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紅塵七情。


    對修道者而言,紅塵是牽絆,七情是毒藥。


    因而修士多遠離凡俗,避世修行。


    可避世,隻是逃避,並不能完全斬斷塵緣。


    所以,絕大多數修道者隻能成就仙人,無法破繭成神。


    世事無絕對,得失禍福同樣如此。


    對木忘憂來說,機緣巧合之下,借忘憂花重塑己身,或許是福。


    但她找迴了自我,得到的卻是苦澀。


    重迴世間,是因為一絲執念做引。


    找迴了自我,意味著要麵對那傷痕累累的靈魂。


    師尊說過,七情寂滅堪比神道,是一條有去無迴的路,非大毅力不得成。


    可她還是選擇了,盡管那個人可能沒死。


    那個洞府已經關閉了幾年,附近的奇花異草,已經見不到往日的神采。


    雖然活著,卻也隻是活著。


    毫無疑問,木忘憂是天才,有望踏足神道。


    可在兩位師尊眼中,她很可憐。


    修士修行,皆注重神魂。


    作為采荷仙子的真傳,木忘憂自然懂得上乘的神魂法門。


    與路遙的神魂之劍不同,她修煉的,是一根猙獰的刺藤。


    本是守護神庭,用來禦敵的手段,木忘憂如今卻加持在己身。


    神魂之上,刺藤攀附纏繞,撕扯研磨,魂體早已麵目全非。


    她要將七情扯出撕碎,將執念打磨成印。


    磨掉念,留下執。


    對靈魂的鞭撻作踐,帶給木忘憂難以名狀的痛疼,也帶來了一種變態的快感。


    而在她身上,浮現出了道道扭曲的痕跡。


    那是恥辱的印記,那是痛苦的迴憶。


    一具肮髒的肉體,一個破爛不堪的靈魂。


    直至路遙的出現,才給她的心靈種下了一點溫情。


    對木忘憂來說,這一點既是唯一,也是全部。


    拔除七情,要經曆心靈的折磨,是一個緩慢痛苦的過程。


    要割舍打磨,要沉寂修複。


    直至心境通明,玉宇澄清。


    新來的師妹轉變了性情,把自己關了起來,葫蘆的生活少了許多樂趣。


    就連那首古怪的歌謠,也唱的少了。


    一段時間以來,蓬萊很少在東海走動。


    山內弟子禁足,隻有三位仙師偶爾外出。


    包括葫蘆在內的所有人都明白,世間已經亂了起來。


    這對他們來說,入世修行,匡扶人間的日子已經不遠。


    木忘憂閉關斬情之時,冥淵之下的路遙,心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失落。


    沒有來由的,他想起了一個幾乎遺忘的人。


    一個滿是傷痕的背影,一個命運多舛,荊棘一般倔強的女人。


    記憶的封印被打開,流淌出一個個遠去的畫麵。


    從礦洞中的初見,到翼澤湖畔的訣別,每一幕都清晰如初。


    太昊伏羲斬屍求道,棄琴瑟於冥淵。


    與五弦古琴不同,伏羲琴有七弦,多了變宮和變徵兩弦。


    盤坐黃泉之畔,望著潭中幽月的倒影,路遙漫無目的的彈奏了起來。


    音調雜亂無章,卻有茫然失落,哀傷彷徨,交織在了其中。


    大地之眼,少昊冥淵,是危險的禁地,少有人踏足。


    可就是這麽一處人間絕地,卻有人在俯視著深淵。


    琴聲傳來,白衣女子收起了揚起的利劍,就那麽盤坐淵畔,聆聽來自深淵的聲音。


    一曲作罷,心情有所舒緩。


    抬頭仰望,深淵之瞳穿過冥氣,隱約看見了一朵飄向他方的彩雲。


    雲朵五彩,像生在天上的花,隨風飄蕩。


    路遙知道,那是陽神,五行圓滿的陽神。


    有人覬覦深淵,窮奇知道,路遙也有所感。


    可他不明白,那一閃而過的殺機因何而起,又因何而消弭。


    那人的強大,讓窮奇感到不安,讓他感到無力。


    要知道,窮奇的實力非一般陽神可比。


    況且在這深淵之下,路遙給它喂養了自己擁有的所有好東西。


    那其中,還包括羽山陽神的屍體。


    無相神境的第二境,紫霄神境,盡管路遙不知道是什麽樣。


    但直覺告訴他,窮奇絕對有與之比肩的實力,甚至還要更強一些。


    可就是這樣的窮奇,依然表現出恐懼不安。


    可以想象,那人到底有多強。滅掉自己,或許不用吹灰之力。


    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路遙有些慶幸。


    麵對毀滅的無力感,讓他燃起對實力的渴望。


    冥淵不可久留,誰也不知道那個未曾謀麵的人,是否會突然改變主意。


    拋卻雜念種種,深淵之瞳更加瘋狂地吞噬黃泉魂靈。


    而他自身,則加速吸收冥氣,在丹田之中祭煉九幽冥皇氣。


    丹田分陰陽,如太極。一半是靈氣,一半是冥氣。


    陰陽雙魚首尾相接,以靈丹和冥丹作眼,共生共長,在丹田中周遊不息。


    融三世之所得,在今生,路遙創出了屬於自己的法,太極。


    如今氣海,五行蓮早已不見,化作五行之力滋養了五髒本源。


    那個眉眼清秀的小人兒,也已陰陽分離成了丹丸,如此各領一氣,在丹田中盤旋。


    這是一條新的路,無需分身合體,一樣可至無相,成就陽神。


    在這個陰陽相接的地方,清濁二氣分別從雙掌,入經脈,源源不斷的匯入了丹田,喂養那兩條貪婪的魚。


    而在冥淵之外,少昊之國。


    那段發自深淵的琴瑟之聲,開始流傳開來。


    那是先輩口口相傳的記憶,來自少昊贏玄的聲音。


    留在少昊之國的各方耳目,將這個消息傳迴了宗門。


    至此,東海仙門確定了一件事。


    墜落冥淵的路遙還活著,且得到了少昊的那架古琴。


    有人歡喜有人愁。


    若說反應最強烈的,當屬禹王一脈。


    當年的跨海追殺,羽山多有折損,其中包括陽神。


    如今路遙沒死,又獲得了奇緣。


    若再行追殺之事,必然難上加難。


    長留山之戰,讓兇獸窮奇掙脫了樊籠,又平添了一大阻力,實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滌蕩四海,橫推大荒,是禹王必走的一步。


    但在此之前,首先要定鼎中原,掃平西域和蕃胡。


    當然,一些必做的準備還是要有。


    一方麵,羽山高層攜帶禹王信物遠赴軒轅和高陽兩大古國。


    另一方麵,則是選拔可靠之人,潛入瀛洲,少昊,以及龍伯,監察各方動向。


    天下多少事,盡在煙雨中。


    禹王強勢迴歸,想要重建仙朝人間一統,已經擺在了世人眼前。


    可那些遠離塵世的修行仙門,卻鮮有反對的聲音。


    修行者求得是長久,最是懂得審時度勢,順勢而為。


    他們的心思,禹王心知肚明。


    所以,他要聚勢,讓那些自命不凡的仙人自行來投。


    羽山動向,玉墟盡在掌控。


    玉墟山神相助禹王不假,可他們服務的,始終是天庭。


    而在天庭眼中,人間值得關注的,隻有女媧,精靈,還有歸來的妖離。


    可巧的是,這三方似乎都與那個路遙有關係,端的非比尋常。


    天地有界,秩序井然。


    在天庭無法大規模幹預人間的前提下,那些遺留人間的後手,此時派上了用場。


    禹王的信使到達之前,從軒轅和高陽兩國,各有一隊人馬離開。


    他們乘坐的是雲頂飛舟,橫跨億萬山河,奔向了附隅山和青丘。


    人間一瞬,紅塵萬象。


    常陽山的煞氣收斂之時,葬魔淵走出了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而在甘淵,一雙赤足,九根蓬尾,也從淵底緩緩上浮。


    從此,甘淵不甘,隻留下了深淵。


    蘇心月甘淵出水不久,附隅山的烈火收入了地宮。


    隨之,一聲鳳鳴響徹天地,傳遍洲國無數。


    天地間異象紛呈,玉墟昆侖解除了陽神不得入世的禁令。


    至此,風雨卷神州,陽神任遨遊。


    蓬萊仙山,仙人聚首。


    采荷仙子眉頭緊蹙,憂心忡忡。


    “昆侖冒然解除陽神禁令,人間必然大亂,他們想幹什麽?”


    玉墟昆侖是神山,為世人所尊崇,不過呂東陽卻麵露不屑。


    “禁令?一紙空文,禁的是他人而已。否則,羽山陽神會襲擊長留,追殺路遙於少昊?”


    “人間大清洗,有人遭殃,有人攫取功德罷了!”


    呂東陽言語冰冷,卻道出了最殘酷的現實。


    盡管如此,蓬萊守護人間的信念,仍然堅定不移。


    自東華神君創立蓬萊道場開始,守望人間,便是蓬萊紮根東海的唯一目的。


    矗立山巔,李異的目光跨過滄海,環顧人間。


    “大亂興起,人間風雨飄搖。單靠蓬萊,無法還人間安寧。”


    “老瘸子,別在那裏故作高深,有話直說!”


    瞪了自家師弟一眼,李異侃侃而談。


    “禹王也好,瀛洲也罷。他們若想成事,必然要借助各方勢力。”


    “我們也一樣,想要守住人間,也需聯絡仙門同道。”


    目光望向自家徒兒的閉關之所,采荷仙子說道:“這種事情,那些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誰願意參與進來,與你我同行?”


    捋了捋那亂糟糟的胡須,李異笑言:“有,還不少!”


    “玉醴山的女盜匪是其一,君子國的老夫子是其二。”


    “此外,還有一個人,或許也是同道中人。”


    “誰?”


    “少昊之國,冥淵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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