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雷爆炸過後,趴在桌下的練武奎心有餘悸看了眼兩寸厚的桌板被拆斷了一塊,再扭頭看向都爺,人已靠坐在牆根下,身上的血孔正往外冒血,連帶他嘴裏也吐出了血泡,兩眼呈散光狀。


    “這人到底是誰?”爬起來的練武奎首先就去找徐三晚,發現他已向著院門那邊跑去。


    原本圍在桌子邊上的幫眾,這下接連爬起半數,不是處於驚恐狀態,就是從身上拔槍要打引爆炸彈的人。


    爆炸聲也驚動了馬場裏外的人,原先藏在馬房裏的人走出來,首先就向要奔出院外的徐三晚開槍,卻遭到衝出馬房的金寶提著機槍向他們掃射。


    屋頂和房屋上麵窗口出現的人也遭到藏車轎裏的方華搜尋式的射擊。


    還躲在馬房裏的賊精向從爆炸現場衝出對徐三晚開槍的人予以狙擊。


    徐三晚才得以順利逃到大門那裏,他顧不得左手掌傷口的發痛,從柵門上拿迴他剛才放的手雷,走到一處門邊停了下來。


    聽得外麵馬路上已是人聲嘈雜,一遍慌亂。


    他看見路那邊的鋪子,花二從門裏閃出來借著路邊一輛馬車作掩護,向他這邊背向的路上射擊,這讓他想到之前在路上看見的那些人已行動起來。


    他迴身看向馬場裏頭,金寶用機槍把那些驚慌失措的幫徒打進了馬房裏,從轎子出來的方華從驚跳亂轉的馬匹之間穿過場地,向房屋的後門奔進去,一邊迴頭招唿金寶和賊精跟上。


    練武奎這邊,因為剛才遭人掃了一梭子機槍子彈過來,他和手下把長方桌翻倒,和幾個人一起躲在桌後。


    說實在他這下很是迷茫。


    他原來在蘇州的三合會跟性格不合的兄弟鬧翻了,經老大引薦迴到浦濱這個新成立的西社做個二把手的,卻發現把頭都爺也是個唯利是圖欺壓良善不講情義的人,這又一次讓他骨子裏感到不適。


    練武奎骨子裏有的是俠義之氣,最看不慣的是欺淩和無情,早年間離開浦濱也是因為徐家駒待人的專橫和暴戾。


    這些年他幾同一個浪子,總想遇到一團火,燒起他心中的俠義之氣,可總是屈屈不誌。


    這下看著離得不過數步靠牆倒的都爺仰著頭瞪著眼,已然是斷了氣,他倒不覺得怒憤。


    旁邊的屋門,之前消失的大個子四哥忽然走出來,發現倒在牆根上的都爺的死狀,他隨即看向練武奎。


    “快去,為你老大報仇!”


    練武奎隻管看著大個子逼視著他,卻不動作一下。


    這讓大個子怒瞪起眼,挽起衣服下擺從腰後拉出把馬牌手槍,向練武奎遞出。


    可練武奎看見大個子挽起衣服時就知道他要幹什麽,便立馬撿起地上都爺落下的手槍向他舉出。


    看著兩人用槍對恃,練武奎身邊的幫徒愣了好一下,隨後有人舉槍向著大個子,其他人也跟著舉槍而出。


    大個子一下弱了氣勢,他看向馬場,發現有人正往外麵轉移。


    “一幫子無情無義,走著瞧!”大個子向練武奎丟下一句,便向院門那邊跑去。


    他這下很想幹掉許文強,因為人已經瞅見他的身影,就差認沒認出他來,要真是認出了,那往後必定是水火不容的。


    他原想借著這次機會把許文強做掉的,哪知弄出這般境地,連西社老大都被他炸了,眼前又見許文強出現的幫手,都不是警隊的人,他更加確定這人非同尋常,自己很有可能會遭反殺。


    想到這,他加快跑去,看能不能瞅著機會幹掉這剛生出來的心頭患。


    練武奎站起來看著大個子奔去,真想一槍幹了這奸險之人,但為他說的那句無情無義,還覺著氣堵。


    他猛的覺得大個子是要去幹掉剛才叫他躲炸彈的人,此刻心頭更覺那人與他一定有關聯!這下很想解開這迷團,不由得提槍追去。


    走去時,還對他手下幫徒交待一句,叫他們趕緊搶救受傷的兄弟,把地上的銀元撿起來。


    再說徐三晚看著方華要從屋後通過房子出到外麵的馬路,他轉頭看見馬路對麵的花二跟著受到驚嚇而走起來的馬車,邊還擊邊退遠。


    “跑出來!老譚在那頭開火了。”花二向著靠在木柵門邊的徐三晚喊得一句。


    徐三晚聽著另一頭的路上顯然槍聲大作,他探身出到大門外,看見他這邊的路上,好幾個人舉槍逼過來,跟花二對射,有的還對著馬場大門,提防著他衝出來。


    他縮迴身子,將手上的炸彈用牙齒咬開引信,跟著往承著木柵門的磚柱子上磕一下,閃出去往那些人逼來的路上扔過去。


    手雷炸響下,他聽到有人的慘叫聲,便要趁此時向外麵衝去,往城外的方向跑。


    “許文強!”這下猛聽得身後一聲斷喝,他不由收住腳步,對身後陌生的聲響處迴過身。


    屋角處出現的大個子正舉著支警察的配槍對著他,離他不過十步處。


    徐三晚這下完全暴露在槍口下,隻要對方開槍,他幾乎沒有躲的可能。


    “你要殺我?身為一個警隊督察,卻要對自己人開槍?”


    “你到底是誰?”大個子逼近徐三晚。


    “你身份絕不會是一個警察這麽簡單!”不容對方作答,大個子接著說:“這下不除掉你,我往下在局子裏在這地頭上都沒活路,你到下麵當差去吧!”


    大個子自知眼前這人背後隱藏的力量,壓根沒考慮要活捉他,一瞪眼就要勾動手上的槍。


    一發槍聲炸響,在兩邊屋牆挾著的空間,甚至產生了刺耳的震音!


    徐三晚看見大個子一下挺直了身子,隨即直挺挺栽向地上。


    大個子倒下來的身後,練武奎站在那兒,放下手上的槍。


    “你到底是誰?”沒等徐三晚開口,練武奎首先問出聲。


    “迴頭我找你!”徐三晚向人雙手互抱,又豎起兩根大拇指。


    這時,金寶搬著機槍從外麵路上掃射著靠過來,衝徐三晚喊道:“趕緊走,鬼子過來了。”


    “把幫會留下來,別又離開浦濱了。”跑到路上,徐三晚還迴身衝救他的人喊了句。


    練武奎看著他跑去的身影,這迴卻想起他像誰了,可嘴上訥了句,看臉樣就不是徐家阿晚。


    練武奎喝住要往外麵追出的幫徒,叫他們趕緊清理現場,免得鬼子過來找茬。


    迴到剛才烹牛頭的地方,就有手下向他說道:“奎哥,都爺掛掉了,往後你就是我們的老大。”


    “奎哥,往後咱們就跟著你了。“


    “奎哥,西社往後就靠你了”


    其他人也跟著迴應。


    聽得這些說話,練武奎倒不置可否,但他也不想幫會就此散了,自己又成為一名浪子。


    過後不久,徐家阿晚在一處城邊的江麵船棚屋區,與後麵趕過來的老譚和伍峰碰上麵。


    伍峰頭一句就對徐三晚說道:“得趕緊把那大個子督察做掉,要不你和你家人,還有我們都得有危險!據可靠情報,他不但是軍統的特務,還是黑幫在警局的臥底。”


    聽到徐三晚說之前大個子就在他麵前被人從身後一槍擊穿心口,十成是沒活氣的了。


    伍峰和方華都鬆了口氣,說實在的徐三晚何嚐不是感到如釋重負,他想到水叔和他手無縛雞之力的婆娘,還有剛出世的兒子,還藏在警局的住舍,如果大個子不死,隨時有可能被人一窩端掉。


    老譚對徐三晚說,他今早和花二在街邊吃早點時,遇上一個以前在徐家灣跟他學過拳腳的弟子,因為感念老譚曾經救過他,就說起他的近況。


    說他眼下混進一個叫東門的幫會,這是新近成立的一個黑道組織,人馬大都是拉攏了以前吳海的人,但幕後老大是個叫四哥的,那人有警隊背景,這當下正招人集合往城西馬場去,說是有緊要的行動,他對老譚說出這消息,也是因為老譚鬧出的名聲,擔心的是這次行動會不會跟老譚的人有關係?


    老譚之前就得知徐三晚今天要去馬場找人說和,於是就跟花二就分頭行動找到伍峰和賊精他們,想了法子就往驛馬場趕了過來。


    伍峰接著對徐三晚說:“你進了馬場,卻不知道外麵馬路上的氣氛有多凝重,至少有十多個人候在那兒,由此可見大個子是真想要你的命,爆炸之後他的人就要往馬場的院門裏衝,咱三個分頭開槍攔截,要不是突然出了幾個人幫了咱三個的手,那些人就進了馬場了,這會兒你是真受到了人的重視,至少他沒有對你這趟赴會置之不理。”


    “你是說那幾個人是鄧懷勇帶過去的?要是這樣,往下的事情可就棘手了!”


    “你是怕鄧懷勇懷疑到你是抗日的?”伍峰看著徐三晚。


    “原本我和華姐就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大,要知道大個子會殺出來,我就托人去辦了。”


    “據我們了解,鄧懷勇是不會跟日軍作對的,他還不敢擔這毀前途掉腦袋的事。”方華說道。


    “那怎麽辦?幹掉他?”老譚問道。


    “幹掉他,咱也坐不了局長的位置,我看能不能跟他死硬抵賴你們都是道上的人,他不會認得出咱們吧?”


    “當時的情況那麽危險,顧著命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去認人。”花二說了句。


    “那就這麽定了,我就說是道上的朋友,到時還把人拉進警隊裏,讓他疑心個夠。”


    “不過我這下很想知道那個殺了大個子的人又是誰?鄧懷勇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為你殺了大個子。”伍峰問徐三晚。


    “是西社的二把手開的槍。”徐三晚看向老譚。“老譚還記得有一年,我看不慣您在土地爺麵前教人拳腳,就慫恿我家的護衛教頭去砸您場子,那迴你倆在土地爺麵前打了一下午,拳腳槍棒都上了,鎮子裏的人把三岔口圍了個滿當,還記得那人吧?”


    “你這麽說,我記起來了,是個越挫越勇的漢子,精神可嘉,功夫也不差。”老譚說道。“後來我還想著找他切磋,卻聽說他離開了,莫非你說的二把手就是他?”


    “我咋沒聽說過這迴事呢?”花二說道。


    “你那會還在外地,沒接管家裏的營生。”徐三晚看向花二,跟著看老譚。


    “就是他,要不是他攔了幫會頭子的槍一下,我可能都來不及磕爆手雷,這人心腸不壞,甚至可以說疾惡如仇,卻偏偏混在幫會,真想不到會在這時候撞上他,我覺得有些話該跟他說道說道,如果他肯加入咱們,那下一步咱就協西社去打東門,把幫會的秩序抓在咱們手上,好讓咱們在城裏有個安頓處。”


    “重要的是還可把咱們的力量拉起來,但要是讓一幫平日裏隻管胡混尋樂,專使下三濫手段謀食的人轉變方向,拿槍對付侵略者,是需要有人說道說道的。”


    “你不就是那個人。”幾個人都看向才說下話的伍峰。


    “嚴格來說,我隻是個浪漫主義者。”伍峰失笑地抓了抓他的頭發。


    這天傍晚,一輪落日西下,掛在海天之間,將它未收斂殆盡的光彩灑在蕭瑟荒涼的山水間。


    江麵的木屋子的走道上,徐家阿晚和花老二坐靠著木板牆,在寒風中曬餘輝,望著河海方向,心係那裏的山鎮。


    “想想咱是迴不到過去了。”花二不免感慨地說:“這些日子我他娘的就覺著丟了魂兒,怕是人在牢裏那陣被鬼子打蔫了吧。”


    “你別說,有時候我還真想著挑個天黑無人夜,卷著女人娃兒,坐上馬車順著浦濱出去的方向一路走,找個能安身的地兒,無人認識我,就這麽了了這輩子。”


    “我是怕迴到過去,咱還有過去麽?”徐三晚說末了,臉上流露出一抹悲意。


    “可我不給他們有個交待,我,我還不如死了,這些天閉上眼就想起以前身邊稱兄道弟的人,有多少是因我唆使去打鬼子,都死在了鬼子的槍口下。”


    “麻生,花四,老黑,家發,洪胖子,我真怕見到他們。”花二語氣有些哽咽。


    “那就別死,使勁活下去,我就是這麽做的。”徐阿晚伸手搭著花二的肩頭。“我還想著得空,去找一找殺我爹的仇人,可哪兒找去?”


    “那個叫符喜的麽,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件事,答應你了,打起勁兒來,等打跑了鬼子,我陪你去找。”


    兩人頭上的木窗翻板被人從裏麵頂開,金寶在屋裏露著臉說:“岸上有鬼子的奸細,快躲迴屋裏。”


    徐三晚站起來從屋角向江岸上望去,見是三兩個挑著貨擔走街竄巷的賣貨人,這樣的人是細作的嫌疑很大,就是要滿城找尋那兒有可疑的目標,做好記號後,再換人來搜查,破壞,濫殺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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