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宅府的某處廂房裏,高大的紗帳圍罩的寬大的床鋪邊還亮著粗大的蠟燭,燭光照見之下,一穿睡衣的老太太坐在床上,用一把扇子輕輕給睡在一旁的女子扇風。


    女子睡得很香,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紋,好像很久沒有睡過這麽香甜溫暖的覺了,默默端祥著她的老太太,也許十分珍視這刻的處境,好想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女兒在身邊,以至老太太眼裏眨出了淚花。


    可是這樣安祥的時刻,給老太太的病困突發擾散了,兩聲抵不住的咳嗽聲把夢中人驚醒。


    “娘,什麽時候醒了?”醒過來的徐行舟在床上坐起來,跟著要護老太太躺下床。“來,快躺下來。”


    “不,不躺了,整天就是躺,我跟你爹說過,讓他幹脆挖個坑讓我躺了算了。”老太太抹了把咳嗽逼出的淚水道:“可他不肯,說家裏快沒人了,隻要還有點氣都得留著。”


    “說啥喪氣話呢,娘,你會好的。”女兒給娘撫著背。“女兒真想就這樣陪著娘,算起來跟娘在一張床上睡覺的時候是多遠以前的事了,那時我和小帆還小,三晚還沒出來呢。”徐行舟說到這有點黯然,停了下才問:“咱有多久沒見過小帆了?”


    老太太歎口氣說:“你不說我都快忘記還有這個女兒了,她長什麽樣子我都記不起來了,你說她幹嘛要走那麽遠呢?你說她走那麽遠幹嘛呢?”老太太說完又咳起來。


    “她會迴來的,會的,說不定明天就在家裏出現。”


    “你也是的,一個女人家,整天在外麵鬧騰什麽勁哦,三十好幾的人了,還不找個人家嫁,身邊有人了麽?”


    徐行舟想了下說:“是有個人了,我們都喜歡著彼此,但家仇國恨之際,不知道有沒有未來,不敢到談婚論嫁這一步。”


    “什麽呢,有人要就好,趕明兒就把婚事辦了,咱不要彩禮聘金的,隻要能給你爹衝衝喜,給家裏添點人氣就好。”


    “娘,沒有這個可能了!不出數天這裏就給炮火給轟了,誰家留得住誰家留不住都不知道,這兩天我就把你和爹送迴你老家去,這是我要跟你說的最緊要的話,你也幫著跟爹說說,就怕他不肯走。”


    “你爹可能會走麽!別想了,你徐家在這裏二百年有了吧,你叫他在他這一代毀了他寧願給炮火轟了,你也別勸娘,娘就剩一口氣了,最好一把炮火把我燒了,省得找地兒埋。”


    老太太說完顧自躺下床上躺直了,兩眼直瞪向帳頂上方的屋頂,似乎幻想著那天一炮火砸破屋頂落下來把她燒成灰了。


    寂靜的夜裏,徐家的廳堂裏一架落地掛鍾忽然接連向了三響,告訴聽到的人時間已是淩晨三點。


    廳堂後麵一側廂房裏,燭火映亮,正麵的牆上懸掛著先祖的畫像,畫像兩邊一副挽聯,下麵是一張長條供案,供著十數牌位,擺著水果,香餅,正中的香爐上還有香煙繚繞。


    供案兩邊的燭架上亮著數支蠟燭,徐老爺盤腿坐在一張莆田上,右手還柱著那根拐杖,正睡意昏昏。


    徐三晚站在隔過徐老爺一米的身後,看著供案上的牌位,看著先祖的畫像,再看著眼前昏沉的老人,一言不發,也許徐老爺都不知道他站在身後。


    一老一少就這麽呆著好一陣,周圍靜寂得好像聽到焚香的灰燼落下的聲音。


    “嗚——嗚,嘭!轟!沒囉,炸成灰啦!”後麵的小子突然對著空間作出個爆炸狀,發出響亮形容爆炸的聲音。


    “畜牲,看我不打死你!”坐著的老子撐著拐杖站起來轉過身,揮拐杖向小子頭上打去。


    “咣”的一聲,拐杖直愣愣打在頭上崩成了兩截,老子很是意外,小子卻直瞪著他,燭光映見下,被打的額頭上一道血從頭發裏滲下來,使小子變得有些凜然。


    “你怎麽不躲?”老頭氣得直跺腳。


    “打死了我這個不爭氣的,你在祖宗麵前豈不是好受些?”


    “徐家算是亡了。”老頭氣得哆嗦,在祖宗牌位麵前轉了兩圈,頹廢地坐下。“徐家算是亡了。”


    “留不下來了,明天帶著這些牌位。和娘一起離開這個家吧。”


    “滾!”老頭揮手怒指小子。


    徐三晚用手巾擦著臉額上的血經過堂屋後麵的院子,忽悠聽到暗處有人喚他。


    那人靠近過來,他才看清楚是花二,剛才翻牆進來的。


    “花兄,有急事麽?”


    “有情況,快帶我去見你老板。”


    這時候劉廣來正好和一個上了些年紀的男人從房裏出來,走到通往那邊偏門的路上,三晚趕緊打招唿,劉廣來見是花二出現,便知事情非同一般,四人又一起迴到房子裏。


    “這是浦濱中學的陳校長,我們剛要動身往浦濱去,有要緊事。”劉廣來給花二介紹一下身邊的人。


    “陳校長鎮上的好人,雖不在鎮上工作,但家紮在這裏,為本鎮做了多少好事,那個不曉得。”花二說:“可前幾天不是聽聞校長您給守備團的抓了,怎麽現在?”看了眼劉廣來。“莫不是昨晚劫國軍監獄的是你們幹的?”


    聽得最後一句話,陳校長臉色有點嚴峻了,劉廣來卻不以為然道:“把你當自己人了,就不怕承認,陳校長這麽好一個人,我們再不解救就會有生命危險。”


    “好家夥,乍不叫上我呢!”


    “有機會的。”陳校長一拍花二的肩頭。“是了,這時候來找我們是什麽事呢?”


    花二來的路上已經脫掉那身夜行衣,身上一件無袖褂子和半短燈籠褲,這下從褲兜裏掏出那個肩章和銅鈕扣放到油燈下的桌子上,跟著他將一個小時以前的遭遇前後說了出來。


    “這就是我們從一個劫走的鬼子身上衣服扯下來的。”


    “這是日本海軍陸戰隊的士兵肩章。”陳校長拿起肩章看著。“夏季製式的軍裝肩章。”


    “那個人呢?沒死吧?”劉廣來問。


    “死不了,我兄弟扛迴家裏去了。”


    “我們要不要去問一問,從那日本人嘴裏逼出這次行動的情況,日語我還是粗通一些的。”陳校長看著劉廣來的臉色。


    “不用問了,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一個士卒知道的也不多,隻會拖延時間,既然敵人已經潛伏進來,我們就要有辦法去對付,把先頭潛伏進來的鬼子搞掉。”劉廣來把放桌上的帽子又戴頭上,看一眼陳校長。“那我們就趕緊分頭行動,按我們預先商量好的去拉人。”看一眼花二。“花兄弟,四處房子的鬼子麻煩你囑咐手下盯緊了。”


    “鎮上不是有國軍嗎?為什麽不通知國軍出兵?”花二問了一句。


    “從上次村中順二的死的抓捕行動來看,守備團裏麵肯定有奸細,再說那個團長是國民黨汪副集團的親信,是個貪生怕死之徒,隻會照令行事,不會擅作主張,讓他知道隻會打草驚蛇。”


    “浦濱縣二七團團長梁晃是我的學生,他手下不少都是徐家灣人,相信我能請求他出兵先收拾潛伏的敵人。”陳校長說:“再說這裏炮聲一響,四十多裏地外的浦濱就能聽到,二七團增援過來也就一個小時,大敵當前,守軍團長敢棄逃就斃了他。”


    “徐家灣肯定是守不住的,但我們不能看著敵人打過來而無所作為,眼睜睜看著侵略者在我們土地上燒殺搶掠,然後長摳直入。哎呀。”劉廣來說著已走到門口,後腳跨過門坎還絆了下,差點跌倒。


    兩人走後,花二和徐三晚在燭光下相視而沉默,少頃,花二向三晚拱了下手道:“三少爺,先告辭了。”


    “花兄,等下。”三晚說著走進旁邊一個房門裏,過一下出來手裏拿著個布包,在花二麵前攤開布。“這個送你了。”


    花二見是一把盒子炮和一些子彈,一把拿起槍在手向著燭火,拔拉保險退出彈夾,臉上露出滿意之色,問道:“還有麽?手下兄弟有些個以前行江湖走綠林的,懂用槍。”


    “你到偏門那裏去等我。”三晚引花二到門口,指著外麵院子的一處方向。


    過了一陣,站偏門飄簷下的花二,看著一個影子吃力地走過來,待走近才看清是徐三晚身上背著好幾支步槍手上還抱著一布袋字彈。


    “好兄弟,明天傍晚上我家去,我請你喝酒。”花二接過槍彈。


    “一言為定!”三晚有些激動。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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