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城南門外,水部衙門所屬的碼頭上,一個個皮膚黝黑的壯年苦力,像螞蟻一樣排隊搬運著船上的貨物。一張長桌前,兩個書吏正在忙碌的登記下船的貨物。此時,一個碼頭上的衙門士兵朝他們喊道“易書吏,有人找。”一個中年男子聞聲放下筆,向旁邊的書吏說了兩句,走出碼頭。見到找他的人,他一愣,慌忙問道:“怎麽了?你哥有什麽事嗎?”這個人是易刃,來找他的人是剛剛離開蘇府的易苗。


    “哥沒事,是我找你。先找個沒人的地方。”易苗一邊說一邊拉起父親,朝僻靜的河邊走去。這是易苗頭一次來碼頭找父親,易刃知道他一定有大事要說。父子二人來到無人處。易苗單刀直入的問:“父親,你是不是知道哥注定考不上舉人”。“你,你知道了什麽?”易刃愕然。“你說你對不起哥,隻想讓我們好好活著。當時我就很奇怪,現在我全明白了,是有人故意阻撓哥中舉,你還要瞞我嗎?”:易苗問。“是爹無能,是爹對不起你們。”易刃不禁潸然淚下。看到已經瞞不住兒子,易刃就把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易刃把易家遷迴老家武州後,總感覺到有些遊手好閑的人在暗中盯著易家,那時感覺有些鄰居舉止奇怪。但易刃低調隱忍,深居簡出,並不與人過多接觸,易刃一心想著怎麽把孩子養大,有沒有人盯著,他並不關心。四年前,易刃突然感覺盯著他們家的人消失了,也鬆了口氣,以為朝廷徹底放過他們了。易空頭次考舉人,沒有考上,易刃就花錢找衙門裏的人四處打聽,最終打聽到是朝中的太師賈溫傳了話,硬是把易空給擠下了榜。這個賈溫正是當年那個揣摩皇帝心思,陷害易顯,事後還勸皇帝要斬草除根的大臣。易刃本來想時間長了,賈太師也會慢慢忘了他們,沒想到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那個賈太師的意思?”:易苗問。“我不知道。”易刃一邊擦著淚水,一邊搖頭。易苗輕聲說道:“父親,您沒有對不起我們,您已經做的很好了。這麽些年,我們都不知道這些,過的無憂無慮的。您迴碼頭吧,和沒發生任何事一樣。這事情我不會告訴哥哥的。”


    晚上,易苗坐在燈前,往常這個時候他都要學習博物經。博物經裏前幾個字中的內容,他看了好幾遍,每次看他都能有新的體會。他也掌握了一些,其他人無法學習到的知識。如果他不知道哥哥的事,他會癡迷其中,用一生去研究這些超出這個時代認知的知識。但是,有人不但誣陷了自己的爺爺,還對自己的父親,哥哥如此這般的不依不饒。哥哥一直考不上舉人怎麽辦?且不說對他的打擊有多大,難道讓哥哥也要和父親一樣當一輩子書吏嗎?易苗想要站出來為易家,也為自己做些什麽,但他有那樣的力量嗎?他整晚都在思考這些問題,久久無法入睡。


    次日午後,易苗和兩個小兄弟,到了那個秘密小祠堂。今天,易苗破天荒的帶了兩壺米酒,他像是一下老了十歲,愁容滿麵,沉默寡言。他們像以往一樣,一字排開,坐在大殿的台階前,喝了幾口酒,李燁最先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大聲說“易苗,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倒是放個屁,有什麽我們能幫你的?”。他知道,能讓易苗發愁的事,他百分之九十九也幫不了。劉眾榮隻是看著易苗,什麽也沒說,他知道他幫不上忙,最多隻能當個傾聽者。


    “兄弟們,我這兩天隻是在想以後要幹什麽。你們有沒有想過?”易苗拎著酒壺,仰著臉,雙眼看向藍天。三人都到了十五歲束發的年紀了。要是女子就可以成婚了。他們還不知道以後要幹什麽。劉眾榮心中隻有父母,兄弟,包子鋪,張小姐,不對張小姐要排包子鋪前麵。劉眾榮的母親現在病也好差不多了,父母不用他操心。劉眾榮現在就想著怎麽能娶到張小姐,張小姐是士族家的大小姐,沒個功名估計都不好意思去提親。一想到考功名,劉眾榮猶如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都癱了下去。李燁心中除了家,就是兄弟,家裏的事暫時也不用他費神,考秀才,考舉人,對他來說不現實,那以後幹什麽呐,他也急得撓頭。易苗的問題讓他們又重新迴到李燁試圖擺脫的氣氛中,都默默喝著酒,直到有些醉意。喝酒就是不能心中有事,有事就非常容易醉。


    “兄弟們,我打算離開武州城。”易苗帶著醉意說。“去哪裏?幹嘛去?”劉眾榮酒醒了一半,馬上問道,從來沒見他反應這麽快,連李燁的嘴都沒跟上,他就問了出來。“去京城,天子腳下,我要去好好看看我們的陳國。”易苗顯現出了於他年紀不相符的豪邁。“啥時候去?”李燁發問。“明天把家裏安排一下,其實也沒啥要我安排的。後天走!”三人又陷入沉默。


    第二天早上,易苗沒有去書院,他去了熟悉的城南碼頭和古玩市場,城北書院和秘密基地小古祠,城西郊外的小河,每個地方他都仔細走了一遍,想把它們深深的記在腦中,下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來。下午,他來到蘇宅,沒有去藏書樓,就在外宅的大堂和蘇老喝茶聊天,一直到日頭西下告辭的時間。


    易苗沒有像往日一樣,躬身施禮,而是跪倒在地,叩頭說道:“蘇爺爺,明日我就要離開武州城,去東京城了。不知何時能迴來,這次是來拜別的!”。正如他稱唿的那樣,這兩年多,這爺倆又像朋友,又像爺孫,基本上是無話不說,在易苗心裏早把蘇老當成了自己沒有什麽印象的親爺爺。蘇寂老先生被易苗突如其來的辭行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了解這個孩子,他想做的事,勸也沒有用,他把易苗攙扶起來。說道:“好孩子,你要去京城,你先等等我。”蘇寂匆匆轉身離去。一炷香的功夫,蘇老返迴,手裏拿著一封信和幾張銀票,顫聲說道:“你要去京城,我也沒什麽好送你的,這有一封信,如果在京城有什麽難處,拆開信去找信裏的人,他們多少會給老夫些薄麵。另外這裏有些銀子,你拿著路上當盤纏。路上要注意安全,另外,到了京城記得稍信迴來。安頓下來,定期也給我捎個信”。老爺子有點語無倫次。易苗一一點頭應下,接過信和銀票,放入懷中,再次跪倒,磕了三個頭,咬牙起身離去。看著易苗遠去的背影,蘇寂老先生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想到和蘇老的離別場景,易苗決定不再當麵和父親,哥哥道別。晚上,他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告訴父親他去京城了。讓父親和哥哥安心在武州城,不要隨便離開,全家離開武州可能會給家中帶來危險。哥哥如果問起自己,就說自己去遊學了。易家和朝中的事,易苗會用他的方式來了結,不會傷害到父親和哥哥。他會定期給家中捎來消息。寫完這封長長的信,易苗躺在床上無法睡去。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等到父親和哥哥離開,他來到父親房中,把信放在桌子上,不出意外的話,父親要很晚才能看到這封信。他返迴自己房中,挑了幾件衣服,拿上博物經,打了個包袱,背在身上。易苗最後環視了一眼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推門而出。


    推開門,易苗看到一個胖大的身影站在他家門前,是劉眾榮。易苗並沒和他說話,轉身輕輕關上家裏的大門,落好鎖,轉身就走。劉眾榮也沒說話,走在易苗身旁,就如同平時一起去書院一樣,不過這次,他們不是去北城門,而是奔著東門而去。“你要和我一起去?和家裏說了嗎?”易苗慢慢的問。“嗯,說過了,我和我爹說,我也考不上秀才,不在書院浪費時間了。我說你要去京城,我要和你去見見世麵。我爸說你是有本事,講義氣的人,我和你出來不會有事的。就是我媽哭哭啼啼的,看的我難受。這個大包袱就是我媽給我包的,沉死了,什麽都往裏塞。”劉眾榮滔滔不絕地說著。“李燁呐,你見過他了嗎?”易苗問道。“前天和你們分開後,就沒見過了,昨天早上我沒去書院,你見過他?”:劉眾榮反問。易苗搖了搖頭,兩人開始默不作聲地踏著他們熟悉地青石板路,向東門而去,他們走的每一步都很慢,想把這熟悉地感覺保留的更加長久一些。走的再慢,還是在前進,他們出了東城門,走上官道。離武州城幾裏地,有個小山包,走到小山包下,易苗轉身,深深地看了武州城的城門一眼,說道:“我會想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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