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臨淵城東府廂房內。


    何月嬋坐在一麵銅鏡前,慢悠悠地梳頭。


    她假意梳妝打扮,實則用眼角餘光掃過四周,反複確認,是否有人監視。


    “師尊,救我……”她對著鏡子懇求。


    “我救你幾次了?”鏡中人卻反問。


    丹鳳眼,朱紅唇。


    那鏡中人並非是何月嬋的倒影,而是個黑紗遮麵,頭戴彎月形發釵的絕美女子。


    魔修龍穎。


    她始終是那副臨危不亂寵辱不驚的樣子,仿佛對一切都冷淡疏離。


    見到龍穎這副表情,這何月嬋咬著嘴唇,愈發不安。


    “弟子如今困在這臨淵城,四處都有人看守,實在沒有出路了……”


    自從被接入臨淵城以來,她雖衣食無憂,但卻失去了自由。


    盡管表麵上來去自如,但不論走到哪,始終會有青家的兵士以“保護”為由緊隨其後,她根本走不掉。


    而近日,青明城又聯係到了她一位經商的舅舅,已經來見她了……人現在就在另一間客房的正廳裏等著。


    這樣,她於情於理,都更沒有理由告辭離開了。


    雖然她家裏原本和這位舅舅本就關係很生疏,但不管怎樣,對方仍舊算是她的長輩,能替她做主很多事。


    一旦有了長輩號令,從此再無自由。


    “小嬋,你信天命嗎。”龍穎突然問道。


    何月嬋想了想,卻隻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


    “有句話,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龍穎仿佛陷入迴憶,迴味道,“許多事確實有機緣定數,可終究事在人為。人若是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那老天便會替你把握,這就是天命。”


    “你本身天賦異稟,又有先天功體,不論是走魔佛道哪一條路,都本是良材美玉。”


    “為師早就勸你入我藏龍教……你猶豫著不肯答應,還要戴上那疊雲手鐲,一直暗中防備著。”


    “後來被魔念奪舍時,偏偏性子軟弱,經不起它誘騙乞憐,險些被奪舍身軀……還是為師救下的你。”


    “逃難路上,原本你有機會走掉,主動和那陰瞳小子告別,去另尋一條出路,自食其力……可你偏偏畏首畏尾,又不敢開口。”


    “這下可好,青家人盯上你了,你現在等於身陷囹圄,無數人盯著你,你現在就算想通了要修魔也修不得,想逃也逃不了。”


    “如今這情形,都是你自己下的一手好棋。”


    一席話毫不留情,連番打擊,聽得何月嬋麵色慘白。


    她也明白,自己本該有無數條路能走……


    可是,女兒家心思作祟,讓她每到抉擇關頭總是下意識退縮,選了一條保守卻沒有希望的路,最終被青家人逮住了。


    不論是遠走高飛,跟隨這位亦師亦友的前輩修魔;又或是從一開始就投奔遠親,逃去其它路途,這些都是辦法。


    可她偏偏沒了選擇的勇氣。


    何月嬋心裏明白,自己終究是貪戀過去那不諳世事的好日子。舍不下榮華富貴,怕了粗茶淡飯油鹽醬醋,並不敢獨自勇闖未知。


    “明白了……是弟子咎由自取。”


    何月嬋低頭,泫然若泣。


    她又想了片刻,最終擦了擦眼角,似乎下定決心:“師父,你的事……我還是也幫幫忙吧。等您出城的時候,能否帶我一起走……”


    “好。”


    “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出點力。”


    龍穎輕輕點頭,麵上終於出現一絲欣慰。


    身入魔道,她的壽命遠長於普通人,自然也明白,一個富貴良家的女兒,要決心投入魔道,總是需要更大勇氣。


    “等黑雨暫歇後,原本戒嚴的巡邏守備會暫時鬆弛。”


    “再過些日子,會有些南方來的客人到臨淵城訪友,青家人必會宴請賓客。”


    “與獵魔相關的擂台演武,是青家的傳統項目,必會在斷脊崖邊的演武場舉辦……他們想必也會帶上你。”


    “不管他們說什麽,你都暫且答應下來,穩住他們。”


    “屆時,你便找個由頭出去,想辦法繞過蟒角峰的幾處封界……盡量讓我接近七宿星鎖獄。”


    “我這具身體不過是投影化身,能發揮的實力十不存一,但事後帶你闖出去還是不難的。”


    聽了這番後,何月嬋點點頭。


    “一切聽從師尊安排。”


    ……


    ……


    一番梳洗後,何月嬋走出廂房。


    簡單素約的民女裝扮,反顯得她亭亭玉立,我見猶憐。


    院子內,侍女端著一盤茶水路過,正巧看見她出門。


    “何小姐,你是去見劉員外?隨我走吧。”


    “不必,交給我,我過送去就好。”


    她說著便擠出微笑,從侍女手中接過茶水,再端著它走過一段小路,從進正廳。


    一跨過門檻,何月嬋就看見一個身著錦緞的“肉山”半躺在客廳的副座上。


    那是何月嬋的舅舅,劉鵬。


    他正和主座上的青明城有說有笑。


    “劉員外,你看誰來了?”見何月嬋進門,青明城便笑道。


    “哎,小嬋?都長這麽大啦?”


    劉鵬一見何月嬋,便從座位上起身,湊近了看,越看越滿意。


    “變成大姑娘了啊……是個美人了。不錯不錯,像你娘……確實像啊。”


    何月嬋有些羞赧,也並不說話。


    從小到大,她很少見過這位舅舅,如今患難相見,雖說重聚難得,可總還是覺得……有些陌生。


    “舅舅,青長老,請用茶。”


    何月嬋舉止恭謙,低著頭替兩人倒茶,又逐一奉上。


    “嗯,不錯。”


    青明城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他很享受這種被人尊敬的感覺,因此看這丫頭也是越來越順眼。


    於是,他喝了幾口茶水,便轉頭看向劉鵬。


    “劉員外,我剛才說的那事,你覺得如何?”


    “啊,這……”劉鵬抽出手巾,擦了擦額頭汗水,“容我先跟她講講。”


    他轉過頭,看著何月嬋,尷尬地笑了笑。


    “是這樣的,小嬋……”


    “青長老有一義子,名為青源,你是認識的。”


    “此子今年剛滿十六周歲,風華正茂,隻比你小上半歲……正與你般配。”


    “而你前陣子,你在江梨鎮遇險,也正是被他所救……可見你二人還頗有緣分。”


    “如今青長老看你孤苦無依,也考慮到青源公子的婚事……於是希望你能與青源湊成一對,先定下婚約,日後再兩兩結合……”


    “你看,如何?”


    講完這些話,劉鵬迴過頭,看了一眼青明城的臉色。


    確認對方沒有不滿後,他才擦了擦汗,鬆了口氣。


    而何月嬋是直接呆住了。


    “舅舅……要給我安排親事?”


    她不禁攥緊了衣角,一時不知作何迴答。


    雖然她對青源有些許好感,但還遠沒到談婚論嫁的一步。


    更何況,自己剛剛父母雙亡,尚未安頓下來,很多事還需從長計議……有人倉促提及婚事,總讓她覺得並非好意。


    “劉員外,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何月嬋父母離世,那這婚事,你替她做主就行了,還問她做什麽。”


    青明城喝著茶水,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把。


    他打量著何月嬋的模樣,輕歎了口氣。


    可惜了。


    對於青家這種刻板的傳統家庭而言,像何月嬋這樣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是最討喜的兒媳類型。


    要不是有“正家血脈不外傳”的規矩,青明城甚至考慮過,要不要給長子青遠山說這門親事。


    何月嬋倘若家門未破,依然是知府家的大小姐,也許還能勉強高攀一下青家。


    但可惜,沒有如果。


    如今她家破人亡,還身藏魔道修為……長房長子的親事無法隨便操辦,也就青源這個明麵上的“義子”還算合適。


    況且假如自己的計劃順利,她和青源自會從此消失。


    到時候,宋芸母子想爭家產的問題解決了,青源和那朱家小丫頭的私情也自然斷了,一石二鳥。


    等朱家的人來造訪,還可以跟他們提一嘴親事,說不定能把遠山和那朱家聖子配上一對兒,門當戶對。


    屆時,青朱兩個守禦家再聯姻,自己也連續立下大功……


    “大業可成,大業可成啊。”


    青明城嘴角擠出一絲笑容,手中的玉核桃盤地更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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