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吭聲。陳子嘉這時才似笑非笑慢條斯理的開口,“不知道你還要看我多久。”

    “你被人看得還少?”蘇措啼笑皆非,“幾十年前就該習慣了。”

    “你不一樣。”

    話音一落,陳子嘉立刻俯身過來,鼻尖微微一碰之後,臉頰也輕微的擦過。蘇措給他嚇一跳,臉頓時一紅,直覺的去看車窗有沒有關嚴:“怎麽了?”

    那緊張的樣子看的陳子嘉眉毛一揚,笑意不可抑製的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給你係安全帶。”

    蘇措隻好瞪他一眼。

    坐迴去後陳子嘉還是沒有開車,他手搭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的敲著,徐徐的說:“我過兩天要出國開會,迴來後跟我一起去見我爸媽,然後就去見你伯父伯母,怎麽樣?”

    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流露出了考量的痕跡。聞言之下蘇措心裏被什麽東西一擊,側頭看他,半晌不知道說什麽;那樣的目光看的陳子嘉暗暗的一顆心揪起來,但是同樣看著她,反而更堅定毫無退縮之意的看著她,不曉得過了多久,最後終於聽到她說:“好啊。”

    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陳子嘉心口一塊大石砰然落地。

    “你爸媽喜歡什麽?”蘇措問他。

    見她問的相當認真,陳子嘉握住她的手,把本來想說的“你不用在乎這個”那句咽下去,開始說起來父母的喜好,蘇措專心的聽著,他敘述很流暢,但是說到最後卻一頓,還是說出來:“我爸爸非常喜歡下圍棋。”

    “噢,”蘇措眨眼,“下得好不好?”

    “我不清楚,”陳子嘉搖頭:“不過應該不會太高明,平時忙得那麽厲害,也沒有多少時間下棋。”

    蘇措側頭微笑:“你可以告訴伯父,我也會下圍棋,棋藝還不錯。”

    陳子嘉心裏一瞬間百感交集,他說不出話,他隻有緊緊擁抱她,他仿佛在泥濘夜路中前行的路人看到了光明,或者更甚。六月的陽光帶著花香穿透到並不寬大的車廂裏,流光掠影的給一切烙下印記,使得這一天在他們的記憶裏將顯得如此溫情和特別,讓人覺得,這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地方。

    陳子嘉一出國,蘇措也就閑得多,除了呆在實驗室裏忙著似乎永遠不會做完的實驗之外,時不時的也看看新聞,一段時間以來,電視報紙上常常提到這次會議。陳子嘉意氣風發,在那麽苛刻的鏡頭下還是顯得完美無缺。晚上她獨自在宿舍裏,把蘇智前不久帶迴

    國的圍棋拿出來,一個人坐在地上,對照著數十甚至上百個參考圖打譜,房間裏再無人聲,隻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節奏悠然,不徐不重,仿佛那聲音也有了智慧,在自主的思考下一步如何行動。在這種沉靜的氣氛中,時間流逝得從容而急速,迅速的就能消耗一個晚上。有時候她會想起鄭樂民的那句話,如果那時她堅持著要進國少隊,成為職業棋手,現在會在做什麽?

    敲門聲忽然響起來。

    蘇措繞過棋盤,踩著拖鞋去開門,門口站的卻是蘇智。他拎著一堆東西走進來,一進屋就感慨和驚訝:“怎麽這麽熱?居然沒有空調,你夏天怎麽過?冰箱也沒有,這些東西放哪裏?”

    蘇措麵無表情的坐迴地上,開始下棋。

    恍若沒有察覺蘇措的神情,蘇智放下袋子,繼續說:“收拾下東西,去我哪裏住吧;或者我明人讓人來安裝空調。”

    蘇措並不在乎:“我沒那麽嬌貴,習慣了也不覺得熱,上班還近。”

    蘇智坐在床沿,審視的看著蘇措,說:“陳子嘉跟我說了那個生病的孩子。”

    蘇措慢悠悠的抬起目光,淡淡的說:“開始我打過你的電話,你秘書說你沒時間,還掛了我的電話。哦,她聲音挺好聽,人應該也長得很漂亮吧。”

    聽罷蘇智臉色劇烈一沉,本來還算輕鬆的表情頓時消失無蹤:“什麽時候的事?”

    “你還不知道麽?”蘇措誇張的睜大眼睛,露出非常吃驚的樣子:“噢,我想想看啊,那時候大概是晚上十一點了,她還拿著你的手機呢,不過也許是你的手機號碼有兩個?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找你借錢,我自己也能想辦法的。你實在不用叫秘書來敷衍我。哥哥,你說是不是?”

    一席話真真假假說的蘇智臉色愈發難看,滿臉風雨欲來。他知道蘇措忽然刻薄是有理由的,但是並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笑著試圖解釋:“阿措,我怎麽會讓人敷衍你。前段時間我連續兩個星期都通宵呆在公司裏,她也在幫我處理一些事情,可能你誤會了。”

    蘇措壓根就沒迴答他,冷著一張臉繼續下棋:“問你的漂亮秘書去。”

    蘇智隨即拿著手機去陽台打電話。蘇措隱隱聽到他在說什麽,但偏偏一個字都聽不清楚。半晌後他才迴來,笑微微賠笑道:“她說不知道是你。好了,我鄭重的賠禮道歉還不行麽。”

    看到他的確不知情,蘇措這時才苦笑一聲:“其實我哪裏是在怪她。哥哥,我

    隻是想知道,如果那個電話是嫂子從國外打迴來的,不曉得會是什麽後果。我信你,她會信你的說詞?而且,以你的職位,還不知道謹言慎行這句話?中學的時候又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你是心地坦蕩,對她沒意思,但她也許會誤會。不然她敢隨便掛你的電話麽。”

    一席話說的蘇智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沉沉的點頭:“我知道了。”

    蘇智走後不到片刻,敲門聲又響起來。蘇措頓時頭大了數倍不止,皺著眉頭去開門,卻在開門的時候眼角突突一跳。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來訪的客人會是許一昊。

    就在她沉默的功夫,對門和隔壁的房門都打開了,數道絕對沒有惡意但是深深好奇探究的目光朝她掃射過來。這裏住的人都是研究所的同事,不是什麽不相幹的路人,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讓他們誤會實在是太糟。想到這,蘇措簡直要跳起來,再這麽下去,她的名聲大概全給毀了。

    看到蘇措眼睛裏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許一昊表情鎮定,安靜的說:“是我。”

    “嗯,”蘇措靜了片刻,看到他沒有離開的意思,轉身返迴屋內,換好鞋拿著挎包對依然站在門口的許一昊點頭示意:“我這裏沒有空調,很熱,我們出去說。”

    許一昊短暫的沒有動,沉思著看著小桌上的棋盤,目光又在蘇措身上蜻蜓點水一停,然後才點點頭。

    出門的時候隔壁房間的一個長蘇措兩歲的師姐一把拉住她,擠眉弄眼的低聲說:“天天都有人開著車在樓下等,小蘇,你行情不錯啊。果然長得漂亮就是好。”

    蘇措給她說的冷汗淋漓,特地落在許一昊身後兩步解釋;“師姐你誤會了,剛剛來的是我的哥哥,親哥哥;現在這位是我大學時的師兄,有點事情找我。”

    師姐半信半疑:“以前那位怎麽沒來?他們說是你男朋友。”

    蘇措微笑著點頭:“他出國開會去了。”

    雖然時間差不多接近十點,蘇措站在樓下想一想,跟許一昊說:“南門附近有家通宵經營的豆漿店,去那裏怎麽樣?”

    許一昊嘴角浮起個奇特的笑容,簡短的說:“你說了算。”

    豆漿店裏人不多,大都是附近大學裏為了忙著期末考試而熬通宵的學生們,人人安靜的伏案寫寫畫畫,寂靜之下,空調聲音也顯得格外的響。

    兩人挑了張靠窗的位子坐下,四周人少,不容易被打擾。所有的宵夜都送上來之後許一昊環顧一下

    四周,說:“我記得你為了複習英語,期末了也會這樣熬夜。”

    蘇措淺笑:“師兄,你來找我,不是來提醒我英語很爛這件事情吧。”

    許一昊沉默半晌,然後說:“你一點都沒變。”

    “好多人都這麽跟我說過,人人都變化了,隻有我沒變,是嗎?”蘇措說,“我也沒有辦法。我不知道怎麽變化。”

    許一昊凝視她。幾年下來,他平時在法庭上,哪怕是國際法庭上都可以用兩種語言滔滔不絕,做到每字每句有理有據深思熟慮;可若幹年下來積攢的功力在她麵前潰不成軍,還是一見到她就迴複成以前那個樣子,半點抵抗之力都沒有,訥於言語。

    頓時氣氛冷了下來,不過總要有個人說話的。蘇措於是笑笑:“師兄,你跟李醫生什麽時候有空,我請你們吃飯,我想謝謝她。”

    許一昊仿佛沒聽到問話的樣子,終於說:“有件事情我始終都不明白。”

    “什麽?”

    “我跟江為止,是不是真的很像?”

    他的眼神飽含困惑,聲音刻意的壓抑後,仔細聽的話能聽得出藏得極深的茫然情緒,和無所適從。那樣的目光是蘇措從未見過的,這個問題也是她從未深想過的,可是如今經過他一提,讓她沒來由的一驚,胸口迅速的冷成冰塊,然後摔倒了地麵,大概是裂開了,大概沒有。她下意識的要站起來,可是她終究沒動,任憑記憶裏的畫麵頻繁閃現,最後才安靜的說;“其實不像。是我錯了。”

    三十九

    許一昊靜靜看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蘇措捧著豆漿杯,目光沒有焦距,不知道看向哪裏:“我曾經問過他名字的意思,他說,有所為,有所止。他自己也真的是這樣。他認真而且正直。起初我跟他借作業抄,他卻怎麽都不肯借,說不能弄虛作假欺騙老師,欺騙自己,還說我如果不懂,他可以一道一道題的講給我聽。他對誰都是這樣。班上有個男生一次生氣了,說這一張卷子都不會,你也講給我聽?他就真的花了好幾個周末的時候給那個男生補習,每次講題講得嗓子都啞了。

    “他就是這種人,從來不弄虛作假,甚至從來不說謊話。他跟我說,他不是不知道怎麽弄虛作假,不是不知道怎麽說謊,隻是那樣,是對自己和生命的不負責任,他不會做的。當時我就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呢?”

    一席話聽得許一昊肅然。然後看到蘇措眼睛不著痕跡的悲哀神色,心裏

    一動,知道自己說什麽她都未必聽得進去,輕輕歎口氣。

    “師兄,你們不一樣。”

    “難怪,難怪。”許一昊沉默半晌後開口,聲音疲憊卻隱隱有種解脫的味道,“一直以來,都沒有勇氣問你,現在終於知道了答案,也明白了。”

    “那就好。”蘇措笑微微說,端起豆漿喝了一口。許一昊側過了臉,看著玻璃窗外的柏油大路,車來車往的繁榮景象。在燈光下看來,他的確成熟,側臉上的線條經過歲月的打磨已經重新給刻畫和雕刻了一遍,硬朗得多,依稀中能看出當年的影子。可的的確確,和記憶中的江為止完全不一樣了。

    “你跟陳子嘉真的準備結婚?”許一昊轉頭看著她,靜靜的問。

    蘇措一愣,避而不答:“你跟李醫生呢?”

    許一昊點頭:“大概在年底。”

    “李醫生真是好人,”蘇措感慨,“仁心仁術,說的就是她。”

    “我知道。”許一昊略略一笑,半晌後說,“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英國,她來旅遊,又跟旅遊團走散了,她英文也不好,問不到路,獨自一個人不知道怎麽辦,在路邊急得直跺腳。我就幫了她一下。再後來我迴國了,在我爸的朋友家裏又遇到她。後來才知是雙方父母安排好的。”

    “原來這樣,”蘇措撲哧一笑,站起來,“想不到最後你跟王忱成了一家人。”

    “我也沒有想到。”許一昊眉目一動,淡淡的說。

    說完這句兩人間的氣氛莫名的融洽起來,氣氛宛如多年不見的好友再次相聚,說著一些平日裏的見聞,幾年來的遭遇,具體說了什麽,其實也沒有人在意了。這就好像最初的時候,兩人有說有笑,相談甚歡,可以就所讀書裏的任何一句話滔滔不絕的發表許多意見。

    遠看著宿舍在望,蘇措對他笑著點頭,示意自己要進去的時候,冷不防忽然聽到他歎息說:“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沒有這樣好好的說過話了?”

    “記不清了。”蘇措笑笑,迴頭看他。有那麽一個瞬間,她仿佛覺得迴到最初,那個時候,是她一步步的朝他走過去。隻有那麽一次,剩下的,她都是在想方設法的逃避,他的郵件她幾乎從來沒有打開過,她在學校裏,一看到他的身影就立刻避開。這種事情發生過多少次?她的確是記不清了。哪怕這樣躲開,有時還是會遇上。清楚的知道他們是兩個人,可偏偏有時還會錯認。

    一時走了神,迴神的時候蘇措發覺

    他定定看著自己,心裏百感交集,輕聲說:“師兄,我們所能擁有的,隻有那麽多。我一直知道是我錯了。大一納新的時候,如果我能管住自己……就好了。可是很多事情,我都沒辦法預料,更不要說控製。”

    許一昊忽然笑了。他本來正在打開車門,現在站住了,對著站在車子另一邊的她微笑。那笑意仿佛是光亮先是從眼底溢出來,然後再蔓延到嘴角,他的表情看起來如此的溫柔:“不是這麽迴事啊。蘇措,能認識你,我永遠不會後悔。隻是那個時候,還是太年輕了,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如果還會再有一次機會,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的。”

    蘇措呆呆看著他,徹底失語。凝視著他的車子消失在夜色中,她才能再次行動,一步一步的迴到宿舍,一邊下那盤還未完成的圍棋,一邊想著他的話。

    等到她終於因為困倦打算去睡的時候,手機忽然響起來。蘇措立刻摁了接聽鍵。

    陳子嘉聲音略帶詫異,但時聽起來愉快之極:“我試探的打電話過來,想不到這麽晚了你還沒有睡,是不是在想我?”

    電話那頭那邊熱鬧之極,似乎有人在歌唱,有人在喧嘩。蘇措笑盈盈:“你那裏好熱鬧,在什麽地方?會議昨天結束了吧。”

    “今天晚上的飛機,我現在在佛羅倫薩,大街上到處都是遊人和鴿子。”

    “有沒有看到美女?”蘇措撇嘴。

    “沒有看到誰比你還美,”陳子嘉笑了幾聲,堅持不懈的問:“阿措,有沒有想我。”

    蘇措不理他,拿別的話去搪塞:“你先告訴我你去意大利做什麽。”

    “我記得,是我先問你的,”陳子嘉的聲音透著無奈,但最後卻先笑起來,“準備買東西,買的什麽迴來你就知道了。好了,你可以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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