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傀儡和青源如影隨形,一同走出房門。


    傀儡在前,主人在後。


    看似是傀儡帶路,實則是主人意念操控傀儡,又再用絲線牽扯身體,反轉之後,又再反轉迴來。


    當下體內氣脈枯竭,周天停轉。


    盡管筋骨之力幾乎無損,可一旦氣血沒了依憑,就如同發動機耗盡了油料……唯有依賴虛外丹的能力,替代能源,才能堪堪維持運作。


    他如今的身體就像小時候數學題裏的水缸一樣,一邊在瘋狂入水,另一邊又在瘋狂漏水……


    青源對此渾不在意。


    就在他走出屋的同時,就聽到隔壁工坊處傳來一連串的機關活動聲,而後是爆炸,窗口的火光,還有一聲慘叫。


    這動靜實在不小,可放到喧鬧的守城戰中,卻反倒不算什麽。


    青源知道,工坊裏的陷阱已被人觸發。


    也該去看看了。


    嘎吱。


    熟悉的老門軸聲響起,眼前是窯洞改造的土製工坊。


    今天,工坊裏少了個人,又多了個人。


    一位受傷的公子躺在門前,破壞了熟悉的場景,也打斷了青源的遐思。


    “青遠山。”


    “我倒是沒想到,你竟會在這粗糙的小陷阱上栽跟頭。”


    看著眼前半死不活的人,青源語氣平淡而漠然。


    他蹲下來,碰了碰地麵的殘骸。


    石板地麵被掀起一個岩坑,頭頂開了個窟窿……而青遠山顯然是腳下踩了“地雷”,傷到腳之後,又被落石砸破了腦袋。


    真是太遜了。


    起初布置的時候,為避免弄壞車床之類的精密設備,青源本就控製了爆炸威力,連破片和毒霧也沒用上。


    至於絆線和上方的落石,不過是添頭。


    但僅僅這兩樣,就讓青遠山躺了。


    盡管武者的身體強韌健壯,不會這麽簡單就嗝兒屁,可看他這模樣,也是半條命下去了。


    常年搖著扇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偶爾踩到個明顯異常的踏板,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以至於被炸了個糊塗,然後還同時觸發絆繩,被落石砸到頭。


    可以說是一點都沒躲,把所有存在的傷害全吃了下去。


    算是沒有抵抗力了。


    “青源?你,你怎麽……”


    看到青源如今的模樣後,平日裏優雅有風度的青遠山更是迷惑了。


    他看著雙身同步,與傀儡同行的青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看來你早知道生祭的事,對吧。”


    青源看著他說道。


    “盡管事到臨頭時知道收手,可早在選人時,你也是逃避自私的那一批裏,而且現在還打算來我這‘抄家’,發點死人財,是吧?”


    聽了這些,青遠山有些慌了。


    盡管很多事他並未親手去做,可耳濡目染下,這麽些年來,母親宋芸對青源是如何明裏暗裏穿小鞋,下陰招,他還是知道的。


    “義弟,你別衝動!”


    “生祭是為催化禦子,修複封疆大界,並非刻意針對你……”


    “是嗎?”


    聽他囉裏囉嗦,青源也沒耐心了。


    “原來是為了禦子。可我記得,青家這些年不是一直沒找到禦子麽?”


    “也罷,找到了也無妨,不關我事。”


    說著,青源便抬起傀儡長爪。


    青遠山當即嚇得口齒不清了。


    “別,別!有事都好商量!”


    “須知,為大義獻身乃是正道……”


    “哦?正道?既然占據大義,那你急什麽?不應該英勇就義,慷慨赴死麽?”


    青源揮下長爪,青遠山便瞪大了眼。


    他隻覺得右手一涼,再沒了知覺。


    直到兩個唿吸後,才感覺到痛。


    “啊啊啊啊!!!”


    青遠山遲鈍地發出慘叫。


    “又沒說殺你,怕個什麽,慫包。”


    青源並未多話,隻是操作傀儡,像拖一頭死豬一般,拽著他的領子,把他丟出了工坊門外,便不再搭理。


    “砍你一隻右手,廢了你這些年的武技,從此你身形不完,武道之途也走到盡頭了。”


    “既然你老娘想廢掉我,那我就廢了她兒子……”


    “這樣也算扯平了。”


    話語間,青源又去工坊內走了一趟。


    他用傀儡提出兩壺火油,連同些許剩餘的木炭幹柴,丟在工坊各處。


    而後一聲槍響,熊熊烈火燃起。


    火焰之中,青源眼中浮現了許多東西。


    有熔爐,鐵砧,車床,鼓風機……還有朱意柔穿著布衣幹活的模樣。


    一切物品都承載著記憶。


    可他此刻卻毫無情緒。


    人的情緒是需要髒腑經脈支持的,譬如肝主怒氣,膽主恐懼,思多傷脾,悲多傷心……


    以青源目前的身體狀態,根本無法支持那麽多情緒功能。


    他甚至難以自主唿吸,需要用氣絲操縱胸腔起伏……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但絕不正常。


    能帶走的東西都早已收入玉佩。


    剩下的一切,就隨這場大火而去吧。


    踏,踏……


    傀儡在前,主人在後。


    青源不再理會工坊,也不再理會已經痛到昏厥的青遠山。


    他離開窯洞邊的外城區,走上長街。


    一路上,無視了街道各處,城門前後,那些交戰中的人與魔……然後逆著人潮,向更高處走去。


    外結界已被突破,如今倒是能出城了。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些事要辦。


    宋芸大概會在內城區,被廢掉的青明城估計和會在一起……去看看他們好了,還有當初下令商議人選的族老都有誰,盡量打個招唿,認識一下也好。


    在告別之前,盡量把賬算清,算不清的就先記下來。


    “對了。”


    青源偶然想起了什麽,便從衣襟裏取出小盒,看了看那朵並蒂蓮花苞。


    那朵蓮花形態萎靡,花瓣上的血絲收縮成一團,顯然是異常的。


    他很想啟動花苞,與小柔說點什麽……可如今自己的狀態全由虛外丹支撐,內氣無法外放,自然也不能啟動它了。


    “也罷。”


    “我既然有事,小柔也多半有事。”


    “我沒死,她就也不至於。”


    同八字之人,命數相近,際遇相似。


    青源本就並非什麽重情重義之人,隻是習慣了對事認真,習慣了想做事……既然在乎的一切都被人破壞,那便舍棄好了。


    踏,踏……


    踩水聲不斷。


    青源一路走過市井長街,不斷看到積水中自己的倒影。


    身前,是那一反常態,正操縱自己,引導自己行動的傀儡。


    散發紅光的虛外丹已有些發燙。


    黑雨之中,濃鬱的魔氣早已在虛外丹的引導下,順著傀儡氣絲,灌入他體內……


    盡管虛外丹能過濾一定的魔氣,盡管守禦血脈對魔性有先天抗性……可這些終究都有個極限。


    他的指甲已然變黑,皮膚上的青筋血管也同樣開始變色。


    沒關係。


    染魔就染魔了,入魔就入魔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凝視著水中那似人非人的傀儡影子,青源想笑,卻撐不起一個合適的情緒來。


    逆運倒轉,反求諸己?


    蜉蝣水見影,傀儡欲升仙?


    蜉蝣的幼蟲常居於水下,可存活幾年……而羽化成熟後,反而朝生暮死。


    倘若有幼年的蜉蝣,見到水麵上成蟲的倒影,是會羨慕?還是會恐懼?


    傀儡與主人的關係,不就像蜉蝣幼蟲,和成蟲蜉蝣的倒影一樣?


    所謂替身傀儡,即是主人的反麵。


    它呈現女性骨架體形,與我截然相反;它的身材比我矮上一截,是個小小的人;它從不像我一般主動做事,隻是任由擺布,隨波逐流……


    它恰是我的對立麵,一切皆與我相反。


    鬼蜮深淵?


    不,鬼蜮就在人世之間,又哪裏需要什麽深淵。


    “……原來,這就是所謂替身傀儡。”


    “人善被人欺,小人方得誌。”


    “既如此,我也該給你起個名字。”


    青源看著那女性骨架的木偶,便如此說道。


    “從今往後,你就叫‘小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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