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交談,穆平波恍然發現,荷蘭人的殖民擴張模式與西班牙人完全不同。


    就拿彼得·米紐特這個新尼德蘭總督來說,他之所以在曼哈頓建立殖民點,更多是是為了皮毛貿易的利潤,而不是為了建立荷蘭的殖民統治。


    包括荷蘭西印度公司也是一樣,後者在加勒比群島和圭亞那地區建立殖民點,也主要是為了建立奴隸種植園,從而攫取巨額利潤。


    荷蘭人並不癡迷土地,或者說他們的人口規模和社會形態,決定了他們必須將利潤放在第一位,所以主要用商業公司的方式在經營殖民地,西班牙人則完全不同,他們為了在殖民地建立統治,可以跟當地的土著聯姻混血,也可以賦予貴族和教士類似分封的權力。


    「……曼哈頓島原來的總督米紐特告訴我,新尼德蘭領地總共擁有409名荷蘭公民,其中包括74名從本土而來的流放犯和他們的家人,而殖民地每年可以從附近的印第安人那裏獲取價值40萬荷蘭盾以上的各類毛皮,這是他們之所以還堅持居住在這裏的主要原因。


    荷蘭人並不喜歡從事農業,至少曼哈島定居點的人隻在附近開墾了不到600畝的耕地,主要用來種植小麥和蔬菜,荷蘭人更喜歡通過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從印第安人那裏換來價值不菲的毛皮,然後用這些毛皮從定期過來交易的商人那裏,換來糧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曼哈頓定居點還有三艘小型漁船、大約三百頭牛羊和一百多匹馬,他們並不缺少肉食,不過本地的部分女人和孩子仍然有些營養不良,他們是流放犯的家屬,米紐特總督強迫他們做更多的勞動,卻給他們更少的報酬。


    這確實很不公平,所以我決定明天開始廢除罪犯的身份,激發這些人的積極性……」


    這天晚上,總督府二樓的臥室裏,穆平波放下手上的鋼筆,甩了甩手腕,他總算寫完了今天的殖民地日誌。


    像所有東華海外領地的負責人一樣,穆平波作為剛剛成立三天的新鄉領地總督,他必須記錄下每天發生的事情,以供執委會和繼任者查閱。


    通常這種日誌文件是總督的秘書或者副手代為撰寫,不過穆平波的秘書祖英傑今天與騎兵排一同去北麵的臨時定居點丈量土地了,所以日誌文件隻能由穆總督本人親自撰寫了。


    搞定了日誌記錄,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柔了下眼睛,分別把掛在床頭和書桌上方的煤油燈關掉,然後躺在床上蓋好被子,準備休息。


    今天是登陸曼哈頓的第三天,氣溫驟降,還飄起了一陣細小的雪花,預示著這裏的冬天即將到來,穆平波躺在床上,感受窗外唿嘯的風聲,心裏想著接下來的建設計劃。


    在被劉彥文派到“芒種號”上擔任艦隊指揮官和第一任新鄉領地管委會主任(總督)之前,穆平波曾經被後者叮囑過注意事項。


    執委會很看重東海岸的第一個領地,所以新鄉殖民地的後勤補給和戰略優先級都是排名靠前的,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幾個月,本土或者已經去往歐洲的大西洋艦隊就要派來鐵甲艦來新鄉港駐泊。


    在這之前,穆平波至少要把港口和碼頭建設得差不多才行,否則他的身份可能就會從新鄉領地的第一任總督,變成任期最短的總督。


    好在“芒種號”和其他四艘飛剪船上攜帶了一批水泥和鋼筋,還有一些磚窯廠和木材廠必須的設備,隻要把子磚窯和木材加工廠建設起來,基本的碼頭和居住房屋就能建設起來了。


    用不了太久,來自墨州和本土,以及歐洲的勞動力也會源源不斷地被運過來,隻要本土的支持不中斷,穆平波有信心用三年時間把新鄉港發展成不遜色與本土西海岸二線城市的新興港口。


    第二天一早,窗簾縫隙透過的陽光叫醒了穆平波,一看房間裏的坐鍾,時間已經七點半了,下樓吃完米飯和燉鹿肉做好的早餐,他就穿上加厚的呢絨大衣,帶著一個班的警衛,迎著寒風騎馬到了南麵碼頭的工地。


    出乎他的預料,工地上已經開始的熱火朝天的施工,這些工人總數超過兩百人,其中三分之一穿著陸軍的土黃色軍服,正在擔任工頭,指揮其餘穿著著藍色工裝棉衣的本地荷蘭青壯,拆掉原本的木質碼頭。


    戴著一副黑木框眼鏡,同樣用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的碼頭施工工程師易流川見他過來,立刻拿著一份圖紙走了過來。


    “……穆主任!早上好啊!”簡單打過招唿,易流川指著圖紙上的碼頭和燈塔規劃道:


    “……我昨天算過了,想要按照第一期規劃建好碼頭,需要至少25萬塊磚頭和相應的水泥,小楊已經去海灣對麵的長島上給磚窯廠選址了,人手足夠的話,預計一個月就能穩定出磚。


    隻是燒窯需要的煤炭和建碼頭需要的水泥都不夠完成第一期工程,而且也不能一直讓士兵們做建築工……”


    穆平波點頭道:“這些問題我也想過了,易工你先做著,煤炭和水泥的問題,我和韋團長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派軍艦和陸軍去內陸尋找煤礦……”


    兩人正說著,身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兩人迴頭一看,原來說曹操曹操就到,來人正是帶著十幾騎的新鄉警備團團長韋剛。


    “……穆老弟!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韋剛跳下馬,從布袋裏取出兩隻小奶狗,笑道:“……這是北麵一個印第安人部落酋長送我的,他們管這種狗叫圖基,反正就是這個音,荷蘭人說這應該是類似夥伴和助手的意思……”


    穆平波接過其中一隻小狗,小家夥可能剛剛出生沒多久,和他在北冥州見到的雪橇犬幼犬很類似,眼睛很大,毛茸茸的非常可愛。


    不過現在不是逗狗的時候,他小狗遞給一旁的易流川,朝韋剛問道:“……韋大哥,你和那個印第安部落酋長提過雇傭勞工的事情嗎?


    他們願不願意過來幹活?”


    提到這個,韋剛就拉著臉道:“……那幫印第安人信不過我們!說從海上來的人都是壞人……要我說,還是等本土來的移民吧!


    這裏的印第安人不想西海岸的殷人,並不那麽好交流,我昨天要不是帶了他們需要的鐵鍋鐵爐,說不定這些家夥連寨子都不讓我們進!”


    說到這裏,韋剛又湊近低聲道:“……要不你和王主教就別管什麽統.戰不統.戰了,直接讓我帶兵把附近的題部落都解決掉,這樣地盤也有了,勞動力也有了……”


    穆平波皺眉看著韋剛,搖頭道:“……不是我迂腐,而是執委會給我的命令裏,就包括對東海岸印第安人的政策,我們不能把東海岸的印第安人推向歐洲人那頭。


    現在北麵聖勞倫斯河流域的法國人,還有東麵和南麵的英國人都在拉攏當地土著,我們暫時在東海岸還沒有立穩腳跟……等到大西洋艦隊徹底控製了北大西洋航線,我們再解決掉東海岸的歐洲殖民地,就可以對東海岸內陸地區進行深入“開拓”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


    一轉眼,三個月過去。


    時間來到1630年2月16日。


    凜冬漸消,新鄉港碼頭仍然寒風唿嘯,兩個多月前去往澳門的飛剪船“洛運033號”再次迴到了這裏。


    這艘剛剛穿過北大西洋的船甲板上此時站滿了滿臉好奇個興奮的契約勞工,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還會發現這些契約勞工中一大半是青少年女性,其餘的男性移民則大都是中年以上,後者是新鄉殖民地急需的各類工匠和手藝人。


    “……唿!總算迴來了!這地方可比澳門冷多了!”


    身穿呢絨製服的上尉船長柯宇晨唿出一口白氣,搓了搓手,迴頭對身後水手長吩咐道:“……讓旗手聯係岸上,告訴他們我們帶人迴來了,然後安排船上的人下船,女人和孩子先下,接著工匠和男人,誰敢亂來就給我狠狠收拾!”


    “是!船長!”水手長答應一聲,馬上帶著持槍的水手維持秩序。


    “……兩個月不見,這裏變化挺大啊!”


    柯宇晨抬起望遠鏡觀察一下曼哈頓島南端的港口,隻見離開時木質的站台已經消失不見,而是換成了水泥的硬化碼頭,岸上的木屋也大部分換成了紅磚砌成的玻璃瓦房,此時這些紅磚房子正在冒出陣陣炊煙,看看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三點半,也差不多該吃晚飯的時候了。


    不過整個港口裏最吸引他目光的,還是停泊在碼頭的一艘刷著“溫運086”的同型號飛剪船,後者的船長尹萬年可是他的老熟人了。


    三個月前,兩艘船分別出發去拉移民,“溫運086”的目的地是墨西哥灣的韋港,那裏有從明國來的移民,而自己的“洛運033”的目的地,則是大西洋對麵的澳門港。


    “尹萬年那死胖子竟然比我提前迴來了……”柯宇晨嘟囔了一句,放下望遠鏡,鬱悶地歎了口氣。


    要不是他在澳門被潘總督臨時指派了短途運輸任務,耽擱了半個月,他有把握比對方更快迴來……


    隨著船上的一百八十多個移民陸續下船,柯宇晨本想趁人不注意離開碼頭,結果還是被一個大嗓門的家夥給發現了!


    “……老柯!柯宇晨!別躲了!我看到你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這幾天就在碼頭蹲著等你的船,可算被我給等著了!”


    遠遠地,一個同樣穿著海軍上尉製服,身材微胖的矮個子哈哈大笑地帶著兩個手下跑過來,柯宇晨有心當做沒聽到,繼續往前走,不過他身旁的殷裔大副卻拉住了他,提醒道:“……船長!後麵是尹船長……”


    “……殷盤!我謝謝你啊!”柯宇晨咬著牙,對副手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臉。


    “不用謝!我們是好搭檔啊!”殷裔大副嗬嗬一笑,抱著膀子等待看戲。


    “……艸!”


    柯宇晨無奈,隻能擠出笑容,迅速轉身狠狠抱住了衝過來的胖子,用力拍著對方的後背,哈哈大笑道:“……胖子!你剛才喊我了嗎?我耳朵不太好沒有聽到!你最近怎麽樣挺好的啊那我有事就先走了保重……”


    說完他推開胖子轉身就走,不過還是被尹萬年一把抓住肩膀,後者笑著搖搖頭,盯著對方滿臉遺憾地道:“……柯宇晨啊柯宇晨!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你我兄弟同窗一場,難道就因為區區一個小賭約就枉顧兄弟情義,裝作不認識我了?


    說實話!我很失望!


    難道我們之間感情還不如一柄破劍重要?”


    柯宇晨心裏冷笑,滿臉驚喜道:“胖子,你這麽說,意思是我們的賭約作廢了?”


    “當然不是!”尹萬年搖頭,到手的東西他怎麽能放棄?


    “那你說個屁啊!”柯宇晨甩開胖子的手,轉身就走。


    “等等!你不會是想賴賬吧?”尹胖子在後麵笑道:“當初是誰說肯定比我先迴來的?”


    柯宇晨吐出一口氣,轉頭道:“……等下我就把劍給你!不要在囉嗦了!”


    說完,便甩開腿,順著路朝著海關大樓而去。


    ……在海關樓二層的穆平波恰好注意到這一幕,不禁有些好笑,他對身旁的劉誌國道:“……這兩個家夥怎麽跟小孩子一樣,遇到就掐,幸虧當時沒讓他們一起去澳門,否則不一定鬧出什麽亂子呢!”


    劉誌國倒是知道內情,笑道:“……他們兩個是濟州島海校的同學,據說關係很好,不過後來好像因為爭奪畢業榮譽佩劍的時候有點誤會,所以鬧崩了……”


    “……原來是這樣。”穆平波想了想,又道:“那我把他們叫過來,把話說開了吧!等過幾天其他兩條船迴來,咱們就要去打北麵的英國人,兩個船長有矛盾可不行!”


    劉誌國看著窗外有些失落離開的尹萬年,搖頭道:“……我倒是覺得咱們最好不要插手,他們兩個我都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不會不明白大局為重的道理……而且他們的關係也未必就像看上去那麽糟,可能隻是兩個人都不想先向對方認錯低頭而已。”


    “……真是對冤家!”穆平波咂咂嘴,大概理解了其中的緣由。


    他當初在本土海軍軍校學習的時候,也見過這種喜歡互懟但事實上關係極好的朋友……甚至還有更進一步形影不離的家夥。


    想到這裏,他胳膊上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海軍軍校這種和尚廟,真該多引入一些女兵學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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