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求好心切?


    史濰低頭思索了片刻才說:「關於侵犯了兒童們的隱私權,這點我感到非常的抱歉,不知兒童之家方麵希望我們做怎樣的補救措施?」


    童卉喬心頭微微感到訝異。她本以為史濰會做些辯解,卻沒想到他直接承認疏失,還問了該怎麽補救,相當的負責任。


    「我們主任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話請將月刊全麵迴收,或是將小朋友的照片拿掉,或是將孩子們的臉部做些保護。」


    史濰點點頭。「你放心,這點我會指示下去。」


    童卉喬沒料到事情會這麽好談,等了快一個小時,卻花不到五分鍾就將事情解決了?因為狀況超出自己的預期,她楞了好幾秒才迴神。


    「既然事情已經圓滿解決,那我就不多打擾了。」童卉喬起身準備離去。


    「童小姐不多坐一會兒聊一下嗎?」


    童卉喬婉轉的拒絕。「不了,我還有事要忙。」況且她跟他之間應該沒有什麽好聊的,再待下去就尷尬了。


    「既然能夠待在會客室等一個小時,實在不像有很多事要忙的人。」


    童卉喬本來打算離去的步伐,在聽到史濰這句應該藏滿諷刺的話語時,停了下來。


    她迴首,迅速武裝起來,收起總是從容溫柔的笑容。「不知史院長這句話的意思是……」


    史濰聳聳肩。「就字麵上的意思,你應該聽得懂吧?」他的笑容寫著「如果你聽不懂,那你就是笨蛋無疑了」。


    別看童卉喬平常總是一副和氣的樣子,一旦踩到她的底線,她就會立刻豎起身上防衛的尖刺,衝著史濰這句話,她決定不走了,就坐下來跟他聊聊。


    「好吧,不知史院長有什麽話想跟我‘聊聊’?」


    原來一直扮演著天使角色的小喬姊姊也有張牙舞爪的一麵,史濰覺得很新奇好玩。


    就他對人性的了解,沒有人的心如天使般,這世上自以為正義的人太多了,也有太多的偽善者,這些人一旦事情侵犯到自身的利益,什麽皆可拋棄。


    就他來看,童卉喬這名社工員看起來似乎大愛無私、溫柔可親,但真的是這樣嗎?


    史濰不相信人性本善,所以他也從不去試探人性,隻是瞧著童卉喬仿佛永遠站在需要幫助的孩子那邊,仿佛正義使者般來替他們討公道,有些小小的不順眼,就是想找碴。


    「童小姐擔任社工員已經多久了?這份工作很辛苦吧,要不是有熱情恐怕很難做長久。」


    「謝謝史院長的關心,工作辛不辛苦如人飲水,至於我有沒有熱情長久做下去就不勞您費心了。」


    嗬,露出尖銳的爪子來了,好玩。


    「想來童小姐是個非常有愛心之人,哪像我,銅臭味重。」


    童卉喬偏著頭,雙眸盯著史濰那張俊臉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覺得您是故意在挑釁我。」


    史濰也沒迴避她的注視。「有嗎?」


    「有。」童卉喬斬釘截鐵的說。


    史濰聳聳肩,沉默了片刻才承認。「好吧,我是。對於所謂的社工或是義工,那種無時無刻都強調自己很有愛心的人……我的確頗有偏見。」


    原來如此,童卉喬心忖,是個偏激狂。


    「謝謝您坦白說出您的想法,不過您的偏見並不會影響我什麽。」


    史濰挑了挑眉。她的意思他懂,就是說,她根本隻當他的話是個屁……臭過就算了。


    「你是真的喜歡那些孩子嗎?還是因為工作不得不喜歡,有曾經覺得他們很討厭,很煩嗎?」


    看來史濰非要逼她說「實話」……他既然喜歡聽,她就講。


    「有,小孩子本來就是不受控製的一群,鬧起來的時候就連聖人也會抓狂,更何況是我。」


    看史濰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童卉喬覺得好笑,接著說:「難道史院長您從來不會在心裏頭抱怨某一個客人難搞,或討厭某一個客人非常的囉唆,或是不懂裝懂、態度不佳之類的?」


    史濰原本得意的笑在嘴邊僵住。


    「怎麽,不曾有過嗎?那我不得不佩服您的好脾氣,簡直可媳美聖人了。」她語氣中是濃濃的諷刺。


    她不得不重新評估她對史濰的印象。


    一開始,她對他的印象是從曉玫對他的稱讚來的,說他除了俊俏的外表跟完美的家世,本身是個謙遜有禮,逢人就微笑,態度親切到不行的人,一點都沒有高高在上的院長姿態。


    之後,在義診時第一次見到他,果然如曉玫所說的,那張俊臉上總是隨時掛著親切的笑容,隻是她多少有注意到那笑容是應酬式的,而不是真心真意,當下,她並不以為意,覺得這是很普遍也是正常的現象,再加上她跟他又沒有什麽關係,根本不在意他的笑容真心與否。


    直到此刻,她才看到他真正的樣子,看似親切……很快的就答應她的請求,但實則話裏卻尖酸不已,對她有著莫名其妙的成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向來秉持這樣的作風。


    「看來小喬姊姊本人並不像在小朋友麵前那般的純真且和善。」史濰冷哼。


    「當然,因為你不是小朋友,而且,你對我並不友善。」童卉喬也不甘示弱。


    看來今天這場會晤,注定要不歡而散了。童卉喬覺得沒有再繼續聊下去的必要,瞧史濰那張俊臉上的不悅表情,他不高興是因為她侵犯到他的尊嚴嗎?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童卉喬重新站了起來。「希望我們今天這場‘談話’不會影響到史院長先前的承諾。」


    「說過的話我會做到。」


    童卉喬滿意的點頭後離開,這一次,史濰並沒有再挽留,隻是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倒是童卉喬在踏出門之際,禁不住心頭的好奇,迴眸問了一句——


    「史院長似乎對所謂的‘大善人’跟‘社會正義’非常嗤之以鼻?」


    史濰聽了冷冷一笑,答非所問的說:「我還有事要忙,童小姐,我們後會有期。」


    他話是說得漂亮,但童卉喬明白他的意思是「後會有期」的日子遙遙無期。


    童卉喬於是點了點頭,離開史濰的辦公室。


    史濰晚上喝了酒。


    下班之後,他情緒仍有些差,於是搭計程車到常去的日式居酒屋,一直待到深夜十二點才迴家。


    其實他喝得不多,腦袋還清楚的很。


    以前讀醫學院時,常跟學長在一起喝酒,他們兩人的性格相近,對自己在醫界的未來也都同樣抱持願景,他們對自己非常有自信,相信未來肯定能在醫界占有一席之地,憑他們的能力!


    那時候啊……他跟學長可都是風雲人物呢,嗬。


    迴想那段時光,史濰忍不住紅了眼眶,他躺在自己高級公寓裏的沙發上,四肢攤平,一手撫著自己的額,遮住眼睛。


    他討厭想起這段往事,但白天童卉喬臨走前的那句問話逼出他腦海裏的迴憶。


    「史院長似乎對所謂的‘大善人’跟‘社會正義’非常嗤之以鼻?」


    沒錯,他的確是。他是人性本惡的最佳支持者。


    當然這點那位小喬姊姊絕對是站在跟他不同的立場,那些所謂的社工或義工不都是心中有大愛之人嗎?


    至於「社會正義」,哈,那種東西有存在過嗎?這世道不都是有權的人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沒有錢沒有權的人就連想替自己辯解都沒有開口的機會。


    當年,意氣風發、前途無量的學長不就是背上莫須有的罪名,連解釋都沒辦法嗎……


    那是一場手術意外,偏偏死者的父親是一個頗有善名的慈善基金會義工,他利用媒體跟網路的力量,硬是要將主刀的醫師活生生推上斷頭台……而學長替教授背了黑鍋,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因為輿論激烈,最後醫院逼學長主動辭職,明明那一切根本不該由學長負責……


    醫師不是神。那時還是實習醫師的他看到學長遭遇的一切,才領悟到自己曾經的自大有多可笑。


    生命的主宰向來是看不見的命運,不是他們這些拿手術刀的醫師,他們隻不過是讓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多了幾分籌碼跟上頭那位主宰者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而那些病重的,或受傷嚴重的……就算上了手術台也不可能挽迴什麽,可偏偏有人把醫師當成神,若沒能將人給救迴來,這神也不用做了,直接打入十八層地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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