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六月二十五。


    京師城破後的第五天。


    慈寧宮,一處寢宮內,張家偉正用手上的冰糖,逗弄一個趴在奶媽懷裏的小女娃。


    “……來,乖!乖~快叫叔叔!叫叔叔就給你冰糖吃啊!”


    這女娃三四歲大,皮膚挺白,眼睛比較大,是個美人胚子,就是發色有些發黃,看上去也病殃殃的。


    麵對胡子拉碴陌生的男人用糖勾引自己,女娃有些害怕,趴在奶媽懷裏不敢露頭,嘴巴一癟一癟,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門口處的李仁軍見到這一幕,摸了摸額頭,有些無語,他尷尬地對身旁的兩個年輕婦人解釋道:“……那個,張太後,實在不好意思,這家夥就是小孩脾氣,你們別介意哈!


    咱們先出去一下,等他玩夠了再談吧!”


    “……”


    這兩女自然就是朱由校的皇後張嫣和朱由檢的王妃周氏,張嫣聽到李仁軍的話,捏了捏周氏的手,雖然心中一陣怪異,卻也隻能默默點頭。


    她知道,現在的大明朝,真正說的算的已經不是大明天子和內閣,而占領了京師的東華人!


    六月二十日,東華軍攻破京城,俘虜崇禎帝後和整個朝廷。


    當天夜晚,負責守衛紫禁城吸引火力的魏忠賢和一眾太監不願投降,於奉先殿舉火自.焚而死!


    皇宮遂落入東華軍之手。


    二十一日上午,投靠東華的新任英國公張世澤和新任內閣首輔顧秉謙,帶領百官勸進,擁立四歲的懷寧公主朱淑媖為女帝,改元立憲,定明年為大明立憲元年。


    女皇登基,廢帝朱由檢仍被封為信王,女皇尊先帝皇後張嫣為慈聖太後,尊生母成妃李氏為聖母太後,並大赦天下,同時解散後宮,釋放宮女和太監,宣布今後大明皇室和民間一律不得使用閹人和奴隸。


    此外,立憲女皇睿智神武,剛剛登基就宣布要學習東華推行新政,成立對女皇負責的責任內閣,選用負責能幹的能臣治理天下,並設立諮議院和帝國最高大理寺,監督責任內閣的工作。


    原本的六部歸屬內閣,大理寺改組,至於原本的禦史言官則並入諮議院,僅負責監督,不得幹預內閣。


    因為大明欠缺推行新政所需要的經驗和人才,女皇還正式向新洲共和國提出邀請,要求得到顧問和雇傭軍幫助大明推行新政。


    同日,女皇代表大明與新洲共和國締結《諸夏神聖同盟條約》,以順應諸夏一家的大勢所趨。


    ……拋去那些新政內容,還有新皇帝是一個公主外,這一套流程和曆史上的那些宮廷政.變好像也什麽區別,不過作為參與者,張嫣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麽了——


    大明朝,實際上已經亡了!


    或者說,東華人在利用女皇的名義,篡奪大明朝的法統!


    東華人在搞【挾女皇而令大明】!


    看看那個所謂的《諸夏神聖同盟條約》的內容吧!


    新政顧問!


    外交指導!


    協定關稅!


    統一軍事指揮!


    移民和投資自由!


    傳.教自由!


    ……


    哪怕張嫣沒有太多的專業知識,也很清楚這份條約將會把大明大明置於東華的支配之下!


    如果這都不算亡國,那還有什麽算亡國?


    更令張嫣感到憤怒的是,大明滿朝文武,竟隻有區區三十三人不肯向東華人的倒行逆施屈服!


    其餘朝廷命官,包括顧秉謙魏廣微這樣的內閣大學士,在東華人的威逼利誘下,都背叛大明投靠東華人了!


    他們甚至用朝廷的名義,傳令各地的勤王軍隊返迴駐地或者解散,還讓各地官員上書效忠立憲女皇朱淑媖!


    真是狼心狗肺,無恥之尤!


    而真正的忠於大明的忠臣,卻被他們聯手關押進東廠進行審訊,然後將其打為閹黨叛逆,進行抄家。


    那些真正為虎作倀的閹黨,似顧秉謙這等狗賊,卻因為投靠東華人和擁立了立憲女皇,不僅毫發無損,反而高官得做,甚至當了責任內閣的首輔閣老!


    這種荒謬而無力的現實,讓張嫣一度想自.盡殉國,但成妃李氏,也就是立憲女皇生母的懇求,卻讓張嫣堅持了下來。


    不管是信王還是懷寧公主繼位,大明的宗廟好歹還在,大明的宗室也沒有像靖康之難時那樣,受盡折磨……就像東華人自己說的那樣,他們畢竟還是諸夏一員,總歸是講究一些體麵的,不會做的太過分,這就給了大明一線生機。


    張嫣隻能讓自己相信,隻要她隱忍下去,憑借內外忠於大明的誌士的努力,大明的社稷終有一天能重新恢複!


    李仁軍和張嫣還有周妮坐在前廳聊了一會兒,張家偉樂嗬嗬地抱著小女皇朱淑媖走了出來,小女皇嘴裏還吧唧吧唧地用乳牙用力咬著小塊的冰糖,兩人看上去活像一對父女。


    張家偉在三人對麵坐了下來,用手托著小女皇,一邊晃著,一邊說道:“……我覺得不應該讓她繼續在皇宮裏生活,這地方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陰氣太重……你們看,這丫頭精神狀態明顯不好!


    ……老李,要不在你的使館附近,給她建個幼兒園吧?


    這樣還能省一份安保的錢,食堂還有老師醫生什麽的,也給她安排上,我信不過宮裏原來的那幫人,咱們自己好好照顧她,保證養得又白又美又善解人意!”


    李仁軍點點頭,剛想說什麽,就聽身旁的張嫣急促道:“這……張司令!天家飲食起居自有規矩,怎可擅自出宮……”


    張家偉擺擺手,打斷她道:“什麽規矩有孩子的命重要?


    皇宮裏的孩子一批批地死,這還不能說明這套東西有問題嗎?


    你丈夫本來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你自己也懷了一個,結果就活了這麽一個獨苗,你難道覺得這正常?


    行了……這事沒得商量!


    小美十四歲之前,必須交給我們照顧和教育,你們可以經常去看她,但是不能幹涉她的生活和學習!”


    張嫣張口無言,滿腔屈辱,卻也無可奈何,因為短短五天時間,京師內外的東華軍人數超過三萬!


    天津三衛、通州、宛平、固安、良鄉乃至大半個順天府先後淪陷,朝廷官軍竟絲毫無還手之力!


    這樣的殘酷現實,讓她無法對東華人強硬起來……


    周氏看到嫂子不說話,心裏實在擔心丈夫的安危,忍不住怯聲問道:


    “張……司令!不知……何時能放夫君與妾身見麵!今日已是第五日了……”


    張家偉聞言,和李仁軍對視一眼,沉吟道:“……那小子想不開,老是想自殺,我們把他放了也行,但他如果死外麵,可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哦,差點忘了!


    他可是當過皇帝的人,我覺得他對小美的威脅太大,所以也在發愁這件事……”


    周氏一愣,猶豫地看了看身旁的張嫣,後者聽出了對方話裏的威脅,咬牙道:“……張司令!信王終究是我大明的藩王!”


    “知道!知道!”


    張家偉搖搖頭,一副擔憂的表情:“可是萬一有人拿他當招牌造小美的反怎麽辦?


    我覺得這種逆賊,在大明一定不少!”


    那是逆賊嗎?


    那是我大明的忠貞之臣好不好!?


    張嫣覺得自己快被氣吐血了,她深吸一口氣,冷哼一聲,“亂臣賊子,自是人人得而誅之!”


    這時候李仁軍來打圓場道:“……我倒是有一個主意,可以保證信王一輩子無憂無慮,也不會有生命危險,還讓大明的百姓不被逆賊所蒙蔽裹挾……”


    他看著兩女,笑嗬嗬地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條件:“既然信王最適合被各地的逆賊拿來當招牌,那就讓信王直接去世不就行了?


    ……張太後,你冷靜!我的意思不是讓信王真的去世,而是讓他假死!”


    李仁軍抬手安撫住猛地站起身的張嫣,“……信王假死,其實對女皇,對朝廷,對信王自己,對大明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信王不死,就總會有人做兄終弟及的文章,何況信王還真的被閹黨擁立做過皇帝,要是因為信王,大明百姓生靈塗炭,也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


    作為補償,隻要信王同意假死,我們就安排他和王妃前往東華本土的度假聖地享福,他今後生活所需的一切費用,都由我們承擔!”


    ……


    天啟六月底到七月初的這段時間,大明皇帝駕崩、信王登基、東華軍攻破京師,誅殺逆賊魏忠賢、先帝的皇女登基改元、立憲女皇決定邀請東華人幫助大明推行新政、信王憂憤而死……


    一個個震撼整個大明的消息,飛速傳往各地,各省上到總督巡撫,下到黎民百姓,全都感到不知所措。


    實在是一個個消息反轉來得太快了!


    這邊先帝剛駕崩,各地剛準備舉行國喪,慶賀新皇登基,結果魏忠賢直接造反了,東華軍還揮師攻入了京城!


    還沒等大家夥準備起兵勤王,就傳來信王就被廢黜,東華人和百官支持懷寧公主繼位還有信王薨逝的消息……這開什麽玩笑?


    擱這烽火戲諸侯呢?


    還有公主繼位是什麽意思?


    所有人都懵了,但還是能基本得出一個模糊的共識……京城那邊肯定出大事了!


    而且絕對和東華人有關!


    否則就算是發生了宮變,勝利者也不會讓公主繼位!


    這根本不符合常識!


    很快,京城發生的“真相”,通過那些當事人的一封封書信和信使,開始傳到了各地實力派的耳朵裏——


    原來這一切都是魏忠賢和東華人在搞鬼!


    魏忠賢早有反意,他這些年架空朝堂,廣布黨羽,蒙蔽先帝的耳目,還在先帝駕崩後準備用野種詐稱先帝的遺腹子,以便他繼續操控朝堂。


    但他的詭計被張皇後識破,張皇後寫密信邀請東華人出兵,幫助大明誅殺了魏忠賢,東華人也確實派軍隊攻破了京師。


    但東華人也有野心,他們除掉魏忠賢後,不肯支持信王,轉而扶持懷寧公主登基為女皇,廢黜了信王,信王因此憂憤而死……很可能就是東華人下的毒手!


    現在的朝廷已經被東華人和支持懷寧公主繼位的女皇黨所控製,張太後雖然也有發言權,卻也無力改變這種局麵。


    除了這些私底下得知的真相,大明各地的官府衙門,也陸續收到了以朝廷和女皇名義下發的詔書和聖旨。


    詔書就是這次事件的官.方通報,內容也和真相差不多。


    除了魏忠賢謀反外,隻是把信王的死因,改成了被魏忠賢的死黨提前下毒毒死的,而擁立女皇的過程則改成了顧秉謙張世澤等文武大臣主導,加上信王中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他也同意侄女繼位……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大明朝廷的官.方說法就是這個!!


    至於聖旨上麵,則用女皇的口吻要求各地縣令及以上的官.員,上表支持新政,否則就要解除他們的官職!


    並且各地清除魏逆閹黨的工作也要即刻展開,不支持女皇繼位和新政的,一律按照逆黨處置!


    女皇已經邀請東華十萬大軍從遼東進駐京師和北直隸,準備隨時平叛!


    現在輪到大明的地方大小官.員們感到蛋疼了!


    本來在一般情況下,大明皇室自己內訌,誰鬥贏了大家最後支持誰就得了,反正隻要不是失敗者的死黨,他們的官還是照做的。


    魏忠賢得勢以後對反對派下那麽狠的死手,已經是超常規情況了,誰知道這突然來個女皇,還是東華人支持的朝廷擁立的……這已經挑戰了他們的底線!


    可是要是不承認女皇……那好像真是造反!


    如今的大明各地相當一部分官員是閹黨中人,其實就是浙黨楚黨齊黨等非東林黨官員,他們很多都給魏忠賢立過生祠,現在魏忠賢謀逆被誅,女皇登基,他們要是再不承認女皇,那不是自找死路?


    但要是承認女皇……自古以來就除了武則天,就沒有女皇這迴事啊!


    ……


    西安。


    總督府衙門。


    陝西巡撫喬應甲捋著胡子在總督袁崇煥麵前走來走去。


    “自如!這……咳咳咳!這真是……荒唐透頂!老夫絕不會上表,擁立一個公主稱帝!”


    喬應甲終於停了下來,對東華人的倒行逆施咬牙切齒。


    如今陝西剛剛開始恢複,東華人就打進了京師,還逼迫朝廷擁立公主登基稱帝……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也是大明朝的奇恥大辱!


    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袁崇煥知道對方在逼自己帶火器新軍進京勤王,他一臉無奈地安撫道:“……儆公!我又何嚐願意看東人操縱朝廷……但陝西的火器新軍真的不能動!


    建奴還在銀川城虎視眈眈,火器新軍一走,關中如何守得住?


    更何況,火器新軍即便起兵勤王,又如何是十萬東華火器軍的對手?”


    喬應甲聞言,定定地看著對方,“……自如,東賊在遼東不過三四十萬丁口,如何能抽出十萬火器兵?


    我大明九邊總有二三十萬邊軍……”


    “不濟事的!”


    袁崇煥歎道:“大明的邊軍如今什麽成色?儆公你還不清楚嗎?


    這幾年西北大旱,朝廷全靠海關銀才能勉強發放部分邊軍軍餉,至於購置火槍火炮……想都別想!


    連火器新軍都不是東華軍的對手,何況那些操著大刀長槍,連盔甲都湊不齊的邊軍了!


    東人自用的火器,也要比火器新軍精良得多,此番東人僅用數千精銳,便能催破數萬京營攻占京師,就是明證!


    大明,真的打不贏的!”


    喬應甲神色數變,最終也隻能長長一歎,頹然坐在太師椅上,掩麵道:“……老天啊!大明朝難道真要亡在我輩手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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