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液濃稠,從穴口流出來,他再也撐不住,暈厥了過去。


    何時變的這般體力不支?從前很少有暈厥……我看著他,拍拍他的臉。


    “二月紅……你看看我,醒來看看。”


    第九章


    公曆1941。民國三十年。隆冬。


    一場新雪蓋住了骯髒的汙泥舊雪,天澈的如兌水藍墨潑過般的淨,無風的晴陽頭,倒是個好天氣。


    難得戰事不再吃緊,張啟山靠在太師椅上,欠身伸手從桌上拿起幾瓶西藥,出神的拿捏著,像是這藥比那戰況更加棘手。眉峰愈鎖愈重,本就凝重的麵龐越髮帶了戾氣。


    窗外桃樹的枝子被凍得硬邦邦,脆生生,無家可歸的鳥雀兒胡亂唧啾憤懣一嗓子,忽地用力蹬開樹枝飛走,幹淨鬆軟的的雪簌簌的落下,露出如深褐色同古稀老人手臂般的一截樹枯瘦枝。終是丟了藥瓶,捏緊拳頭,手心的溫度從拳fèng溜了去,在玻璃板上留了拳頭吻合的一團熱氣。


    預感很強烈,就像大戰來臨之際收到前線戰報那般惶惶不安,血液不復溫熱,融進了凜冬的溫度,劇烈的向心髒方向衝擊。心髒跳的兇狠,沖的眼角發紅。張啟山的手掌撫上前額,冰涼的手心和滾燙的前額對比太過明顯。張開五指扼住自己的脖頸,喉結在粗糙的手心上不住滑動,幹澀冰涼的難過。狠咽下一口滿帶煙味的唾液,睜了眼,盯著玻璃板下所壓的二月紅西洋留影片,太陽穴突突直跳。


    張啟山一生麵臨過許多緊要關頭,也作過無數大膽的決定。早些年每每冒險時,都當作為自己了斷。做對了便算是撿迴一條性命,錯了也大不了匆匆結了一生。


    張啟山逐漸開始發覺活著甚是重要,其緣由是遇到了二月紅。不再橫衝直撞的打仗。雖然一直到最後他的冒進仍是不曾少有,隻是再不孤注一擲,將那身家性命盡數投了進去。


    位子爬的越來越高,待到終有了一天打仗再不必擔心自身難保時,張啟山卻發覺,自己再也拿不出來當年激進賭命的樣子。


    潛移默化?張啟山摸出煙盒,點支煙,煙霧在肺裏打了個滾,再吐出來,灰塵似的融進陽光裏。


    權當是罷。張啟山信佛,俗諦之桎梏,無竟之慾念。情愛,貪戀,責任。得了二月紅,窮極索命也好,延壽享樂也罷,到了終是不枉白走一遭人世。隻可憐了那些個年輕的生命,還未曾在著淤泥裏打個滿是塵世味道的滾,便因鐵命軍令早早喪了命,惜痛死耳,嗟。


    何時有了這般婦人仁心腸?


    走罷走罷,張啟山,再不走怕是要來不及了。


    慈悲自古苟活,不博不成佛。


    二月紅慢慢從床上坐起身。垂下頭,長發形成兩道屏障隔絕自己於外世。


    很幹淨。透過柵欄窗看外頭,白茫茫一片,新雪還不曾化開,太陽照上仍顯得一片清冷。攤開蒼白的手掌,圓圓粉粉的傷疤看起來也幹淨的緊。突然精神起來,暗淡的眼珠變得墨黑,幾乎看不出眼仁,眼白倒是分明。唿出一口白氣,兩番嘆念:“甚是晴好。”


    穿好素白單衣坐在床沿上,手指尖呈現充血的粉紅,麵頰生紅。


    仍是不曾有吃湯咽飯的念頭,拿來木梳子將長頭髮梳了個通通順順,站在冰涼的地上,涼意從石磚裏滲透出來浸染腳底。仰起頭,不知為何極想要發笑。可想笑出來還真是困難極,他知道自己要什麽,便終是要來了。


    念想至此,二月紅心中滿是自己第一次登台時情景:出場未開人未至,自己就赤著腳站在台中間,抬起頭盯著龍紋大梁看,緊張到身體痙攣,不自覺就想咧嘴笑,喉結緊繃苦澀的難過。


    眼淚砸在石磚上勻染開。抬起手撫住眼睛,捂著半張臉,手心一片濡濕。仍強硬的勾著嘴角,二月紅半哭半笑著,不知此時到底該露出個什麽表情出來。


    都什麽時候了。張啟山,為何還不來看看我?怕是有朝一日我腐朽爛透了在牢裏,你也不會多看這骸骨一眼罷?扼住脖頸,喉結尖尖軟骨頂在粉紅傷疤上,生生難受。


    僉已何等日頭,不死不罷休。


    張啟山推門進來,兩隻酒壺碰撞在一起叮叮作響,二月紅抬起頭,對上那雙涼薄的眼睛。白手套,黑大氅,墨色軍裝,一如初見的模樣。


    拂去麵頰上的潮潤,一股勁兒頂上來。二月紅屏息,怔怔地看著他。


    張啟山將酒放在高窗下的木桌上,從水壺裏取出熱水,溫上一壺酒。僵硬的坐上圓凳,張啟山伸手推過一盞空杯,兩盞空盅擺在各自麵前,相對無言。


    待酒燙好,二月紅雙手指尖端起酒盅,張啟山將濕淋淋的粗陶酒壺擦拭幹淨,握著燙手的壺柄將熱酒倒進麵前的酒盅裏。冒著熱氣的綿酒將醇厚的酒氣融進快要凝固了的冷空氣中,一時滿屋綿香。


    “屋外可冷?”


    張啟山從學不會微笑,勉強勾起嘴角,像是說念一場陰謀似的,說道:


    “心寒,自當抵得了。”


    自顧自的吃下一盅溫酒。二月紅也伸出微顫的右手,修長五指捏起酒盅,左手擋著,仰頭慢慢的喝了個幹淨。


    心平氣和,幹幹淨淨,瓷膚墨發。張啟山默默將這畫兒印在心裏,想著有朝一日自己閉眼辭世時,也好拿來作個告別的念想。


    他多久不曾走出過這監牢了?張啟山迴想,為兩人重新斟點了一盞酒,吃咬著粘稠醇香的酒,慢慢迴憶。倒也不是非得想起來……張啟山卻一定要逼著自己轉移注意,免得心頭那陰冷念頭,盤踞而後瘋狂滋生長大。


    大致是……自上次戒毒成功以後,他便再未踏出牢門半步。


    “喝酒暖暖身子,陪我出去走走罷。”張啟山說道。


    還真是……孤獨。


    若有來世,定還你個太平清淨的塵世。


    二月紅赤著腳站起身,接過遞來的紅大氅抖開披上。


    跟在他身後,很久沒有走過這般遠的路了,雙腿變得陌生,視線一晃一晃。抬起頭來想看看這通道何時是個頭,張啟山卻擋在他前麵,遮住全部光明。他每一步都沉重結實,軍靴厚重的鞋底將石磚踩出“咚咚”悶聲。相比下……二月紅低頭看看自己早已麻木失去知覺的雙腳,袒露在凜冬中,無聲無息的觸撫著不能再寒冷的石磚。裹緊大氅抱起雙臂,將凍得通紅的鼻尖埋進黑色細軟的絨毛中。長頭髮擋住全部的視線,二月紅索性閉了眼,聽著咚咚的腳步節奏,一步步跟著他走。


    不知為何,甚是安心。


    邁過沉重的鐵門,走過陰暗冗長的通道,寬而結實的肩膀擋在二月紅麵前,一堵牆,皈依,解脫。


    在接觸到了冬日新鮮的冷風時狠狠咳嗽了一把,二月紅睜開眼,落眼一片刺痛,緊接著落入一陣陰影中。邊咳邊笑,二月紅不知是什麽惹得自己發笑,隻是覺得再不笑,便再無機會。


    眼睛努力適應陽光,眼淚不自覺流下來,邊流淚邊揉眼,睜不開。隻知張啟山就在自己麵前,擋著光,麵對著自己。


    赤著的腳帶著獄中能給他僅有的的溫度,融化著腳下的雪地。體溫漸漸散失,踩實了一片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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