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下午三點,從複興港出發的“石楠花號”飛剪船經過九天的航行,成功在上海灘碼頭靠岸。


    這條裝備了十二門火炮的武裝飛剪船此次南下,除了運送海軍陸戰隊兩個營的士兵和一批武器補給外,船上還有一位情報保衛局米處長和他的三名手下,以及他們護送的兩個重要的人物。


    因為得到了西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嚴家傲的親自命令,石楠花號的船長殷誠不得不遵照那位米處長的要求,破例讓船上的廚子單獨給那兩個人做飯……聖主在上!船上的飲食不得因為等級而區別對待,這是如今共和國海軍和所有東華艦船的默認規則!


    這樣的破例,讓殷誠覺得自己在下屬中的威望受損,所以他對米處長的觀感不太好,甚至一路上都不願意和對方搭話。何況對方明顯也不是元老公民,他寧願和那幾個海軍陸戰隊的營長和參謀們閑聊,也不想和這些情報保衛局的特務們接觸。


    好在一路順風到達了上海,殷誠和大副還有幾位海軍陸戰隊軍官安排好靠岸事宜,就親自帶著幾個水兵來到客艙,找到了那位帶著眼鏡的米處長,要求他們趕緊帶著自己的“客人”下船。


    “……米處長,聖主看顧,我想我們到說再見的時候了。”


    殷誠打量了一下船艙裏的六個人,那名討厭的米處長和他的三名手下都在整理行李,而米處長的兩個客人,是一老一少。


    老人看上去有六十歲左右,麵白無須,身穿著黑色的幹部裝,正在閉目養神,而那少年一身白衣,做明人貴公子打扮,此時正坐在船艙的圓窗前,雙眼散發著一股麻木的神色。


    米處長看上去二十六七歲,一身黑色東華裝讓他顯得內斂沉穩,見到明顯是殷人歸化民的殷誠,熟練地拿出一個鐵質陰陽魚徽章,用右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太極,然後笑道:“……好的,殷船長,一路上多謝你的配合,願聖主揀選你的靈魂!”


    殷誠見狀,表情緩和許多,也鄭重地迴了一個太極禮,“聖主看顧您!米處長,別忘記東西,石楠花號不會在上海停留很久,我們卸完貨,還要去東寧港和香山港。”


    “祝您一路順風,船長先生,我會為您祈禱的。”


    米九臉上笑容更甚,他知道殷人歸化民十個裏有十個都是虔誠的信徒,隻要表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很容易就能夠得到他們的友誼,而在明人和群體裏,這個辦法就不太好用,明人更喜歡的語言是銀元。


    殷誠帶人走後,閉目養神的無須老者終於睜開眼,他先轉過頭看了看窗邊的少年,見對方並沒有異狀,才看向米九,用一種刻意壓低的嗓音問道:“……米處長,此處便是鬆江府嗎?”


    “正是!”米九點點頭,解釋了一句:“這是上海租借地,上海海關和緝私局,還有西太平洋艦隊東海分艦隊司令部都在這裏。


    你放心,我會盡快安排你們乘坐海軍的軍艦前往本土。”


    老者又看了眼坐在窗邊的少年,長歎一聲,不知道是說給米九還是說給那少年,“……我二人都是已死之人,如今也隻求在海外安安穩穩地了卻餘生了。”


    米九安慰道:“魏老先生不用這麽悲觀,本土不會限製你們的自由,除了不能公開身份,你們想做什麽執委會應該都不會阻攔……”


    說完他還看向那少年,笑著建議道:“也許朱小哥還可以試著考一考大學,學些新知識……”


    那少年聽到這話,好像被刺痛一般,眼中的麻木終於褪去,也不看米九和那老者,哼了一聲:“……假仁假義!”


    米九早就習慣了這少年的小脾氣,所以嗬嗬一笑,就當沒聽見,他很清楚,比起這少年原來的身份和地位,讓他到東華本土當一個留學生,確實是很委屈了。


    不……應該說簡直委屈大了!


    現在這小子還沒有崩潰,純屬他還年輕,還不太理解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麽。


    畢竟一個僅僅當了不到兩個時辰皇帝的親王,還沒有真正體會過至高無上權力帶來的快美滋味啊!


    米九自問,如果他是對方,現在肯定都快鬱悶得自.殺了!


    很快,米九帶著三名下屬護衛著這一老一少下了船,情報保衛局上海分局得到通知,已經派出了一個行動隊到碼頭接應。


    “……米處長,我叫王子維,上海分局行動處第二行動隊隊長,這是我的證件。”


    碼頭上,一名身穿情報保衛局藍色製服,帶著藍帽子,五官清秀的青年見到米九等人,立刻帶著八名身穿便服的手下走到近前,向米九敬禮並出示證件。


    “嗯……王隊長你好!”米九抬手迴禮,接過證件,翻到證件的第十三張空白頁,在陽光下看到了經過處理的秘密印記,然後點頭和青年握手。


    王子維看了看米九身後的一老一少,目光中帶著驚奇,“……米處長……他們就是……”


    “對!”米九打斷他,嚴肅道:“他們的身份是特級機密!


    你既然知道了,那就遵守好保密條例!我們不會在上海停留太久,海軍那邊我會盡快催促他們安排行程……在此期間,我希望得到上海分局的全力配合!”


    “……明白!”王子維神色凜然,如果不是對方需要借用上海分局的配合,他可能都不知道這兩位人物會經過上海……尤其是那個看上去悶悶不樂的少年,比起南京的那位至德皇帝,這位小爺恐怕才更有資格繼承大明皇位!


    ……


    朱由檢和魏忠賢到達上海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總督錢觀廷這裏,這讓最近一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的錢總督也難得抽出時間,特意派人,去將米九和這兩位請了過來。


    “……請坐!這位就是信王殿下?”


    外灘五號的上海市政大樓,一間鋪著波斯地毯的寬闊辦公室裏,錢觀廷和米九打個招唿,就好奇地打量著朱由檢。


    一個板著臉,還有點嬰兒肥的胖小子……看上去也沒啥特殊的啊?


    米九見兩人不說話,連忙介紹道:“……魏老先生,信王殿下,這位是上海市政委員會的錢主任……他是東華的元老公民!”


    聽說錢觀廷是東華元老公民,一向矜持的朱由檢臉色頓時一變,立刻抬頭打量起對方。


    自從三個月前朝陽門之變,朱由檢淪為東華人的階下之囚,他就開始主動了解東華人的內部信息。


    而東華元老公民的事跡和地位,也是小朱關注的重中之重。


    在他看來,這所謂的元老公民,就是東華的開.國勳貴,地位很特殊,雖然沒有爵位彰顯其高人一等,甚至還虛偽地宣布什麽盤古以下人人平等,但元老公民的權勢確是實實在在的!


    整個大明周圍,也僅僅隻有數十位東華元老公民,理論上任何一位元老公民甚至有機會選.上執委會的大統領,可見其地位之高!


    “……朱氏由檢,有禮了!”小朱拱手對錢觀廷一禮,就像他之前在複興港對嚴家傲等人那樣客氣。


    小朱雖然脾氣倔,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他還是懂的,隻是他不屑於對米九那樣的小人物假以辭色罷了。


    一旁的魏忠賢見狀心裏頓覺欣慰……大丈夫能屈能伸,看到信王能有這樣的心性,他心裏的愧疚感也減輕了不少,當下也對錢觀廷拱手問道:


    “……錢主任,不知你請信王和咱過來,可有要事?”他當初和錢觀廷打過交道,知道這位脾氣挺好,所以也就直來直去了。


    “……沒啥事,隻是對兩位感到好奇。”錢觀廷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笑道:“……我還要在這裏工作至少兩年,短時間迴不去本土,想見兩位可能就要幾年之後,所以特意請兩位提前一見,隨便聊聊……


    你們隨意就好,就當我是一個朋友。”


    錢觀廷說得輕鬆寫意,甚至靠在沙發上的姿態都很放鬆,但無論是小朱還是老魏,心裏都不敢真的大意。


    可能是察覺到了兩人的情緒,錢觀廷歉意地站起身,說了一句“稍等”,來到會客室的門口拉動鈴鐺,門外很快就來了一位秘書打扮身材婀娜的年輕女子。


    “……小蔓,幫我拿一些點心過來,再去地下酒窖取兩支葡萄酒……要本土的洛聖都,去年的就行。”


    “是,主任。”女秘書點頭離去。


    錢觀廷一邊迴來坐下,一邊對三人道:“……米處長還有兩位剛剛下船,還沒有吃飯吧?


    我這裏後廚做的點心味道很不錯,就讓我們一邊品紅酒,一邊吃些點心閑聊吧?


    再等兩個小時就是晚餐時間,我請你們到上海灘最棒的外灘餐廳裏吃飯!”


    米九猶豫一下:“錢主任……這怎麽好意思……”


    “哎?沒事,一頓飯而已!”錢觀廷擺擺手,然後看向小朱和老魏,後者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真實目的,但是也不好拒絕,都隻能點頭答應。


    “好!”錢觀廷臉上露出笑容,搓手道:“讓我們好好聊聊吧!”


    說話間,那名叫做小蔓的年輕女秘書推門走了進來,手上還提著兩支葡萄酒,她身後跟著兩個端著點心盤子的女仆。


    “……謝謝你,小蔓,你出去吧!”


    錢觀廷在書架上找到啟瓶器和幾個幹淨的高腳杯,然後碰得一聲打開其中一瓶紅酒,給三人和自己分別倒上,血紅的葡萄酒在杯壁上掛著一層薄薄的酒膜,看起來有點像是人的血。


    “……嗯,按理來說應該要醒酒的,不過晃一下直接喝其實也沒問題,那我就先品為敬了!”


    錢觀廷舉起酒杯湊近鼻子下麵聞了聞,然後笑著喝了一口。


    米九見狀也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小朱和老魏二人雖然疑惑,但也拿起酒杯嚐了嚐。


    魏忠賢本來就喝過李仁軍送他的紅酒,對此並不陌生,但是朱由檢因為抗拒東華人的商品,所以從來沒喝過,但他隻喝了一小口,就皺眉放了下來。


    見兩人都對葡萄酒不感興趣,錢觀廷暗道可惜,於是放下酒杯,前傾上半身問道:“……魏公公,信王殿下,我很好奇,不知道你們是怎麽看待大明的衰落……或者我換個說法,如果沒有我們的出現,你們覺得如何才能再次中興大明?又如何解決後金呢?”


    “這……”


    魏忠賢遲疑一下,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意思,小朱卻憤然開口道:“……錢先生莫不是在取笑本王?若沒有爾等趁人之危篡奪我大明江山社稷,本王已然登基大寶,掃除閹黨……”


    “……掃除閹黨以後呢?”錢觀廷看了眼神色如常的魏忠賢,打斷道:“我們和魏公公的合作本來對雙方都是有利的,大明獲得了穩定的海關關稅收入,還有我們幫忙提供貸款,隻要再引進一些武器和裝備的生產工廠,重整軍備訓練火器新軍,徹底消滅後金完全沒有問題!


    甚至大明還能將蒙古高原和西域完全掌控在手裏,恢複盛唐時的版圖!


    我們所需要的,僅僅隻是通商和移民自由而已。”


    “哼!惺惺作態!”小朱也不裝了,胖臉上全是憤恨,大聲質問道:“遼東本屬我皇明之地,你們有何理由將之強占不歸還?


    天津、登州、鬆江、月港、香山五個租借口岸,本是我大明之土,為何又變為如今的國中之國?


    爾輩口口聲聲言說諸夏一家,恐怕是將自己當做一家之主了吧?


    我皇明居天下之中,乃煌煌天朝上國,絕不可屈居人下!


    若如趙宋父事遼金那般屈從於東華,又與亡國有何分別?”


    這番話說得魏忠賢和米九臉色數變,錢觀廷也板著臉沉默了下來,會客廳裏的氣氛竟一時間凝固了。


    “錢主任……”魏忠賢想站起身,為小朱解釋幾句,話到嘴邊,卻沒法開口,因為他也是這麽認為的。


    東華人對大明野心太大,而且大明也不能接受屈從於東華人製定的秩序和規則,雙方關係破裂,乃至兵戎相見,幾乎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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