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你比上一次過來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曾全仔細地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薑誠。

    距離上一次過來監獄裏探視已經相隔一個多月,從日本迴來之後,便正式進入深秋時分,天氣降溫了不少,這次過來薑誠特意給曾全送去一些加厚的棉被和衣服。

    “怎麽不一樣了?”薑誠問他。

    “感覺你看上去比以前開心了很多,但願這不是我的錯覺。”

    “嗯,最近過得還行,挺充實的。”薑誠說完,把擱在腳下的另一袋東西提起來,放到桌麵上,“這裏有幾本文學小說,是我前兩天到書店裏買的,平時你在獄中無聊的時候可以拿來看一下打發時間,另外這兒還有些錢。”

    “好,知道了。”曾全點頭,“對了,上次的事情你還沒有說完,就是關於你結婚什麽的......”

    他看上去相當平靜,似乎在經過一個多月的思考之後,已經接受了薑誠和男人結婚的事實。

    “小誠,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男的?”

    薑誠想了想,“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性取向那會,應該是讀初一。”

    確實,薑誠他從小到大都沒結交過女朋友,以前曾全隻以為是兒子專注於學習才沒有談戀愛。

    今天聽他這麽一說,曾全認真地迴憶了一下,才又想起了一個事兒。

    他記得薑誠有個關係很好的哥們,叫許暉。

    他倆從高中到大學一直走得很近,薑誠經常都把許暉帶迴家裏過夜,那個時候,曾全頂多就是覺得他們倆感情很鐵,即使偶爾看見兩人有些過於親密的舉止,也完全沒往哪方麵去想,隻當那是兄弟哥們之間的親昵罷了。

    直到今天,曾全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兒子實在是了解甚少。

    “所以......你和許暉他難道是那種關係?”

    “曾經是,不過後來我們各走各的了。”薑誠蠻不在乎地一帶而過。

    “這樣......”曾全輕輕地點頭,換做是以前的他,在知道這種事情以後一定會極力反對,但是現在他自己都落得如斯田地,在經曆過那麽多大起大落以後,現在他唯一的願望便隻是希望兒子能夠過得開心,除此以外也別無奢求了。

    “那跟我說一說和你結婚的那個人吧,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曾全好奇地問。

    薑誠沒有像他提及協議結婚這件事情,隻說:“他叫常澤,平常的常,恩澤的澤,我倆是相親的時候認識的。”

    “相親?”

    “家裏出事之前,你不是曾經給我在婚介中心辦了包年的會員嗎?我一直沒去,後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打電話諮詢了一下,那裏的工作人員告訴我他們有專門為同性安排的相親活動,當時我也挺想給自己找一個伴侶,所以就報了名。

    “我跟常澤挺聊得來的,說來也是緣分,我外公居然是他爺爺以前失散多年的老戰友,常澤他爺爺此前就對我挺滿意的,在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他非常高興,加上我和常澤本身也處得來,於是便順理成章地在一塊兒了。”

    薑誠又告訴父親:“另外咱們家的欠款也是常澤他爺爺無償幫忙還的。他們一家人對我都很包容,也沒有因為我這樣的家庭遭遇而看不起我,我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已經很滿意了。”

    曾全邊聽邊點頭,他嘴裏反複輕鬆的叨念著:“那就好......那就好......”

    桌麵上的計時器顯示還有三分鍾這次的監獄探視就得結束了。

    薑誠從椅子上起來準備離開,臨走前他對父親說:“爸,好好保重,我下次再來看你。”

    “小誠!”曾全突然把手伸過去拉住他,沉默了數秒之後,那張緊閉的嘴巴再度開啟,用低啞的聲音對他說:“對不起,爸爸沒能替你過世的媽媽和外公照顧好你。”

    薑誠先是一怔,他愣愣地眨了眨雙眼,很快又恢複了原來的平靜表情:“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後悔也無濟於事,趁著服刑的期間你在監獄裏好好努力表現,爭取獲得減刑,我繼續過好自己現在的生活,這就夠了。”

    坐在駕駛座裏玩手機的常澤忽然聽見左手邊一陣開門聲,薑誠此刻已經從監獄裏頭出來,迴到了副駕座上。

    “探視結束了?現在迴去?”

    “嗯。”薑誠伸手捉住安全帶,下一秒又將其放開,“先等一會吧,我想在這兒多待一陣。”

    常澤把剛剛啟動的引擎重新關掉,正準備開口詢問,結果就聽見坐在旁邊的人用力吸鼻子的聲音。

    常澤把頭轉過去的同時,薑誠也把臉扭到了一邊,故意看向窗外。

    “怎麽了?是不是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仿佛試探一般,常澤小心翼翼地詢問,聲量比剛才放低了不少。

    安靜了一會兒之後,薑誠感覺自己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些,才緩緩開口:“剛才我和我爸聊天,臨走的時候,他跟我說了一句對不起,這是我頭一次聽見他跟我道歉。”

    常澤不打斷他,繼續聽他往下說。

    “自從薑家出事以後,我其實一直都在怨恨他,如果不是他,家裏也不至於落得這種境地。

    “今天我過來監獄探視,發現他比我上次來的時候瘦了不少,他的手上,胳膊上都有瘀傷和結痂,那些傷上次也有,但每當我問他怎麽迴事的時候,他都會跟我說是自己勞動時不小心弄傷的。可我覺得他沒有對我說實話,他手上那些傷有可能是被監獄裏的人弄的,隻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所以他才對我隱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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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淪落到這種地步是他自己活該,可看到他現在這樣,我又忍不住感到心酸,到底還是沒法狠下心來痛恨他,隻因為他是我爸......

    “拋開他以前那些金融犯罪事跡不說,作為一名父親而言,他對我一直都很好......”

    他一次性說了很多,說著說著,他的鼻音變得越來越重。

    他沒有哭出來,但是那股失落的腔調卻直叫人聽得難受,頻頻讓常澤產生一種他在哭泣的錯覺。

    常澤不由自主地拉開跟前的儲物箱,從裏頭抽出一張紙巾,遞到了薑誠麵前。

    “我沒哭。”薑誠強調道,“我一會兒就好了,隻是一時感慨而已。”

    盡管如此,他還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把紙巾接到手裏,五指的力度稍稍一收,將其攥緊。

    那一刻,常澤竟有點慶幸自己今天陪薑誠過來探視。

    上午那會兒,他剛睡醒從臥室裏走出來,便看見薑誠帶著一大堆東西準備出門,於是隨意問了一句,在得知薑誠打算過去隔壁豐城進行監獄探視的時候,常澤想也沒想主動提出開車載他過來。

    這種浪費時間且毫無收益的事情從來不是他的作風,換做以往,他有這個時間早已經跑去健身房勾搭了好幾個健身會員sell理財產品去了。

    不知是什麽時候起,他對薑誠的態度,以及相處模式,好像都在悄悄地改變。

    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都沒想明白。

    唉……

    想不明白就別想了,像任永軒說的那樣,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似乎是因為薑誠的遭遇而引起了自己的共鳴,讓常澤不由想起自己小時候的經曆。

    他突然很想對薑誠說些什麽,於是他也這麽做了。

    “以前我爸媽因為意外離我而去的時候,我爺爺曾經跟我說過,無論我們經曆了什麽或者失去了什麽,人生還是得走下去,萬事走到了盡頭,便一定都會盡如人意。”

    說完,他又一次拉開跟前的儲物箱,從裏麵拿出一根玉桂狗的棒棒糖遞給薑誠。

    “這是什麽?”

    “棒棒糖啊,這也看不出來?笨。”

    薑誠抿了抿嘴唇,將那根棒棒糖接了過來,“你買的?”

    “昨天到加油站加油的時候,在商店裏看見。”

    “你又不喜歡吃糖,你買來幹嘛?”

    “對啊,我買來幹嘛?”常澤也挺納悶,想了想,說:“大概是覺得這個像你。”

    “哪裏像了?!”

    “問那麽多,那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還給我。”

    “我沒說我不吃……”

    薑誠努力掩藏起嘴角的笑意,拆開棒棒糖的外包裝,將玉桂狗放入嘴裏。

    輕快彭拜的節奏響起,此刻的手機播放器裏正在播放著羅文的《酸甜苦辣》。

    甜甜酸酸甘苦與辣,種種都深刻

    誰人會有失意,或意氣風發

    一生悲歡怎去測

    ……

    ……

    人若要快樂也要開朗,一切向好那麵看

    若有炯炯眼光,顯得格外倜儻

    嚐盡了世事冷暖苦況,終會變一個硬漢

    ……

    ……

    迴去的路上,薑誠不斷地迴想起剛才常澤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無論我們經曆了什麽或者失去了什麽,人生還是得走下去,萬事走到了盡頭,便一定都會盡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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