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初雪,下了一整天。


    寧遺沒有像往常一樣送走王羲之,兩人在花園裏煮酒相談甚歡。


    “秦姑娘今日身子不適?”王羲之喝得微醉,轉頭四望沒見秦落衣,疑惑問道。


    “明日是落衣爹娘的忌日,她明早去西山兩禪寺禮佛,為她爹娘祈福,所以今晚要守齋念經,不能陪我們喝酒了。”寧遺輕聲說道,正因為如此,他今晚才不用與秦落衣雙修。


    “恰巧,明日是兩禪寺每月一度的''開光'',有高僧宣講佛法,每當這個時候,京都的王侯將相、達官貴人等都會攜帶家眷前往迎取''佛光'',虔誠祈福,那些善男信女更是趨之若鶩,明日你跟秦姑娘要早些出門,晚了怕人太多,路上會有耽擱。”王羲之告知。


    “兩禪寺的香火如此鼎盛,看來那裏的高僧佛法很高啊。”寧遺笑道。


    “兩禪寺如今是普弘法師主持,普弘法師德高望重,即使是陛下,也要以禮相待的,佛法自然高深。”王羲之醉意微醺,頗為神往的道。


    兩人把酒夜談,直至深夜。


    王羲之已經醉死過去,不省人事。寧遺沒有喚來秦府的門房將他送迴家去,而是親自把他扶到一間客房歇息,自己則在旁邊打坐吐納了一夜。


    翌日清晨,秦落衣早早就起來忙活,準備去兩禪寺為爹娘燒香拜佛祈福的東西。


    王羲之醒來,酒意消了,隻是有些頭疼。


    寧遺讓他迴家繼續歇息,他卻搖頭,堅決要隨寧遺和秦落衣去西山兩禪寺。


    寧遺去廚房弄了一碗新鮮的薑茶,王羲之喝了後神色好了很多。


    秦府早已沒落多時,諾大的府邸,卻沒幾個可以差遣的下人,除了一個老門房,就隻有一個年老女婢。


    老門房駕馬車,老女婢隨行,寧遺三人坐在不大寬敞的車廂裏,搖搖晃晃出了秦府,沿著不見幾個行人的寬敞街道,一路出城,往西山而去。


    約莫半個時辰的路程,馬車停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大山山腳下。一條石梯,蜿蜒而上,直通山頂。


    寧遺三人走下馬車,叮囑門房和老女婢留下來看馬車後,便提著籃子開始攀爬登山。


    寧遺和秦落衣都是修真者,在石梯上閑庭信步,十分輕鬆。為了照顧王羲之,兩人故意放慢了速度。


    三人到了山半腰時,迴頭往下看去,山腳下已經熙熙攘攘,官道上還不斷有馬車駛來,好不熱鬧。


    到了山頂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蜿蜒的石梯上擠滿了人,從服飾上可以看出,有王侯將相的子嗣家眷,也有達官貴人的一家老小,更有數不盡的善男信女。


    “幸好我們來的早。”王羲之感歎一聲。


    “落衣你去忙吧,我跟王兄隨便走走看看,你如果忙完了,就去那裏找我們。”寧遺指了指不遠處的大雄寶殿,對秦落衣道。


    秦落衣點頭,便與兩人分開,找兩禪寺的僧人去了。


    寧遺對佛不感興趣,隻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寺廟,就好奇的左右觀看。


    王羲之心中有儒道,自然也一樣。


    不多時,四周就熱鬧起來,香客滿堂,香火縈繞。有僧人出現,為香客解簽說道,眾人一臉虔誠。


    寧遺好奇之下,跟王羲之湊過去聽了一會,覺得都是一些虛無縹緲的佛法經文,感到枯燥無味,便在四周晃蕩,與周圍虔誠的善男信女格格不入。


    “寧兄弟,我們也去上一炷香吧。”王羲之看到很多人大佛前頂禮膜拜,大都是俊男美女,便興致勃勃。


    “也好。”寧遺心想進廟燒香,也是應當,便點頭同行。


    兩人分別往功德箱裏放了兩枚銅錢,從旁邊取下三根香,在燈油塔裏點燃,王羲之學著其他人一樣,叩拜之後才起身將香插入香壇中。


    寧遺沒有叩拜,直接將香插入香壇,然後站在那裏打量前方的那尊金光大佛。


    香煙嫋嫋,虔誠叩拜,這些便是眾生願力。每一尊真佛背後,都是無數信徒日夜叩拜,虔誠奉獻的願力。


    “你是何人?如此不識好歹!馬上滾出這裏!”一聲冷喝,打斷寧遺的沉思。


    他迴頭,看到幾個穿著華貴的青年正神色不善的盯著自己,為首一人俊朗不凡,眉宇間透著高貴氣息。


    “寧遺,這是京都唐鈺唐解元,其父是學士閣的首席翰林。”王羲之在寧遺身邊很小聲的告知。


    寧遺心裏一動,他雖然不是讀書人,卻也知道解元和首席翰林代表著什麽。


    舉人的第一名才能稱作解元,這個唐鈺年紀輕輕,二十歲出頭,就能拿到解元,很不凡。而且還有個學士閣的首席翰林老爹,背景驚人啊。


    “兄台方才可是與我說話?”他不知道唐鈺為何對他有敵意,說話很客氣。


    “區區一介白丁,也配與唐解元說話!”唐鈺沒開口,身邊的一個青年就冷聲訓斥道:“方才唐解元的話你難道沒聽到嗎?速速滾出這裏!”


    “兩禪寺是你家開的?”寧遺無視對方這種自以為是的驕傲,平靜開口。


    “你……”那青年沒想到寧遺敢出言反駁,氣怒交加,卻忍住即將脫口而出的罵語,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與一個白丁計較,有失身分。


    “既然不是,你鬼叫什麽,斯文敗類!”寧遺譏諷,很不客氣。


    “你找死!”青年忍不住,想要動手。


    “想打架?仗人多嗎?這裏是佛門淨地,不是你這種斯文敗類任意妄為的地方!”寧遺冷笑,嘴裏說的好聽,自己卻故意把聲音放大幾倍,嚷嚷起來。


    這裏的動靜,瞬間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好奇,有不滿。


    “景兄,退下。”唐鈺攔住憤怒的青年,不想讓眾香客認為是他們在無理取鬧。


    “小子,你死定了!”青年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寧遺,留下一句威脅,退迴唐鈺身邊。


    “脊梁骨軟成這樣,真是有辱聖賢!”寧遺輕飄飄的掃了一眼青年,冷嘲熱諷。


    青年很想發作,卻看到幾個手持法杖的僧人麵無表情的走來,心裏一喜,忍了下來。


    “何人在此喧鬧?”為首僧人發問,很威嚴。


    唐鈺微微欠身,行了一禮,然後伸手一指寧遺,對問話僧人道:“監院明察,此人公然對佛像無禮,有褻瀆神明之嫌,在下幾人好意勸告,卻遭其惡言辱罵,實在是讓我等讀書人悲憤。”


    “可有此事?”那僧人聞言,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怒視寧遺。


    “絕無此事!”寧遺否認,對僧人一抱拳,道:“監院明察,此人所說實在是一派胡言,監院若不信,大可以詢問在場的人,我是否對佛像無禮。”


    “不用問了,我們都可以作證,你就是對佛像無禮,褻瀆神明!”


    “對,我們親眼所見,豈能有錯!”


    唐鈺身後的那幾個青年紛紛開口,指證寧遺的惡行。


    “我如何對佛像無禮,褻瀆神明了?”寧遺不慌不忙,與眾人平靜對峙。


    “你進廟燒香不拜佛,在佛像麵前毫無敬畏之心,眾人皆虔誠叩拜,唯獨你站立於此,藐視佛像,讓無垢真佛蒙塵,你還不是褻瀆神明!”唐鈺冷哼,細數寧遺的罪狀,字字鏗鏘,配合悲憤至極的神情,頓時引起很多人共鳴,紛紛怒視寧遺。


    寧遺神色平靜,看向監院僧人,道:“請問監院,兩禪寺可有規定,香客進廟燒香,必須要叩拜佛像?”


    監院僧人眉頭一皺,搖頭道:“並無此規定。”


    寧遺道了一聲謝,轉身對眾人抱拳道:“諸位,既然兩禪寺並無此規定,試問我燒香不拜佛,怎麽會是對佛像無禮,褻瀆神明呢?”


    眾人沉思不語,似乎覺得寧遺的話有些道理。


    唐鈺神色一冷,哼道:“真佛在上,試問我們這些人來此燒香拜佛,哪一個不是真佛的信徒,懷有虔誠的敬畏之心,你見佛不叩拜,便是褻瀆!竟然還敢在此妖言惑眾,難道是想要欺我等愚昧無知不成?!”


    隨著他話音落下,很多人看向寧遺的目光再次變得憤怒起來。


    寧遺不慌不忙,道:“正如你所說,你們是信佛之人,而我,並不是!”


    不等唐鈺發難,他繼續說道:“進廟燒香,是尊敬和禮貌問題,正如你進門叫人一個道理,至於頂禮叩拜,則是信仰問題,信佛之人,心存敬畏,虔誠叩拜,無可厚非。佛說眾生平等,卻為何要去幹涉別人的信仰?這豈不是有違佛的本心?我心中無佛,慕名而來,一炷香足夠顯誠心。真佛以普度眾生為己任,胸懷天下,心係萬民,如何會如此小氣呢?”


    眾人聞言,又是沉默思量起來,寧遺的這番話,似乎很有道理,值得讓人深思。


    唐鈺幾個的臉色卻變得難看起來,這個局麵,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純粹是狡辯,既然你心中無佛,為何要踐踏這佛門淨地,像你這種沒有信仰的鄉野蠻夫,出現在這這裏就是褻瀆神明,滾出這裏,這裏不歡迎你!”唐鈺冷斥,不想看到寧遺得勢。


    “真是好笑,這裏又不是你家,憑什麽不讓我來。佛說眾生平等,何來高下之分?你連這點都不懂,還有臉說自己是佛的信徒?再說了,信仰存於心,不再於行,你口口聲聲把佛掛在嘴邊,為人卻高傲自大,自以為高人一等,根本就與佛法背道而馳。”寧遺冷笑,懶得再與這些人廢話,對監院僧人告罪一聲,便與王羲之出門而去。


    監院僧人沒有阻攔,他已經明白過來,這件事就是唐鈺故意刁難寧遺才發生的,說白了,唐鈺就是在把他當槍使。


    他冷冷的掃了一眼麵色難看的唐鈺,與幾個執法僧人快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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