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讓劉鴻訓等太久,第二天一早,他就從前來拜訪的錢觀廷口中,得知了呂總督昨天如此敷衍的原因。


    “……錢使的意思是,建奴正在大舉騷擾遼南?所以呂總督他昨天才如此匆忙?”


    一輛外交委員會的四輪馬車內,劉鴻訓驚訝地看著坐在對麵的錢觀廷。


    “……是的!”錢觀廷已經被授權可以告訴劉鴻訓部分真相,當即憤恨地道:


    “……後金韃.子去年冬天就沒有消停過!蓋州前線的村屯經常受到八旗騎兵的襲擊!


    他們還把被殺死的百姓屍體放進河流和水井裏投毒……真是一群畜生!


    現在天氣迴暖,蓋州前線的騎兵衝突規模正在不斷擴大,大約十天前,我們的兩個營騎兵在海州衛南的塔山鋪,與後金三千多騎兵打了一場,傷亡了近百人……


    高大帥已經北上主持大局了。”


    “……建奴該死!”


    劉鴻訓聽完,也罵了一句,但是比起遼東的百姓,他更擔心東華人能不能頂得住後金的進攻。


    萬一東華人的大天雷用光了,後金再奪取了東華人的火器工匠,大明怎麽辦?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錢觀廷安慰道:“……劉侍郎,你也不用太擔心,管委會現在擁有三個馬槍突擊騎兵團,還有近一萬三千步兵和四萬預備役民兵!


    我們雖然暫時還沒有消滅後金的能力,但是他們也不能把我們怎麽樣!


    最多就是在蓋州和東線鳳凰城一代僵持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


    劉鴻訓大鬆了口氣,看著水泥路兩邊的紅磚建築,想了想,又歎息著對錢觀廷道:“……錢使,老夫也不瞞你,眼下大明朝廷的財用,真是不足了!


    邊軍各鎮欠餉數年,廣寧之敗與癸亥入寇後,更是無有應急之資!


    如今就是想在遼西一線發動進攻策應一二,也沒有開拔錢啊!


    那五十萬兩白銀,須得盡快付與朝廷……”


    看到對方張口要錢時的窘迫,錢觀廷心裏有點同情這個老頭,不過他現在是外交官,這點同情心自然無法與國家的利益相比,所以他微笑著道:


    “……既然大明與管委會已經達成了協議,呂主任他也簽了字,我們當然會履行約定!


    今天我一大早過來接您,就是呂主任為了商量這件事請您的。”


    劉鴻訓大喜道:“好!呂督果然爽快……”


    “您先別激動……”錢觀廷抬手壓了壓,搖頭道:“既然我們準備為大明朝廷提供借款,那大明是不是也該行文各個通商口岸,派出使者和我們去劃定商業租借地和建設海關呢?


    畢竟,這筆借款需要大明用關稅做抵押,我醜話說在前頭,萬一大明朝廷換了個首輔,繼任者賴賬怎麽辦?


    因為天津海關已經開始運作了,所以我們可以先支付三十萬的借款,剩下的,等到大明朝廷正式下達旨意,允許我們在登州、鬆江、月港和廣州建立海關和商業租借地後,立刻就支付!


    我想大明皇帝陛下,肯定也希望我們早點征收關稅吧?”


    “這……我大明天朝,豈會言而無信?”


    劉鴻訓生氣地哼了一聲,但他這幾個月李仁軍和錢觀廷接觸多了,也知道他們都是那種唯利是圖的小人,多說也沒用,況且這件事內廷和內閣也已經點頭了,當下就保證道:


    “此事老夫會上奏朝廷,想來披紅票擬的旨意近期就會下達……難道呂總督和錢使對大明,連這點信任也沒有嗎?”


    錢觀廷心裏撇撇嘴,他早就知道大明朝借了這筆錢就沒打算還,不過麵子上還是微笑地點頭道:“……呂總督當然相信大明的信譽!


    不過我們東華人有句話,生意就是生意!不能用人性的弱點去考驗合作夥伴,一切行為都要符合流程,呂總督他也沒辦法。”


    劉鴻訓聽完解釋,心裏並沒有覺得舒服,反而更加感到了屈辱。


    什麽生意就是生意?什麽符合流程?都是借口!


    明明就是覺得大明一時有求於己,得意忘形罷了!


    不過他也並不願為一時的榮辱而影響大局,也隻能勉強點頭同意了這個條件。


    十分鍾後,馬車到達位於行政辦公區的外交委員會所在地——一棟被刷成白色的連廊式四層混凝土大樓。


    “……歡迎你!侍郎先生!”


    東江管委會的正副主任呂建成和莫文韜,還有外交委員張學毅帶著十多個隨從親自到一樓的大廳門口迎接了劉鴻訓。


    呂建成笑容滿麵,熱情地學著士大夫的禮儀,對劉鴻訓拱手道:


    “……昨天時間倉促,加上侍郎先生一路而來旅途辛苦,所以就沒有和你詳談,今天咱們就好好說說,該如何落實兩國之間的協議和合作,共同對抗我們共同的敵人!”


    “此固吾所願也!”


    劉鴻訓心裏憋著氣,也硬邦邦地迴了一句,然後向呂建成等人正式介紹幾個隨從,昨天呂建成匆匆而來,匆匆而走,他還沒來得及介紹。


    這次劉鴻訓也帶來了五個隨從,三文一武一洋,都是幫他參謀談判和采購的,其中有個名叫薛國觀的戶科給事中,就是他的副手。


    劉鴻訓和呂建成莫文韜都是老相識了,等雙方在會議室裏坐定,他就拿出昨天簽字的協議,要求呂建成立刻放款,哪怕不能全給,那三十萬兩銀子,也不能再拖了。


    他坐在會議桌中央,一身大紅官服襯托著臉色更加老邁,隻見他誠懇地看著呂建成,鄭重地道:


    “……呂總督!老夫知道你們心存懷疑,那畢竟數十萬兩白銀不是小數目,但朝廷肯與你們達成協議,已經讓天下士林存有非議,朝中也有甚多反對這項合作之人!


    所以,老夫請諸位不要給他們反對的借口啊!”


    呂建成看向錢觀廷,見他微微點頭,當即答應道:


    “劉老先生你放心!隻要大明方麵不違約,我們絕不會首先違背承諾!”


    他說完,對身旁的莫文韜點點頭,後者站起來,笑著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張支票遞給了劉鴻訓,介紹道:


    “……這是價值三百萬銀行券的濟州銀行承兌匯票,大約相當於三十一萬兩白銀。


    隻要劉老先生派人去濟州銀行複興港總行,就能自由兌換出等價的銀幣和銀行券紙幣。


    不過我個人建議,劉老先生最好將它變成濟州銀行裏的賬戶存款,目前的一年期定期存款的利率是百分之一點五,還算比較劃算。


    另外,如果想要購買東江管委會境內企業的商品和服務,都可以使用銀行券紙幣或者直接銀行轉賬,這要比現金交易更簡單輕鬆,而且更加安全!”


    劉鴻訓接過支票仔細看了看,確定金額後,心裏長舒了口氣。


    這張薄薄的匯票……就值三十萬兩白銀啊!


    之前來談判的時候,他就發現東華人官方開辦的錢莊非常發達,而且還仔細研究過一陣。


    最後他還得出結論,東華人興盛的錢莊業,是支撐數萬水陸軍隊的重要原因。


    那家名為濟州銀行的錢莊,不僅能像大明初年的朝廷那樣發行大明寶鈔,而且還給每一個百姓都開設了一個銀行戶,東華人的士卒和官吏,都是不發現銀,隻給其銀行戶頭打錢發餉。


    東華人治下的商賈和工坊,內部交易也幾乎都使用銀行的匯票轉賬,少用現銀,這樣東華管委會就可以用支付銀行券的方式采購軍械。


    至於銀行券會不會因為多發增發而貶值?


    一來金銀從東華境內離開需要繳納不菲的離境稅,東華人手裏的金銀儲備一直在增加。


    二來用銀行券繳納商稅,可以得到一定的稅收減免,這自然讓商人更加願意持有銀行券。


    三來東華境內的貨物不斷被工廠製造出來,基本可以滿足百姓的日常所需,隻要這些商品能用銀行券以平穩的價格買到,那銀行券就不會大幅度貶值……


    這銀行券和背後的濟州銀行,不僅能方便了東華境內的商貨流通,居然也讓東華人擺脫了如大明國內的白銀短缺之苦!


    那大明朝……能不能學學東華人的官辦銀行之法呢?


    劉鴻訓當初苦思良久,最終得出了不可能的結論。


    因為東華人管理的人口不過二三十萬,土地不過數州之地,且給遼南無地之人分配了土地,人心歸附,吏治……也稱得上非常清明!


    而大明幅員遼闊,百姓有數千萬之多,最讓人頭疼的是,大明的天子和朝廷……就不可能忍得住,不去賺取那濫發紙幣之利!


    實際上濫發也沒用了,經過大明寶鈔的教訓,大明的百姓已經不可能再信任朝廷的信用……哪怕朝廷強行開設銀行,迫使民間接受紙幣,最後恐怕也隻能肥了一幫貪墨之徒的腰包,惹出更大的民.怨!


    “……劉老先生?劉侍郎!”


    “嶽公!”


    身旁薛國觀唿喚的聲音,終於讓劉鴻訓迴過神來。


    “……對不住!老夫上了年紀,竟有了瞌睡走神的毛病!”劉鴻訓搖搖頭,苦笑地揮了揮手上的匯票,“……有了這個,總算是能迴京城交差了。”


    “劉老先生不必著急迴去,在這裏多住一段時間也沒什麽,至於其他事情,就交給下屬去辦吧!”呂建成笑道。


    “不妥不妥!”


    劉鴻訓擺擺手,“皇命在身,不敢懈怠!


    呂總督既然這麽爽快,那老夫也可以做主,這三十萬兩銀子,我隻帶一半迴去,剩下的一半,全部用來采買東華的軍械和貨物!”


    莫文韜笑著建議道:“……不如我們貿易委員會為劉侍郎你組織一個招標會吧!


    大明朝廷需要什麽,我可以幫忙聯係工廠投標,價低者得到訂單!


    怎麽樣?”


    “此法甚好!就這麽辦吧!”


    劉鴻訓知道什麽叫招標,就是讓主顧把需求亮出來,商人們公開或者秘密報出自己的價格,由主顧自己選擇。


    薛國觀聞言,立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於是劉老頭又補充道,


    “……不過投標之前,老夫希望派人去工廠考察一番,拿些樣品做參考,不知莫督能否同意?”


    莫文韜皺眉想了想,最後點頭道:“……除了涉及機密的工廠之外,都可以讓你們參觀。”


    ……


    同一時間,蓋州堡以北十二公裏的趙家溝,一支由一百多騎組成的隊伍,正在淡淡的雪花中向北而行,不多時遠遠看到了一處用石塊和薄水泥壘成的小型堡壘。


    “……連長!我們快到前進堡了!要進去休整嗎?”


    一名帶著羊皮帽,身穿土黃色義從軍製服的騎兵打著馬來到這支隊伍的首領——一名義從軍上尉麵前,大聲問道。


    後者騎著一匹棗紅色的蒙古閹馬,聽到手下匯報,就摘下的頭頂的兜帽,露出了一張看上去隻有二十歲出頭的圓臉。


    “……告訴兄弟們!再辛苦一下,中午到了嶺前堡再休息!”圓臉青年軍官迴頭看了看隊伍,思索了一下,吩咐道。


    “是!”那騎兵抬手敬了個馬上軍禮,開始吹哨大聲傳遞命令。


    下完命令,圓臉青年軍官轉頭向身旁同樣騎在馬上的副手問道:


    “……殷大哥,你覺得這鬼天氣!狗.韃子會過來襲擾嗎?”


    那副手身上同樣穿著土黃色的中尉軍服,但是從他帽子和口罩包下露出的眉眼就能看出,他是東華義從軍中比較少見的殷人軍官。


    殷秀從馬背的口袋裏取出單筒望遠鏡向北麵的平原看了看,然後搖頭道:“……寒冷的冬天,缺少食物的猛獸,必須加快捕獵的頻率。


    北麵的野蠻人,去年冬天一定不太好過……馬上就要春天了,現在一定是他們最缺少食物的時候!


    神靈給我的靈感告訴我,我們可能會碰見他們。”


    馮驚雲臉色陰沉點點頭,“……那些畜生剛剛和我們在塔山鋪惡戰一迴,拚著傷亡也要南下劫掠,要麽是上麵下了死命令,要麽就是真的缺糧食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咬著牙的,因為和他同期在濟州島軍校騎兵科訓練的同學兼好友熊畢同,正是不久之前在塔山鋪陣亡的幾位軍官之一。


    現在他心裏隻希望路上能碰到後金的遊騎,好為自己的兄弟收點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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