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天還是陰陰沉沉的,斷斷續續下著小雨。


    徐三晚和方華在房裏搗弄著那張變臉的麵膜,王恩秀抱著孩子在一旁看著。


    徐三晚臉上貼著麵膜仰著頭,讓方華用支修平頭的毛筆不停沾著膚色膠泥往臉膜上塗,還一邊對比著桌上一張許隊的照片。


    桌上除了許隊的大頭像,還有一些在各處風景點影的全身照。


    他一時手閑拿起一張全身照翻過背麵,發現上麵有字,讀出聲來。“許文強,1935年攝於上海灘,這許隊全名叫許文強呢。”


    “這名字挺好聽的。”方華目光隻顧落在塗著臉膜上。“我發覺這許隊挺講究的一個人,這照片都幾年了還保存得這麽幹淨清楚,眼下都39年年頭了。”


    “今年春節來得晚呢,再有二十多天才是過年。”抱著嬰兒的恩秀聽了聽外麵安靜的氣氛。


    “這年頭能安心吃頓飽的算大喜事了,水叔做好飯了麽?”徐三晚說,跟著有點耐不住煩的看向方華。


    “姐,要不咱看著許隊臉上那些地方是比較明顯的,咱就專貼那些明顯的部分得了,這一張臉皮蒙著讓人怪難受的,也不好脫下來。”


    “不行,雖說許隊沒在警局露過幾次麵,可咱得別讓人看出破綻,這膚色塗好了,還需再塗一層透明膠水,然後還得用磨片打磨,再補膚色再上膠水再上胡渣子眼眉毛的,才能做成一張用得久又能常脫下來的麵皮。”


    “你要有點耐心嘛,這麵皮得常脫下來哦,要不我看著怪捌扭的,可別指望我對著這張臉跟你那個。”


    恩秀說到最後臉有些紅,旁邊兩人聽著卻笑起來。


    這下聽得有人在拍院子的門。


    “是誰?”徐三晚問湊近窗口往下看的恩秀。


    “沒看出來,撐著傘呢。”


    “趕緊的,上床躺著,我們下去應付,應是警局裏的人。”


    方華收拾著桌上的東西。


    來人是警察局的總務長,一個身材發福,麵目和善卻禿了頭頂的年過五十的男人。


    聽說新來的許隊生病發燒,特過來探望一眼。


    兩女人和一老頭在堂屋裏跟人寒酸了好一陣,人打聽清楚許隊眼下的身體和家庭情況,才放心的離開。


    臨出門還叫許隊多體息兩天,局子裏多緊要的事,還得有副扛得起的身子才行。


    來人並沒有上來看一眼發燒的許隊,可能是因為徐家灣剛過去的瘟疫,還讓人提防著類似的症狀。


    “你道他會發現什麽嗎?”徐三晚對重又上到閣樓的方華問。


    “不會吧?我把醫生開的診斷證明都給他看了,咱們走到這一步了,一定不能讓人發現。”方華坐在凳子上想著剛才樓下的人言語舉止。“我們很需要你這個身份,這對我們往後在浦濱的活動很重要。”


    數天之後一個早上,徐三晚從家屬院的一個小門走進警察局子,望著眼前一幢灰黃牆體蓋著斜坡瓦頂的三層建築,他問走在前頭的李友林。


    “我的辦公室在那裏?”


    說實在他現在心情比較興奮,一下從逃亡的生死邊緣變換一個身份成了警察隊長,眼前的處境是有多麽新鮮和挑戰。


    這下不由伸手撫摸下臉麵,一下感覺不到手的冰冷。


    還在昨晚他就把一張高度仿真的臉膜用漿糊糊上臉上,對各處邊緣還補抹了膚泥,這會兒還適應不了臉麵發麻發癢的感覺。


    “二樓,會議室旁邊,門上有銘牌,你暫時沒有助手,負責辦公室文書的是個叫劉虹的女子,她之前應該見過你,這人胸部特大,見人總保持笑容,很容易讓人記起來的那種人。”


    李友林迴頭看一眼除三晚。“這下你得上局長辦公室一趟,你來那兩天,他剛好不在,你的檔案我是從他辦公室裏偷看到的,他準見過你照片的樣子,這人怎麽說呢,頭上頂著不止一把刀,照這麽下去是甩不掉的。”


    徐三晚笑了,他明白李友林話裏的意思,說:“這時勢下,他這位置,誰也得罪不起。”


    徐三晚將一個口罩戴到臉上,這不是他怕人認出他來,表麵上他是剛發燒過後,得再裝下樣子,順帶也可緩和一下麵部帶來的心理壓力。


    走上辦公室三樓,在樓梯上與一個渾身散發著酒臊味踩得樓梯咚咚作響的大個子男人擦肩而過。


    那男人滿臉忌恨的盯著他露出的部分麵目,他斜視著人的目光。


    男人下到下一層樓梯,他從護手伸出頭看了眼那人的身影,從李友林對他說起過的人來看,這人應就是督察組的頭,往後得小心點他。


    “他娘的,三斬藤枝我都敢幹,我還怕你一警察局長。”站在局長辦公室門口,他冷靜一下,心裏罵著敲了兩下門。


    “誰?進來。”幾秒鍾後,屋裏一聲音帶著急促傳出來。


    推開門,迎麵過來的卻是一扯著衣擺撥著頭發的女子,臉上一抹羞魅的笑容一掠而過。


    “許隊,是你,今天出任務了?”女子見到徐三晚,下意識轉個彎向著門外。


    徐三晚掃了眼她胸前的兩坨,隻是點點頭。


    “我給局長送份資料,你們談。”女子出了門順手把門帶上。


    “是你許文強,聽說你病了,好全了麽,要不再休息兩天?”靠著一麵大立櫃下坐辦公桌前的局長端正下身子,看著徐三晚。“這陣子,發燒感冒可不是小事情,徐家灣的瘟疫才結束一陣,眼下見著日軍我都怕。”


    “鄧局,聽說您迴來了,便立即來向您報到,浦濱眼下正治安緊急,屬下不敢有半點怠慢,這不病剛好就出來見您了。”


    徐三晚站得離辦公桌還有幾步,向眼前這個人長得瘦條,還長著張馬臉,有著兩個大眼睛的四十多歲男人敬了個禮。


    這下局長沉著臉看著他眼前的許隊,語氣顯得鄭重道:“聽說你在學校得過不少獎項,成績一直是撥尖的,上麵跟我說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能挑起重任,可是你從警經驗幾乎為零,麵對時下局勢,浦濱一遍烏煙瘴氣,每天都有殺人放火的事發生,你有什麽好的整治建議?”


    “照我看就得是以暴製暴,誰他娘不讓咱好過的,咱就打誰!”徐三晚仰著頭大聲道:“但這先得要咱自身強硬起來,這關鍵條件還是得壯大隊伍,加強火器。”


    徐三晚說這句話,還不是想把自己的人多些拉進警隊來。


    鄧局的眼裏明顯流露出詫異之色,之後還以嚴實的表情盯著徐三晚看,發覺眼前這個不過二十多歲的青年人眼裏閃出一絲殺氣,雙目還那麽堅定的看著他,讓他都不免感到些壓力。


    在他的對視下,年青人才把目光移開。


    “局長,我說錯了麽?”徐三晚見局長好一下不作聲,他低下語氣問道。


    “年青人有勇氣,值得讚許,可是過於輕狂就不好了。”局長站起來走到臨街路的窗口,撩起窗簾往外望去。“小許,知道外麵為何這麽亂麽?”


    “我剛到這時,出外麵去轉了圈,發現城裏的流氓打手都不把咱們的巡警放眼裏,那些狗腿子更是壓咱們的人一頭,街上到處是調戲婦女的,打罵百姓的,欺壓商販的,做警察的隻能縮著頭夾著尾巴,這是什麽世道?還有天理麽?還有王法麽?”


    徐三晚這迴說話的語氣低了些,可還是讓人感覺燥火。


    鄧局轉身走迴辦公桌前,他總跟眼前的人保持著距離,可能是怕他的發燒沒好全。


    “你在警校這麽些年,教官沒教你說話慎重點委婉點?”鄧局兩手叉著桌麵看著許文強。


    “不過你這性子,我很少見,這些日子我這個警察局長挺窩囊憋氣的,就因為他娘的本城最大的黑幫頭子吳海被人幹掉了,他活著還能壓著城裏的黑道,各個幫會都怕他,那些幫會下麵的人渣,雜碎就不敢囂張,我們幹起工作來就沒這麽難。”


    “可這眼下黑幫的秩序沒了,新冒出來的幫派有意在搞亂本城的社會,就是不想讓這裏的管治者好過,知道是誰搞的事麽,知道是為何麽?”


    “你是說有人故意跟日本人作對?那些冒出來的黑幫背後有人?黨國在這裏走起歪門邪道來?”


    “算你腦子還沒燒掉。”


    鄧局重在椅子上坐下,隨即又一屁股站起,看著徐三晚。“你剛到這裏,一沒表現,二沒成績,我為何要對你說這些!就因你的話裏有我的火氣,可是要真敢跟這些所謂的黑幫幹起來,到時日本人也罩不住我這警察局!眼下能做的是多增加些人手,鎮住些市麵,別讓我太過難堪。”


    “是,局長,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說這種屁話誰不會,能幹出成績來才讓我看得起你,要不你就迴家跟老婆孩子湊一塊得了,聽說你還把妻兒老小接了過來?”


    “這不會成為我的顧慮,也不會影響我的發揮!”徐三晚向著人一個精神抖擻的立正。


    “你還發揮呢,真有那麽厲害?”鄧局從桌上拿起一份案卷打開看一眼,便向徐三晚跟前扔去。“這是日軍通緝的頭號要犯。”


    跟著又拿起一份打開看一眼,又扔向徐三晚。“這是他們的主要團夥成員,都是真槍實戰跟日軍幹仗的,真正的抗日份子。”


    “不過你就看看得了,這不是我們該幹的事,最後這一份才是重點。”局長往徐三晚扔出最後一份案宗。


    “要讓我看得起你,就給我短時間內拿住這個人,這他娘的不但幹掉上一任站你位置的警隊長,還殺了我的胞弟。”


    徐三晚從地上拿起頭一份案宗,看見上麵複印的照片就是自己的大頭像,一下想不起鬼子是那裏弄到他的照片,細看之下,原來是自己讀中學時拍的一張存檔照,這都挖到他過去的曆史了。


    第二第三份他一起從地上拿起來,先翻開的是第三份,看見上麵一個人的描繪素像,看那眼神和臉相,他差點就叫出來,這不就是二彪嗎!


    “這個交給我了!”徐三晚還是那麽牛逼轟轟。


    “出去吧,下次出現別讓我瞧不起你。”鄧局往門外一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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