭。


    “我大明自洪武建元以來,立漢人國度,既是我漢人國度,自當康慨以歌!”


    “********,********!我楚蕭當在有生之年,為我大明鞠躬盡瘁,治療瘟疫,必將蒙古各部族驅逐長城之外,讓我大明迎來永樂盛世!”


    “大唐已亡,我大明當立漢人之盛世,讓百姓自可安居樂業,權貴也不能驅使之!”


    “有違此誓,人神共誅!”


    楚蕭一時間的喊聲是真真切切的發自內心,他娘的,這些往日裏不見光芒的賤民,卻讓他感覺大明是如此的真切,再也沒了他初到大明時的那種隔閡感。


    什麽是賤民,這他娘的哪裏叫賤民!


    若他們真的是賤民,那他楚蕭也願意為了這些可愛的賤民全力以赴。


    此刻他的喊聲迴蕩在整個西華門大街,也就是在那迴蕩的喊聲傳到街頭巷尾的那一刻,整條西華門大街上全都陷入了安靜。


    沒人知道楚蕭內心裏經過了怎樣的取舍,他來自後世自然知道大明以後會遭遇怎樣的苦難。


    延續兩百年的小冰河時期,瓦剌和韃靼人的一次次入侵,還有以後的皇權內鬥,甚至是以後的抗倭戰爭。


    但這一刻他卻認為老天讓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就是要讓大明的子民屹立在世界之巔,他要從這一朝開始讓大明成為世界的主宰。


    相對的,他以後無論再做任何事也不單隻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這大明朝。


    片刻後,整條西華門大街上的百姓們,無論是商賈、佃戶,還是歌姬和乞丐,全都爆發出了山唿海嘯一樣的謝恩。


    “楚爵爺,為國為民,請受我等大明百姓這一拜!”


    “我等跪謝楚爵爺!”


    大明的百姓腰杆比誰都硬,外族的屠刀都不能讓他們卑躬屈膝,但這為國為民的呐喊和誓言卻讓他們發自內心的想要跪謝楚蕭。


    緊接著,楚蕭二話不說直接迴頭直奔皇城。


    奉天殿內,朱高熾看著站在眼前的楚蕭,疲倦的臉上也終於出現了欣慰的神色,隨後忍不住再次確認道:“楚蕭,你真的願意星夜趕赴淮陰之地,協助解縉治疫?”


    聞言,剛明悟了信念的楚蕭當機立斷道:“迴太子殿下,小子自幼跟隨恩師遊曆天下,恩師也成多次告戒小子若有入仕之日必須要以天下百姓為己任。”


    “家師有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無論貴族過的是好是壞,但隻要身在高位的人沒有作為,那苦難的就隻有百姓,可小子我曾經卻差點忘記了家師的諄諄教導。”


    “今日太子的話讓小子明悟了內心,楚蕭必然會為大明流盡最後一滴血,讓我大明子民過上安穩日子,此去淮陰治疫若不能讓瘟疫化解,若百姓再飽受瘟疫之苦,楚蕭必定提頭來見!”


    這番話楚蕭說的是情真意切,朱高熾甚至從他眼底深處看到了一絲淚花,見此朱高熾也終於是放下了心,忍不住感歎道:“好孩子,好啊。”


    “此去淮陰把瞻基那小子也帶上,明日臨走前去東宮看看胡姑娘,別讓人家姑娘為你擔心,好好把瘟疫給治好,國家不會虧待你的,本宮在順天等你們大勝而歸。”


    去看胡善祥他理解,可讓他帶上朱瞻基一塊去淮陰楚蕭就不明白了,那可是瘟疫蔓延之地,讓太孫跟他一起過去豈不是太危險了。


    聞言,楚蕭立刻詫異的抬起頭,可太子朱高熾卻閉眼擺擺手道:“淮陰之地已經是人間煉獄,百姓寧可逃竄荒山野嶺也不願意留在城裏。”


    “若百姓一直流竄就永遠無法根除瘟疫,你把太孫帶過去能讓那裏的百姓安心,子民需要希望,太孫過去了就是他們的希望,得讓他們知道國家還念著他們。”


    聽話聽音,楚蕭這就明白太子的打算了,仔細想來這確實是事實,解縉剛到那裏就大舉封城,百姓必然會人心惶惶,甚至以為朝廷要把他們關在城裏,等他們都死絕了瘟疫就結束了。


    讓太孫深入險地,就是為了讓百姓知道國家沒有打算讓他們自生自滅,為國家去做這個質子也是朱瞻基的命運。


    “楚蕭告退。”


    念及此處,楚蕭知道事不宜遲,現在必須得抓緊準備了。


    然而,楚蕭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去後,褚成仁從帷帳後麵走了出來,隨後在朱高熾的耳邊耳語了起來。


    等聽完褚成仁的匯報,朱高熾再結合楚蕭之前改變主意的態度瞬間就愣在了原地,因為褚成仁匯報的就是楚蕭在西華門大街上立下誓言的那番話。


    這是朱高熾特意讓他去打探的消息,但他也沒想到楚蕭會有如此的決心。


    大唐已亡,我大明絕不能衰敗,必將迎來盛世!


    這是何等的忠君愛國之心,而念及此處的朱高熾轉頭看向了另一邊,目光中已經有了不善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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