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話。”

    蘇措一猶,正打算開口拒絕的時候看到他眼底莫名的神色閃過,當即完全同意:“等我半小時。”

    去的時候邵煒宿舍一如既往的熱鬧,一鍋菜剛剛煮開。因為剛剛洗了澡,蘇措頭發濕漉漉的,直直的垂在半腰;臉頰和嘴唇著罕見的潮紅,眉目分明,仿佛化了精致的妝。一見之後,大家轟然一笑,說:“怎麽來了個小姑娘?”

    都是平時熟得不得了的那幫人,蘇措也不客氣,自己拿了隻碗死活找個位子在一幫人裏擠著坐下,然後慢悠悠的說:“各位才是年輕人啊,本人老得路都快走不動了。”

    說完,旁邊一個叫王露的小師妹就笑:“那師姐就快找個男朋友啊。再說,你孤家寡人,我們哪裏敢輕舉妄動呢。”

    幾年來蘇措聽類似的話聽的耳朵生繭,早就習慣了對此選擇性的失聰,可是今天這句確讓她沒來由的胸口奇怪的一抖,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她自己也不記得了。撈起一塊肉片盛到油碟裏,蘇措笑得一臉曖昧的看著王露:“曉得你在想什麽,想嫁人了吧。不如師姐我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包管才貌雙全。”

    王露也不客氣:“說說看。”

    蘇措笑著一指坐在對麵的男生:“葉海瀾怎麽樣?”

    那個叫葉海瀾的男生本來就在留心聽他們說話,登時臉燒得痛紅,抬頭看了一眼王露,訥訥的一句都說不出來,在那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瞧他的樣子好像很不得立刻從這個屋子消失。

    王露哪裏想得到蘇措一下子就戳到點子上,拿一隻眼睛瞄著蘇措,另一隻眼睛瞄葉海瀾,尷尬和期盼兼而有之。

    一座人左看看王露,右看看葉海瀾,安靜下來,隻以眼神交流。在作這樣交流的氣氛中,眾人紛紛看出了點門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後一個勁的催促兩個人說話,在眾人的逼迫下,葉海瀾結結巴巴的開口:“師姐你別開玩笑了——”

    話雖然對著蘇措說的,可是他眼睛卻停在王露身上。邵煒當機立斷的拍拍葉海瀾的肩膀:“難得有人說出來了。既然有機會那就要抓住,錯過了就悔之晚矣。”

    葉海瀾從這句話裏得到了莫大勇氣,很快冷靜下來,一言不眨的看著王露:“沒錯,師姐沒說錯。我就是這個意思,王露,你做我女朋友怎麽樣?”

    說完他不再閃避目光,盯著王露眼都不眨。蘇措也笑著對王露說:“好不好給句話,別讓人家幹等著。”

    剛剛王露都一直鎮定,現在忽然紅了臉,聲音細得不得了:“好啊。”

    那個“好”字一出口,所有人開始拍桌子敲板凳,笑聲掀翻屋頂。平時的研究太苦悶,難得有件樂事。那晚實在是樂瘋了,借題發揮,簡直不記得是怎麽收場的。鬧聲喧嘩震天,起初隔壁的幾個宿舍還表示了不滿,後來知道是這件喜事,也紛紛過來湊熱鬧,搞得跟他們倆要結婚似的。若幹年後蘇措才知道這件事情作為典型的風流佳話在研究院裏代代相傳,幾年後這一對結婚的時候,她還托人送去了一份大禮。

    總之那天聚會最後的結果是大家都喝多了,搖搖晃晃的摸迴宿舍,把滿屋狼藉留給蘇措和邵煒收拾。

    兩個人一個收拾廚房,一個收拾客廳。走了兩小時山路加上又坐了一天的車,再對付完屋子裏的狼籍後,蘇措簡直累的虛脫,可是卻在邵煒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換上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

    邵煒從廚房裏出來,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笑容滿麵的說:“你一早就看出他們是一對了吧,我倒是一直沒看出來。原來你還很有做媒人的潛質,應該開個婚介所什麽的。”

    “我也覺得,”蘇措直樂,“王露和葉海瀾也夠嗆,兩人一個靦腆一個嘴硬,死活不肯說,我就推波助瀾了一把。”

    “你這一推的確不錯,”邵煒斜靠著廚房門口,說,“本來大家是給我送行,結果變成慶祝那小兩口定情。”

    “送行?”蘇措抬起下巴看他。

    “是啊,送行。”邵煒依然保持著笑容和姿態,一眼不眨的看著蘇措:“我給調到國家數學中心了。”

    蘇措熱情洋溢的點頭:“現在終於定下來吧。啊,多好多好。”

    燈光下蘇措臉上燦爛的笑容讓邵煒心頭湧上傷感,他手腳僵硬的幾乎不能動,半晌後才慢慢的說:“陳子嘉一直送你迴來的?”

    給這個問題問得蘇措笑容一斂,她沉靜下來,問:“是你告訴他?”

    邵煒再次想起一個星期前的那件事情。陳子嘉在研究所裏找到他,清清楚楚的跟他說,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他記得陳子嘉說那話的神態,目光平靜,彬彬有禮,嘴角掛著從容的微笑,眼睛的那種誌在必得的信心讓他震驚。他終於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缺少了什麽,是信心。

    燈光在他的眉毛和眼睛下投下一片陰影,蘇措看不到他的眼神,隻依稀覺得他笑容比剛才深的多,臉上的酒窩卻沒被笑出來。

    暗自詫異的時候卻聽到他說:“我以為你是無法再愛任何人,原來你隻是不能愛我。很好。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這話讓蘇措猛然站起來,站起來太劇烈以致頭暈眼花,蘇措聽到耳邊嗡嗡響,眼前四壁旋轉,燈光忽明忽暗,好像地震一般。那種奇怪的感覺很快就以她意想不到的快速消失了,她鎮定下來。

    “謝謝你的招待,師兄。你一路順風。”蘇措笑道。

    她所站的地方就在門邊,也就伸一伸手,門就順從的給拉開了。站在門口,她清楚的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歎氣。她那麽的想離開,可是腳步停留在門檻,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轉個身迴來,她正對著邵煒所在的方向,下顎微微頷著,沒有看他:“對不起。邵師兄,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你早就可以調走,卻因為我還留在這裏,這些,我都知道。我負債累累,而且都是我還不了的債——”

    說話時她的頭發從肩頭垂了下來,懸在空中,在燈光下反射出暗紅色的光芒。邵煒凝視著那樣的光芒,然後走過去拍拍她微微發抖的肩膀,竟然是笑容滿麵:“你不用抱歉,我高興這麽幾年都在你身邊。可是,我認識你的時候,太晚了。從此之後,你隻是我的小師妹了。”

    蘇措低著頭沒說話。離開前,她小心的掩上了門。

    對於他們來說,工作調動這種事情,數年下來見得也不少,並不是什麽值得特別宣揚的大事情,反正是國家需要去哪裏就去哪裏。再說都是一個這個圈子,說大其實也不大,怎麽都會遇到。

    相比之下,蘇措更擔心趙教授的身體,她除了自己手頭的工作之外,也主動負擔起了照顧她的任務。趙教授不願意蘇措的照顧,可是蘇措日複一日的堅持,實在讓她也無能為力。一直到放假的兩三個月內,她的病情沒有惡化。第二年開春之後,她還帶著蘇措參加了一個物理方麵的會議。

    會議持續了一周,是在南方的一個小海島上開的。跟北方漫天風雪不一樣,這裏還是炎熱的夏天,椰子樹和熱帶植物長的生機茂盛,綠意盎然;海洋廣袤無垠,她們住的地方臨近海邊,一到夜晚就聽到海風嗚嗚的吹過。

    蘇措第一次這麽靠近大海,新奇得像個孩子,晚上她獨自一人溜出去,在沙灘上沿著海岸線散步,每走一步,地上就印出一個小坑。

    返迴招待所,趙教授還沒睡,她看著蘇措笑:“一個人也能玩的那麽高興,現在看上去,到像個孩子了。”

    蘇措眨眨眼。在年齡上比起來,趙教授的確可以把她看成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趙教授看著窗外的海洋,頗有感觸:“我的孫女看到這片海洋,也應該跟你一樣高興。”

    “孫女?”頭一次聽到導師說起自己的家人,蘇措一愣。

    “人老了,就會想起很多事情,很多早就該忘記的瑣碎事情,”趙教授放下手裏的相框,近似於自言自語的說,“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了。”

    蘇措無法接腔,她在燈光下看清相框裏的照片。那是張黑白照片,雖然起碼有幾十年,可是保存的很好,照片上的趙教授清秀甜美,懷裏抱著個嬰兒,年紀絕對不超過二十五歲。

    麵對蒼老,時光便會倒流。

    照片的存在或許是件殘酷的事情。她對抗時間,證據一樣的幫助人們保存了過去的記憶,已經故去的人在照片裏可以笑容依舊,已經消逝的時間曾經開放的如花絢爛;它有意無意提醒人們,年華老去,時不再來。

    那是趙教授唯一一次跟蘇措提到自己的家人。

    迴到研究所,趙教授就病倒了。她起初去了省醫院,後來又給強行送到了解放軍總醫院就醫。蘇措是想陪著她一起去的,可是趙教授堅決不許。看到趙教授留給她的計劃和任務,蘇措這才知道她早就預知了這一天,把以後大半年內她需要完成的任務都交待得清清楚楚,每分鍾都給排滿。

    研究生階段的最後一個暑假還是來臨了。蘇措每天都在實驗室忙得昏天黑地,咬著牙一點一點的把這個暑假熬過去。她總是坐在離電話最遠的地方,隻要電話一響,她都逃跑一樣的避開。

    三十四

    接到蘇智電話的那天,是研究生階段最後一個學年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正是晚上,蘇措處理完一組實驗數據,正打算關門的時候,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蘇智的聲音高亢有力,第一句話就是報喜,說自己當爹了。這算是蘇措這段時間以來接到的最好消息,她大喜過望,詳細的聽著蘇智匯報情況,連個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末了命令她:“如果有空,來法國看你的小侄女吧。”

    這話蘇智也說了若幹次,不過這次蘇措頭一次認真的考慮起這件事情來。最近她本來也有假,護照也辦了下來,再說呆在研究所也是七上八下的擔心,不如真的去國外看看自己那個剛剛出生的小侄女?然後她就決定下來。

    去法國的過程需要在首

    都機場轉機,拖著行李箱通過海關時,蘇錯環顧四周,一樣熱鬧,一樣的人來人往。四年前大學畢業離開這個城市,四年後又迴來,雖然外麵變成什麽樣子她並不清楚,可是光看這翻新後的國際機場,就知道這座城市也應該有所改變。

    蘇措前麵的一行人都是外國人,很熱鬧的說著什麽,說的手舞足蹈的不停比劃。蘇措為了免受其害,朝後退了一小步,可是還上被一個前麵那人打到手臂,那個有著大胡子的外國人立刻迴頭朝她說了一串法語,然後一頓,又說了一長串英文。蘇措的英文聽力很糟,加上那個人的口音並不標準,她隻隱約的聽出來他是在道歉,就笑著擺擺手。

    “他在問你能不能跟他合照。”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蘇措一迴頭就看到接近一年不見的邵煒拖著行李走來。他穿著深色的西裝,衣服給燙的筆直,風度翩翩。也不光是他,那是一行人,七八個人都穿著非常正式,蘇措對其中一位有印象,是華大數學係的教授,是位國內知名的數學家;她隨即想起剛剛在報紙上讀到國際數學年會在法國召開的新聞,頓時恍然大悟。

    “怎麽你也去法國?”邵煒問她。

    “去看我的小侄女。”一提起這件事情,蘇措眉飛色舞,掩飾不住的喜悅。

    邵煒凝視蘇措,笑著點頭:“好啊。”

    托運完行李,邵煒把蘇措介紹給那些數學家認識。知道這個漂亮的姑娘是學物理的,又是趙若教授的得意弟子,對蘇措親切非常。

    “對了,”邵煒問她:“我聽說趙老師——”

    蘇措臉色一變,飛快的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邵煒無聲的一歎。她還是這樣,自作主張的把所有人關在外麵。

    他們在頭等艙,跟她的位子不在一處。一在窗邊坐下,她就開始打盹。兩天前開始,她就開始奔波,累得姓什麽都快不知道。聽到空姐溫柔的用中法兩語提醒旅客的起飛前的注意事項,蘇措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想:若幹年來,她好像總是在疲憊勞累中掙紮著過日子。為什麽人生搞成這個樣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原因。

    到了法國之後才發現巴黎正在下雨,異國的雨看上去跟國內也沒有什麽區別,蘇措在機場給蘇智應晨打了電話,家裏的電話,手機始終沒有人接聽。她幾乎嘔得快吐血,恨不得立刻買機票飛迴去。在語言環境全然陌生的異國,她哪怕有十八般武藝都沒有用。唯一慶幸的,好在這裏還不止她一

    個人。

    邵煒看著她:“怎麽你事先沒告訴你哥?”

    蘇措狠狠踩著光滑可鑒的地板,笑得那叫一個無奈:“我想給他個驚喜,可他倒好,直接給我個驚訝。”

    “那跟我們去酒店,然後再打電話找他。”

    巴黎跟蘇措想象中的決然不一樣,她在蘇智的照片裏看到過這個城市的一切,早就領略過其中的風情和浪漫,四處彌漫的濃濃曆史氣息,所有一切她並不意外,也不覺得新鮮,仿佛早已來過這裏。讓她驚奇的是另一件事:一路走來,街頭各種露天咖啡館、餐廳到公園,眾目睽睽下熱吻的情侶隨處可見,哪怕是下雨都不能刪減他們的興致,隻是讓這環境看上去更加浪漫。

    這哪裏是普魯斯特筆下的巴黎?蘇措想。完全不是。

    酒店在巴黎大學附近,門口掛著各種語言的橫幅,還有各個國家的國旗。新聞上說,這次數學年會匯集了全球上百個國家的數學家,盛況空前。她現在總算信了。在房間裏剛放下行李,打給蘇智的電話終於通了。

    知道蘇措在巴黎,他仿佛燙到似的一驚,而後邊笑邊歎:“阿措啊阿措,你來之前怎麽不告訴我們一聲,我們現在都不在巴黎啊,在敦刻爾克。”

    蘇措瞠目結舌:“那怎麽辦?”

    “你現在在哪裏?”

    說了酒店名和房間,蘇智略為思考,說:“我找朋友去接你。”

    蘇措還想說什麽,可是那邊已經掛掉了電話。蘇措盯著自己的手機發愁。邵煒看到她古怪的神色,笑問:“怎麽了?”

    “國際長途加漫遊——”蘇措悲哀的說,“你猜,多少錢一分鍾?”

    邵煒大樂,出主意:“找你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君子一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皎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皎皎並收藏君子一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