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正門。


    君不白衣袖揮動,將黃符甩還給白石老道。


    答應百曉生要護住沈清瀾,自然會言之有信。


    白石老道又填滿一鍋煙絲,抽搭兩口,腰間羊鞭甩動,將黃符再次揚在半空,仰頭望向夜幕,頭頂星河璀璨,有仙人在巡視人間。


    白石老道吐氣成圓,幽幽道: “你娃子先莫急著拒絕老漢,老漢受得不是女帝的囑托,是摘星樓上的仙人,仙人說隻要沈家的女娃子去了長安,會幫她實現三個心願。你娃子可知道,長安城裏頭有多少達官貴人擠破腦殼子求著,仙人都麽瞧上一眼。這對沈家女娃子來說是他人求一輩子都求不來的仙緣,莫要錯過了。”


    君不白將黃符定在空中,衣角帶風,嗤笑道:“在前輩眼中,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仙緣,可對沈家而言,那便是躲都躲不及的災禍。”


    奇門卷宗有載,二十年前,夜神受帝命,親下江南,斬斷李家氣數。


    白石老道自知君不白話中之意,低下頭,接著講道:“娃子,當年你爹刀皇君如意跟劍神蘇牧被攔在長安城外,那也是仙人的手筆。兩個長生境高手,生生是被一根都麽巴掌大的羽毛壓製住,連長安城門都麽進去,仙人實力如何,你心裏也該有個數了吧。隻要仙人鎮守長安,這沈家和李家是翻不出多少風浪的,都是以卵擊石,自討苦吃。”


    君不白抬頭,眼底星河無數。二十年前長安之事,爹娘還有舅舅都未提過。江湖上,長生境已是巔峰。而長安那位,仙人折羽,就能輕鬆壓製長生境。長生之上,又是何種境界,這歸農山莊和沈家又會走向何處?


    白石老道暗送內勁,將黃符往君不白身前推動幾尺,“不妨讓沈家女娃子自己選,今日之事都是因她而起,仙人說了,緣起緣滅,都在她一念之間。那女娃子被雲璃丫頭帶著去了沈家地底洞天,你隻需將符紙貼在白石上就行,化羊之術自然會解開。”


    君不白內心動搖,黃符順勢落下,單手捏住。


    老道抽完煙,不再續上,磕淨煙灰,雙手攬住羊羔崽子。一切隨緣,仙人又怎會算錯。隻等江南之事了結,他也能安然迴長安,登摘星樓,叩問長生。


    君不白辭別白石老道,禦劍淩空,柳問舟在屋簷上盤腿打坐,師妹氣還沒消,對他又打又咬。看著可憐,君不白豪氣丟出兩錠銀子,小丫頭餘光掃見銀子,喜笑顏開,踩著柳問舟頭頂躍上半空,將銀子攔在懷中,美滋滋地笑著,嘴角快要開裂到後腦勺。


    柳問舟發冠被踩歪,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灰色鞋印。


    君不白禦劍至後花園時,遠遠望見後院中林秋晚和烏金戰在一起,梨棠白雪與烏金的拳腳磕出火光,葉仙子在屋簷上護著熬藥的綠衣丫鬟。


    綠衣丫鬟,君不白在青雲觀時也見過,猜測她就是沈萬鯨的女兒沈夢,確實與沈清瀾眉眼相似不少。


    君不白溫柔望一眼葉仙子,有她在,沈夢不會有任何閃失。隨後按下劍身,落在後花園,輕抬左手,一道刀意甩出,將水流斬斷,泥漿中露出洞口,雙足點地,借力飛入洞中。


    水流再次匯聚,遊魚歡暢遊動。


    君不白未落地,雲璃從陰影中閃出,身形如蛇,纏在君不白身上,與他麵麵相對,蔥白玉指似利刃一般,指尖紫氣縈繞,朝他心口抓去,口中吐出紫氣,撲向君不白麵龐。


    君不白百毒不侵之軀,五步蛇毒吸入鼻腔,毫無效果。頃刻間刀意覆蓋全身,刀風將雲璃斬落。足下禦劍,淩空立在地底洞天之中。


    近身的五步蛇毒都對他無效,雲璃也未動身,低頭望著身上被刀意割開的幾條口子,春光乍泄。薑家的雲錦針腳密實,擋住大半刀意,貼近肌膚位置隻是劃出幾道淺痕。


    上次青雲觀,他沒著自己的道,這次五步蛇毒貼臉,他也安然無恙,世間能瞬解五步蛇毒的,隻有神農穀。


    硬來已經吃虧,隻能換軟的。雲璃一挺胸脯,對付男人,軟玉溫香也是利器,嬌滴滴道:“公子莫不是神農穀的人?”


    除葉仙子外,旁的女子,難入君不白的眼,抬手刀意飛出,劈向雲璃。


    雲璃飛身躲開,刀意帶風,衣裙上再添幾道口子,春光若隱若現。


    雪肌微漏,雲璃扭動身姿,春光更甚,魅聲道:“原來公子好這口啊!”


    非禮勿視,君不白別開目光,舍去刀意,右手劍指,長劍飛出,刺向雲璃。


    雲璃身形如蛇,錯開長劍,輕功點地,身子柔軟無骨,散出勾魂的處子幽香,纏向君不白。雲璃自幼吞食蛇血草,蛇本性淫,蛇血滴入土地,沁染藥草,使得藥草長出催情功效。尋常男女聞見,定會心血澎湃,迷亂本性,一時辰內需找異性共赴巫山雲雨,才能緩解。


    雲璃有恃無恐,自然與她體內散出的幽香有關,君不白禦劍躲閃,雲璃撲空,反身落在頭頂凸出的青石上,借力朝君不白纏去。


    地底狹隘,雲璃處在上風口 ,身上幽香被風彌散到洞中各處。


    君不白躲閃不及,吸入一口,隻覺氣血朝下身聚集。借內力驅散,血脈翻湧更急,口幹舌燥。抬手,引動青梅樹下的清泉,飛瀑逆流,在半空拖出長影。清泉陰寒,淋遍全身,衣袖帶水,澆滅下身欲望。


    君不白的不堪,引來雲璃吃吃笑聲,任何男人,都會著她的道。


    在君不白引飛瀑逆流時,藏在袖中的黃符飄出,被風卷起,貼在地上的白石之上。


    黃符下,沈清瀾蜷縮在地,淺睡不醒。


    化羊之術解開,雲璃一改神態,全神戒備,翻身落迴沈清瀾身前,盯著沈清瀾身上那張黃符,開口道:“你那符也是白石老頭給的麽?”


    君不白不語。


    草廬中,有人打翻碎瓷,落地聲清脆,在地底擴散幾圈,迴聲才停。


    雲璃眼珠轉動,輕擺衣袖,甩出一團紫煙,紫煙濃鬱,散得洞中全是。


    擔憂煙霧中雲璃伺機而動,君不白抬手刀意砍去,刀風吹散煙霧,雲璃和沈清瀾蹤跡全無,與此同時,草廬中有桌椅被掀翻聲,碎瓷落地,女子唿救。


    草廬柴扉處的千絲斷魂已被紫煙吞食幹淨。君不白刀意覆蓋,禦劍追去,身後引清泉飛瀑。草廬狹小,若雲璃再使出身上的幽香,自己也好防備。


    君不白踏身草廬中,貼黃符的沈清瀾蜷在地上未醒,正堂供桌上的香已燃到尾部。


    內屋門被踢開,有淺風從屋子裏跑出。


    君不白刀意掃入內屋,並無異常,探頭望去,屋內有石床一張,一隻紅木櫃子櫃門大開,風從櫃中灌進堂屋。


    不放心沈清瀾一人在此,答應過百曉生,要護她周全。


    君不白折迴堂屋,俯身去喊醒沈清瀾。


    沈清瀾悠悠轉醒,眼神陌生,瞧見君不白,猛然一驚,向牆角挪去。待目光掃到堂屋的供桌,意識到自己在沈家地底,才略歸平靜,警惕道:“你是何人?”


    君不白收迴手,起身,後退幾步,擋在內屋門口,柔聲道:“天下樓君不白,受你爹囑托,護你周全。”


    沈清瀾上下打量君不白,對他的話半信半疑,質問道:“天下樓的人我都見過,為何沒見過你!”


    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信物,君不白沉思片刻,大姐跟沈清瀾是閨中好友,大姐的名頭,應該能讓她信服 ,張嘴道:“我大姐是蘇鈴鐺。”


    沈清瀾卸下心防,但還是有些不信,蜷在牆角,語態平和,“既然你說蘇鈴鐺是你大姐,那你說出一兩件她私密事讓我聽聽,好讓我信服。”


    說一兩件大姐的私密事,就是吐露半件,大姐迴頭都能把自己舌頭拔了去喂狗,君不白打死都不能觸犯禁忌,心裏打怵,搖頭拒絕,“你跟我大姐是閨中密友,我若是背地裏講了她的壞話,哪日你說漏了嘴,將我供出來,我大姐會拔了我的舌頭扔去喂狗。”


    沈清瀾噗嗤一笑,“你這麽怕他,看來真是鈴鐺的弟弟。她可講了你不少的事。”


    君不白苦笑道:“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沈清瀾已全然放下戒備,扶牆起身,整理好衣容,在貢桌前燃上一炷香,插入香爐,在蒲團上朝無名牌位三叩九拜。


    “我爹呢?”沈清瀾起身問道。


    “你爹……”君不白突然停下,不知沈清瀾問的是沈萬鯨還是百曉生。


    沈清瀾怔在原地,自己遭遇變故,爹難道也,顫巍巍道:“難道我爹他……”


    君不白讓出一步,內屋淺風將衣角吹起,“你爹就在沈家,我們出去便能遇見。”


    君不白的停頓,讓沈清瀾生出警惕,防人之心不可無,何況他方才三言兩語,怎知是真是假。踢開蒲團,往貢桌貼近幾分,貢桌上有香燭底座,拔去紅燭,有手臂長的一截尖柱,可以防身用。


    沈清瀾背過手摸向香燭底座,質問道:“你為何停頓不言!”


    沈清瀾微小的動作君不白盡收眼底,她的猜忌理所當然,自己也不知該不該講她的身世,轉身走向內屋,朗聲道:“有些事得你上去了才能知道。若是不放心,我走前麵即可。”


    內屋不大,君不白幾步行至紅木櫃子前,櫃裏有堵石門,應是雲璃逃得倉促,石門未完全掩上,留有縫隙,被風灌入。


    君不白手中用力,推開石門,門後是低矮的暗道,沒有光亮,入口能容一人通行。


    堂屋內,沈清瀾將紅燭拔去,香燭底座緊握在手中,尖柱朝向內屋,一步步挪向門口,怕君不白在門後藏著,尖柱頂端朝門內刺出幾道,沒有異樣,才稍微放心,伸進一隻腳,朝門裏探頭。


    屋內紅木櫃門大開,君不白已不見蹤跡,有風撩起她的發梢,陰冷濕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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