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壽要趕盡殺絕。


    除了懸掛高寶寧的追殺令外,他還做了一個釜底抽薪的動作。


    他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深入高寶寧的逃亡隊伍中,直接分化高寶寧的部下,對他們許以投誠報效後的高官厚祿。


    形勢非常明顯,跟著高寶寧,總有一天要淪為人人喊打喊殺的馬賊,但楊隋政權卻代表了合法的中央政府。


    任何時候,跟著當權政府走,都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


    這一招很快就見效。


    一個月後,高寶寧的心腹大將趙世模投降。


    這對高寶寧軍隊士氣的打擊是致命的,當堤壩的缺口一開,洪水就會洶湧而出。


    高寶寧的部下,瞬間失去方向,四顧茫然,前途渺茫。


    他們親眼見到突厥失勢,將他們拋棄;而高句麗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背後二座靠山,轟然倒塌。


    不能投靠高句麗,這來自於慘痛的,帶著血和淚的曆史教訓。


    當年北魏強勢崛起,統一中國北方。


    在即將攻滅東北的北燕之際,燕王馮弘率軍避入遼東,寄居於高句麗籬下。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卷土重來,但他進入高句麗那天,已經注定他的悲慘結局。


    燕王馮弘手中有兵、有糧、有錢,是一塊到嘴的肥肉。


    吞掉燕王,高句麗王就可以實力大增,高句麗王的帳,算得非常清楚,他當然不會放棄這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在消解和剝除掉燕王馮弘的核心武力後,高句麗王將他調往偏遠的北豐,並且在二年之後,將馮弘一族,十多人一同斬盡殺絕。


    前車之覆,殷鑒不遠。


    高寶寧和他的部下,當然記得馮弘的遭遇,因而,他們雖然得到了高句麗的支持和許諾,但在他失敗奔逃之時,依然選擇了鄰近的契丹。


    在這一刻,高寶寧心中還存有西聯突厥,東接高句麗,居中為土霸王的想法。


    他這個想法永遠沒有實現的那一天了。


    陰壽沒有讓他等到那一刻,他發出的懸賞令,就是高寶寧的催命符。


    誰都知道,高寶寧的人頭,就是赤裸裸的升官發財的敲門磚。


    因為投誠陰壽的趙世模,在陰壽的手下正混得如魚得水,要官得官,要財有財。


    陰壽給高寶寧的部下樹立了一個標杆,跟著陰壽走,生活有奔頭。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一切水到渠成,高寶寧在奔向契丹的途中,為其部下所殺。


    但高寶寧一係在北地經營多年,其本人雖死,部下各種力量卻散落四方,如果沒有合適的安置之法,肯定會成為邊境地區,不安定的因素。


    在東北亞這樣一個多民族,各勢力混雜的區域,誰也不可能一家獨大。


    因而,盡量收服高寶寧的殘存勢力,安撫並為隋朝所用,就成了當務之急。


    況且,高寶寧的部下大都也是漢人,這一支力量如果收歸中央政府,就可以立即在邊境的戰鬥中,成為核心的基礎力量。


    於是,楊堅適時頒發了一道政令,“赦黃龍死罪以下”。


    即從法理上赦免了高寶寧集團絕大部分人的罪過,楊堅希望能在北地邊境,營造一個較為有利的統戰環境。


    這是一道非常及時,並且有用有效有力的詔令。


    因為,高寶寧集團的部下免除了淪為馬賊的下場,他們可以重新走上職業軍人這條道路,這是一條謀生發家之路。


    能做官,誰願為賊?


    高寶寧已經被鏟除,即使楊堅接納了他的一部分力量,東北亞的局勢,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


    這是一個崇拜力量的區域,自古以來,兵強將勇,盛產武將。


    誰的拳頭夠硬,誰就能生存,誰就是主宰。


    隋朝來得太晚了,這個遊戲之中,已經產生了絕對的大佬。


    在幽州,在東北亞,隋朝的力量,並不足以成為這個區域的主宰。


    這可以從突厥卷土重來後,幽州發生的最慘烈一戰中,可以得到證明。


    上一任幽州總管陰壽,以一套漂亮的組合拳,將隋朝的心腹之患高寶寧幹淨利落地鏟除掉,但很快,陰壽也老死於幽州總管的任上。


    幽州作為帝國東北邊境的戰略要地,一直以來,都需要一流的軍事家和政治家主政。


    陰壽的繼任者自然也不例外。


    他就是李崇,是太師李穆的侄子。


    李崇當年在尉遲迥起兵時,曾經慷慨激昂,想協助尉遲迥討伐楊堅,為北周宇文氏效忠。


    但他在李氏家族之中,並不是話事人,當他得知叔父李穆以天下許楊堅時,慨然歎息說:“合家富貴者數十人,值國有難,竟不能扶危繼絕,複何麵目處天地間乎!”


    可見李崇實有國士之風,足可為國死節盡忠。


    他求仁得仁。


    砂城一戰,就是李崇彪炳史冊,用生命奏出的絕世強音。


    高寶寧在失去突厥的支援下,伏誅於陰壽發出的追殺令。


    突厥主力,當時在白道遭遇了暫時性的失敗,突厥一族,全民皆民,因而,他們有著非常快的創傷愈合能力。


    東北亞,他們必須宣示主權。


    突厥人卷土重來的力量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陰壽死後,李崇接任幽州總管,他上任伊始,趁著陰壽蕩平北境的餘威,再加上他本人驍勇善戰,屢屢打破突厥的小股騷擾。


    遠近各族,懾其威略,慕其威名,爭來內附。


    李崇在幽州度過了一段蜜月時期。


    但是,幽州一地,是東北亞各種勢力的角鬥場,突厥在白道之敗後,需要在邊疆各族中重新樹立威名,這一次,他們選擇幽州做為突破口。


    沙缽略本人有更重要的大事在做,他正忙於針對阿波可汗的征伐。


    幽州戰役,就落到沙缽略之弟突利來主導進行。


    李崇遭到突厥主力的強力進攻。


    此次突厥有備而來,他們展現了突厥全力攻擊下的恐怖戰力。


    李崇親自率領主力應戰,轉鬥十餘日,連戰皆敗,根本無法甩掉突厥騎兵的追擊,萬般無奈之下,隻能退保砂城,固守待援。


    城戍早已荒廢,城小無可守禦,城外突厥圍困千重萬重。


    這是死地,也是絕地。


    援軍已經永遠不可能到達。


    雖然楊堅已經派出高熲和虞慶則的牽製大軍,但其戰略重點始終在於突厥的大可汗沙缽略,幽州,暫時隻能依靠李崇本身的艱苦卓絕的奮鬥。


    李崇已入絕地,但他並不絕望。


    他和他的軍隊,依然保持了旺盛的戰鬥意誌,突厥圍困他千萬重,不分白天黑夜進攻。


    李崇拚盡全力死戰。


    突厥很快發現了這支軍隊的堅強意誌,他們非常清楚困獸之鬥,難免二敗俱傷。


    於是,他們改變了戰法,改為以逸待勞,采取圍而不殲之計。


    這將李崇逼入真正的絕境。


    因為李崇的部隊沒有糧食了。


    他們隻剩一條路,去突厥的虎口之中搶奪食物。


    於是每當黑夜來臨,李崇的軍隊就乘著夜色,闖入突厥營中,掠得牛羊,再退入砂城。


    幾天之後,突厥人摸清了李崇的行軍規律,布下了一個口袋,讓李崇自己鑽進來。


    李崇即使知道對麵有陷井,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他隻能,也必須乘著夜色去搶劫突厥的軍糧。


    以多敵少,以有備對無備,結局早就注定。


    李崇的軍隊進入突厥的包圍圈,戰士死亡殆盡,天明之前奔還入城者,隻剩下一百來個人了。


    他們每一個人,都身負輕重之傷,已無再戰之力。


    突厥一族,素重勇士,他們頗為看重李崇的勇猛和骨氣,便用高官厚祿來誘逼李崇投降。


    李崇自知時日無多,他並不懼怕死亡。


    他想起當年尉遲迥起事時,自己一腔熱血,早就有為國盡忠之意。


    往事曆曆,一生多難。


    他心想,上次沒能為北周盡忠,那今日就為隋朝效死吧。


    何況自己今日麵對的是外虜,更是絕不可能屈膝,將軍死於陣前,這是宿命,也可謂善終,


    他唯一擔憂的是,今日全軍為國死節,後世無人再知。


    李崇決定以死報效國家,他向餘下的傷痕滿身的士卒,投去憐憫的目光,這些跟隨自己的三千勇士,就剩下這一百來號兄弟了。


    要給自己,也給他們留點念想吧。


    李崇充滿深情地交待他們說:“(李)崇喪師徒,罪當死,今日效命以謝國家。待看吾死,且可降賊,方便走散,努力還鄉。”


    然後,他說出了自己最後的願望,“若見至尊,道(李)崇此意。”


    李崇挺身出戰,衝入突厥人的陣中,連殺二人後,他的眼中,看見了漫天的箭雨。


    也許在那一刻,他的耳邊迴想起他幼年承襲父爵時,他在親戚的祝賀聲中,大聲地哭泣。


    那個瘦小的身體,說出稚嫩卻又無比堅決的話語。


    “無勳於國,而幼小封侯,當報主恩,不得終於孝養。是以悲耳。”


    許國不奉家。


    此身已許國,再也不顧家。


    幽州李崇一軍,全軍覆沒。


    但是,隋朝雖然損失慘重,但幽州等中心城市卻還是被隋朝牢牢抓控在手中。


    東北亞又保持了暫時的平衡。


    在各方勢力的拉鋸戰中,東北亞這塊多事之地,將會上演無數可歌可泣,驚天動地的事跡。


    遼東無小事,舉國盡哀鳴。


    東線戰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但西線似乎要安靜很多,難道西線無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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