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


    幸好,下的並非黑雨。


    這一大清早,青明城便親自策馬出行,攜一隊封魔營人馬出門,護送義子青源和女婿何月嬋出外掃墓。


    明明隻是掃墓,卻帶上重兵護送,照理說有點怪怪的。


    可放到如今這天災頻繁的日子裏,反成了日常。


    隊列之中,為首的青明城胯下是一匹高頭大馬,棗紅的馬鬃隨風擺動,配合著一身紮甲披風,著實威風當頭。


    除去外圍巡邏的幾騎散兵斥候外,隊列中心的便是青源和何月嬋。


    兩人共乘一馬。


    馬蹄踏踏,一路慢跑,上下起伏。


    顛簸不斷中,兩人難免有肌膚相觸……惹得何月嬋一陣麵紅耳赤,卻又不敢做聲。


    而身前青絲繚亂,發香拂麵,許久不近女色的青源也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


    其實青源本不想占她便宜。


    可問題是何大小姐本不會騎馬,平日裏都是念書讀詩的斯文人,現在隻能由他照顧。


    二人雖不是夫妻,卻有定親之約……現在共乘一騎,也沒人說什麽不是。


    兩人便這樣一路無話,直到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抵達。


    青源的母親關氏,就葬在城郊不遠。


    下馬後,青源便帶頭走向老墳,磕九個頭,上三炷香,然後燒些紙錢,供奉些肉類瓜果,如此便罷了。


    他甚至沒有硬拉著何月嬋也來跪,又或是要青明城做點什麽,表示一下。


    儀式感這種東西,其實更多是對生者的安撫,對逝者並無意義。


    青源此世的生母早已安息,並未有鬼魂殘留於世,否則以他這一雙陰瞳,不可能至今沒發覺。


    如果真的心疼當年生母所受的委屈,倒不如等有條件後,親手去好好算算舊賬,恩怨兩清……光搞那些形式上,麵子的東西,沒甚必要。


    盡管青源如此淡泊,可何月嬋畢竟善解人意。


    她倒是主動來跪拜了一番,甚至祈福求了個平安。


    而青明城從始至終隻是遠遠審視著青源,甚至沒上來燒個紙錢。


    “差不多了,繼續上路吧。”


    青源最終宣告了第一輪掃墓的結束。


    於是騎兵紛紛上馬,何月嬋又再次坐到他懷中,麵色頗為複雜。


    “怎麽了?”


    青源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向身下。


    果然,在影子裏,自己懷抱的並非是何月嬋,而是個蛇身,頭戴彎月發簪的身影。


    不知何時,魔女龍穎已悄然跟隨。


    影子裏,龍穎甚至向他揮手打了招唿,還用手比劃出一柄劍的形狀。


    顯然是在暗示青源,之前的約定可別忘了。


    “好吧,你原來是擔心她的事。”


    青源無奈笑笑,輕抽韁繩,催促馬兒起步。


    隊列此時再次出發,直奔更遠的一方……那裏有何月嬋父母的衣冠塚。


    “青源……”


    “你並不思念過世的母親?”


    走在路上,何月嬋終是忍不住發問了。


    “說實話,確實不想。”


    青源幹脆地點頭承認了。


    “自打我懂事起,就沒見過她。”


    “我甚至不記得她的音容笑貌,也不記得什麽故事……她絕大多數的經曆,都是別人轉述給我的。”


    “你若是覺得我冷血無情,罵兩句也無妨,我不生氣。”


    “……”


    何月嬋便又沉默了一陣。


    馬蹄聲碎,踏過漫漫長路。


    一路上,兩人又再次經過,最初遭遇變故的那片樹林。


    曾被何俞所化人魔大肆破壞,乃至受眾人刀兵火焰所焚的那片樹林草地,如今早已鬱鬱蔥蔥,枝繁葉茂,萌發了新枝不提,更有一條盤曲老根從地下探出頭來。


    見此情景,何月嬋眼中一陣淚光閃閃,水珠順著臉頰滾落。


    唯有身後的青源,影子裏的龍穎,皆對此無動於衷,麵色如常。


    “……青源。”


    “我也想如你一般,忘卻諸多煩惱,灑脫自在……”


    “你總這麽豁達。”


    “從起初見你便是……至今亦然……”


    姑娘的聲音斷斷續續,夾雜著啜泣聲,始終難以平複。


    可青源隻是大大咧咧地迴答道:


    “那你光羨慕沒用,得再多折磨一陣子。”


    “光是受委屈,寄人籬下還不夠……得遭人拋棄背叛,生幾場大病,遭個厄運天譴,然後周圍的人都說風涼話……”


    “最後生死間走過幾次,就什麽都不怕了。”


    他這麽說著,也憶起前世的故事。


    我是從何時起,變得如此冷漠的來著?


    是從三叉神經痛開始?從腎結石開始?


    是臨終前,躺在病床上,胸口塌陷,膈肌無力,連喘氣都喘不利索……獨自等死的時候起?


    不,是從看開生死時開始的。


    人活著就圖個痛快,誰不讓我痛快,我就砍誰,隻要這樣就好。


    “何姑娘,一個人要是連自己生死都看開了,要他去在乎別人的生死小命,乃至死後魂靈,也是挺為難的不是?”


    “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給你擋著,他們都看不見。”


    這麽說著,青源一時打趣,便要用手捂住她雙眼,又看看身下影子裏的龍穎,想看她作何反應。


    但正要打鬧,卻見隊伍前麵突然一滯,馬兒紛紛停下來。


    青源也鼻翼一動,聞到一股異味。


    不太對勁。


    他便不再戲弄何月嬋,轉而看向隊伍前方。


    “大人,前麵好像有點……異樣。”


    不用身邊親信提醒,領頭的青明城自然也看清了狀況。


    隻見泥濘的土路中間,有個蹲坐在地上的少婦,正背對著眾人,蹲下掩麵哭泣。


    她便這樣攔住了眾人去路。


    “嗚嗚嗚嗚……”


    “嗚嗚……我苦命的兒……”


    婦人哭聲不大,但馬上的軍士們自然是聽了個清楚明白。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手,把手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如今城外周邊都糟了黑雨連番澆灌,少有災民能幸存……這大路邊上能遇見活人的可能性,實在是不大。


    眼前這婦人,隻怕多少有點問題。


    “喂!前麵的聽著!這是官道大路,守禦行軍,你莫要擋了大路!自討苦吃!”


    走在最前的封魔軍士便開口喊話。


    聽了這一聲提醒,婦人緩緩站起身,卻依舊不答。


    啞!!!!


    她雙手掩麵,陣陣哭聲驟然變大,那刺耳的尖音不似人聲,聽得人一陣眼花。


    “堵住雙耳!”


    封魔營的將士終究訓練有素。


    有反應快的幾人早已堵上了雙耳,又運起《青衣過江》的內功,便能勉強挨住這魔音貫耳。


    而反應慢的那些則搖搖晃晃,翻身落馬,倒地昏迷。


    青源早早閉了陰瞳,又運氣抵禦,再用手堵住何月嬋的耳朵……兩人便也幸免於難。


    奇怪的是,這怪音似乎隻對人起效果,所有的馬匹都無事安好。


    此刻,那哭泣的婦人終於轉過身來。


    她麵頰蒼白如紙,黑網一般的血絲遍布,雙目無珠,而是一片滲著白光的空洞……


    婦人懷抱著一個嬰兒,不斷用手安撫。


    可仔細看去,會發現那繈褓中並不是嬰兒,而是個爬滿蟻蟲的幼兒骸骨。


    “此魔名為悲泣女。”


    “……屬人魔的一種。”


    為首的青明城並不用手堵耳朵,隻是向幾個隨行的封魔人提醒道。


    “都給我小心點,她的罩門一般在懷裏的孩子上,可別打壞了,盡量保證咒骨完整。”


    “屬下明白。”


    “殺吧。”


    隨著青明城率先拔刀出鞘,一隊人馬便圍堵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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