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東側。


    守湖老者的蠻煙瘴霧本就輕飄如羽,對上隋定風,總會被他的一袖春風化雨輕鬆化解,無法拉開身距。


    守湖老者退至太湖之上,一手蠻煙瘴霧沉入湖底,拖出兩袖湖水。蠻煙瘴霧溶於水中,卷起兩條兇猛的水龍,騰雲駕霧般纏向隋定風。


    隋定風穩下身形,一袖春風化雨迎上,蠻煙瘴霧有湖水依存,不易吹散,水龍化成一場煙雨落在岸邊。


    煙雨驟起,迷住視野。


    謹防守湖老者偷襲,隋定風後撤幾步,一袖春風化雨卷起,欲吹散煙雨。


    煙雨中有兩指穿襲而出,守湖老者合指成劍,指尖蠻煙瘴霧縈繞,刺向隋定風心窩處。


    事先有所防備,隋定風一袖春風化雨擋去老者劍指。


    老者不退反進,矮下半個身子,藏於身後的兩條水龍唿嘯而出,老者攤開雙手,兩袖蠻煙瘴霧插入水龍之中,掌化蛇形,牽動水龍撞向隋定風。


    隋定風一袖春風未滿,隻得暫緩防守,足尖點地,倉促掃出腿風,身形朝後退去。


    守湖老者兩袖水龍擺動,撲向隋定風。自身雙臂沉下,脫開水龍,掌化為指,蠻煙瘴霧隱去身形。


    隋定風蓄滿一袖春風化雨吹散水龍,落下時,老者劍指穿出蠻煙瘴霧,刺進隋定風心窩。


    心口滾燙,隋定風悶聲不語,有血滴在鞋麵,染紅地上青石。


    守湖老者抽迴手,蠻煙瘴霧從隋定風身上翻出玉簡,嗤笑一聲,走去湖邊,用帶血的手摸出懷中金絲軟帛,血跡被軟帛吸收,指骨枯瘦嶙峋。


    守湖老者步入湖中,漸漸沉去湖底。多年湖邊打漁,已練出極佳水性,在湖底呆上個把時辰都無大礙。


    被老者一指貫穿心口,隋定風釘在原地,春風滿袖,卻無力迴天。


    江湖比試,輸去一招,便會身死命消,果不其然。隋定風以前入江湖時構想過自己殞身的多種場麵,如今親臨,竟沒有半點恨意,心中釋然不少,仿佛卸下滿身枷鎖,輕鬆暢快。


    隋定風滿袖春風撒去身前,隨風而笑,“看來也便是到這裏了。”


    眼皮一沉,朝後倒去。


    有一劍破空而來,一襲白衣將隋定風安穩接住,一枚續命丹藥喂入他嘴中。


    “我要迴一趟蘇州城。”君不白禦劍而起。蘇晚在神農醫館,她是神農穀下任穀主,深得神農穀真傳,有她出手,定能救活隋定風。


    謝湖生握拳,一步踏去湖心,“救人要緊,這裏便交給我。”


    君不白禦劍淩空,右手劍指勾動,四柄長劍飛出,護住隋定風上下左右,破空而去。


    太湖之上,謝湖生一步洞庭閃去湖底。十三年湖底練拳,已習得龜息之法,踩著泥沙浮藻,尋找守湖老者蹤跡。


    蘇州城,神農醫館。


    蘇晚在前堂坐診,看診病人不多,瞧著她太過年輕,擔心她還未出師,醫術不精湛,都圍去孫妙手的桌前。


    不用看診,蘇晚挪過脈枕,伏下身子,臉貼在脈枕上來迴晃悠,愜意悠閑。


    一塊藥渣從後院扔進來砸在她後背,蘇晚迴頭,明月從門縫中探出頭,朝她做鬼臉。


    今日天下樓歇業早,明月也不用燒火,偷偷溜出樓來找蘇晚玩耍。


    君不白去揚州城的日子,蘇晚和明月早已混熟,情如姐妹。


    蘇晚先瞧一眼孫妙手,他被病人糾纏,無暇分心,自己偷溜出去他也不知,貓著身子朝後撤去,輕功點地,掠去後院,在明月身旁落下,輕聲問道:“天下樓今日不開門麽?”


    明月從斜跨的布包中摸出一塊比臉還大的醬牛肉,大口啃起來,“今日樓裏有人被打死了,胖樓主說從今日起歇業幾日。”


    蘇晚張大嘴,驚詫道:“誰那麽大膽子在天下樓動武啊!”


    明月歪頭想了半天,腦袋瓜子一團漿糊,“忘記了!”


    蘇晚晃動明月雙肩,明月的腦袋也跟著晃動,嘴中一陣嗚嗚哇哇亂叫,“偷醬牛肉你怎麽從來沒忘過。”


    明月逃出魔掌,再啃一大口醬牛肉,細嚼慢咽,“吃的可不能忘,忘了容易餓肚子。”


    蘇晚歎聲道:“算了,我師兄是樓主,他自會去處理的。”


    明月沒心沒肺道:“那我們出去玩吧。”


    後院廂房中有人咳嗽,蘇晚拒絕道:“這幾日不能出門,後院有病人。”


    明月再啃一口醬牛肉,剩下的用荷葉紙包好,放進隨身布包中,用袖子胡亂抹去嘴邊油漬,“那裏是揚州城來的病人麽?”


    蘇晚低聲迴道:“是揚州的首富沈萬鯨。”


    明月一臉天真問道:“首富是什麽?”


    蘇晚買東西,在天下樓,有君不白出銀子,在神農醫館,有孫妙手出銀子,她從不過手,對銀錢毫無概念,搖頭道:“不知道。”


    後院側門,有馬車停下聲。


    青玉手羅青翻入院子,朝蘇晚見禮。


    明月貼近蘇晚,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那不是天下樓後門巷子賣蔥油餅的老婆婆麽?”


    蘇晚同樣低聲迴道:“她叫青玉羅刹羅青,是歸農山莊的人。”


    青玉手羅青聽見二人在背後說自己,並不理會,轉身抬起側門門閂,薄紗遮麵的女子邁入門來。女子神態婀娜,衣裙上梔子香濃。


    明月看得呆住神,目光豔羨,“那個漂亮姐姐就住在天下樓唉!”


    薄紗遮麵的女子聽見聲音,扭頭望向明月,明月匆忙朝蘇晚身後縮去。


    那女子頷首行禮,由青玉手羅青貼身護著,步入沈萬鯨休養的廂房。


    明月眼睛閃爍,異想天開道:“晚晚,你們神農穀有能讓人變漂亮的藥麽?”


    瞧見那女子,蘇晚麵色不悅,捏緊粉拳,師兄丟下她不管不顧,去揚州那麽多時日也就罷了,居然還帶迴個別的女子,冷哼一聲,“師兄居然敢金屋藏嬌,下次迴五味林,看我不去姑母那狠狠告他一狀。”


    明月未涉男女之事,眨著眼好奇道,“金屋藏嬌,你師兄不是跟有情司的葉仙子有婚約麽?”


    蘇晚心底裏已生出陰影,此生最怕葉仙子,輕提明月的耳朵,抱怨道:“說好了不許在我麵前提她的,你怎麽又忘了。”


    明月奪迴耳朵,用手護住,耳朵被扯得發紅,也不記仇,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珍珠白牙,在蘇晚身上蹭來蹭去,撒嬌道:“晚晚,你別生氣了,下次我一定記著。”


    蘇晚被逗笑,兩人咯咯地笑著,互相點著鼻子玩。


    一劍破空而來,君不白按下身形,落在院中,一臉沉重,“他被人貫穿心口,速速為他醫治。”


    瞧見師兄懷中的隨定風,蘇晚一改神態,一排銀針自指縫間生出,朝隋定風胸口穴位釘入幾針。隨即從腰間布包摸出一瓶藥粉,扔給君不白,異常冷靜,“神農穀的止血秘藥,先敷在他胸口。”


    緊接著迴頭對明月交代,“月亮,你快去燒點熱水,我待會要用。”


    在天下樓燒火多日,已然輕車熟路,明月乖巧點頭,飛奔去廚房燒水。


    不容耽擱,蘇晚指向後院空置的廂房,“先將他放入那間廂房吧。”


    君不白替隨定風敷下止血秘藥,一手刀意掃開廂房門,將隋定風安放在軟塌上。


    蘇晚掠入房中,兩指捏出一枚毫針,刺入隋定風心脈。


    蘇晚的化物境為神農九針,九針各不同形,一針為鑱,二針為圓,三針為鍉,四針為鋒,五針為鈹,六針為利,七針為毫,八針為長,九針為大。


    銀針入肉消散,並無痛感。麵色蒼白的隋定風被一針刺入,麵龐已有血色,蘇晚眼神澄澈,十拿九穩道:“一炷香後他就會無礙。”


    “他這幾日就留在醫館,我還有事,要出門一趟。”


    君不白冷冷丟下一句,趕去太湖,找守湖老者為隋定風討個說法才行。衣袖甩動,禦劍飛走。


    蘇晚再捏一枚毫針,輕撚慢紮,半張臉貼在隋定風胸口,心無旁騖,靜聽他心跳起伏。


    明月捧一盆熱水進來,鼻頭沾上爐灰,灰頭土臉的。


    之前在後院門縫偷看過蘇晚診治時的場麵,望聞問切,施針開方,一氣嗬成,然後長舒口氣,揚起藥方,朝藥房喊一聲抓藥,格外灑脫。


    救人不能分心,明月退出房門,翻上屋簷,一人獨坐,晃動雙腿,從布包中取出醬牛肉,打開荷葉紙,大口啃起來。天下樓的醬牛肉,比之前吃過的都要好上數倍,每日都會趁人不備偷一塊藏著。也被逮住過幾次,但有蘇晚出麵,天下樓那幫人也就不再追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隔壁廂房,薄紗遮麵的女子走出,青玉手羅青去門外喊馬夫。


    女子停在院中等,抬頭望向明月,撩開麵紗,勾起嘴角,笑逐顏開。


    明月愣神,僵住片刻,那女子笑時的模樣,跟二哥雙月如出一轍。


    門外馬車已停穩當,女子放下麵紗,踱去後門,被青玉手羅青攙扶著踩上腳凳,鑽進馬車。


    青玉手羅青隨後鑽入車中,馬車揚塵而去。


    馬車遠去,明月嚼著醬牛肉滿心疑惑道,“難道二哥來蘇州了。”


    廂房中,隋定風氣息平穩,蘇晚喊醫館夥計前來為他敷藥包紮,自己洗淨臉上血漬,整理好衣裙,走出房門,長舒一口氣,瞧見屋簷上的明月,欣然一笑,足尖輕點,略上屋簷,與她並排而坐。


    明月驚唿道:“這麽快就好了!”


    蘇晚昂頭自誇道:“我們神農穀的醫術可是天下第一的。”


    明月將帶有牙印的醬牛肉捧到蘇晚麵前,“晚晚好棒,給你吃醬牛肉。”


    “不吃,睡會就好。”


    耗神過度,需小憩一會才能迴神。蘇晚推開醬牛肉,歪斜身子,倚在明月肩頭,小睡過去。


    明月依舊啃著她的醬牛肉,輕聲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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