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長流水……”


    遙遠的地方,有個女人在唱些什麽。


    像是古戲劇的唱腔。


    青源順著歌聲,推開一扇朱紅的門,走進裏麵。


    這是一棟戲樓。


    從一樓到二樓包廂,賓客皆已入座。


    大樓正中的空檔處,擺著一座戲台,正有好戲開演。


    鑼鼓喧天,二胡悠揚。


    滿堂的朱紅色,更襯得氣氛熱鬧……男女老少,無不專心致誌地看戲,同時交頭接耳,其樂融融。


    青源渾渾噩噩地向前走,便來到戲台前的首座。


    第一排正中央恰好有個空位,仿佛就是專門為他空著的。


    他便坐下來,認真聽戲。


    “十二月,長流水。”


    “仙途末路,武道複興~”


    “地龍通脈,大開玄牝……”


    “尊駕正是天命所歸……”


    戲台正中央,一個花旦扮相的女子,正慢悠悠唱著台詞。


    不知為何,明明是初見,對方還畫了臉譜……


    可青源總覺得這女戲子莫名的眼熟。


    在哪見過她?


    也許是錯覺。


    “小女生來命苦也,誤入歧途遭嫉怨。”


    “天災人禍接相連,一家滿門遭刑冤……”


    女子一邊唱著,一邊退到後。


    唱著唱著,她反牽了另一名武生,走到戲台中央,令他做了主角。


    二人一番對戲,仿佛彼此有些情愫,又有恩怨。


    “館青絲,結發緣……”


    “生機所迫,反把忠良陷。”


    “愧不敢言,情不敢念。”


    “是非曲直終有報……冥冥中,自有天命牽。”


    “……終有一日重相見,重相見~~~”


    男女對唱,各自起舞。


    二胡聲起,長袖紛飛……


    一曲終了時,那武生驟然迴頭,目光死死盯住了青源,麵色一厲——


    唰!


    他向自己麵上一抹,那張白臉譜驟然消失。


    什麽!?


    見到那武生的真容,青源駭然。


    那臉譜之下……分明是“我”的臉!


    是我前世的臉!


    “你——”


    青源正想站起來質問,卻發現身體不能動,又口不能言。


    他再仔細一看,卻發現自己身體早已變化。


    原來,“我”並不是“青源”。


    “我”的四肢骨瘦如柴,沒有皮肉,關節盡是軸承……


    更有幾根半透明的細線,從身體四肢牽引而出,延伸到不可見的天空。


    我……我竟是個木偶!?


    一股久違的毛骨悚然感,瞬間湧上心頭。


    青源急忙左右去看,妄圖求助於其它看戲的賓客……


    可周圍哪還有活人?


    那滿堂滿座,諸般熱鬧場景,頃刻間消失不見。


    從二樓到一樓,座位上的男女老少,分明是一個個的泥塑木偶!


    此刻,在天空絲線的操縱下,它們不約而同,都轉過了腦袋,用那未點睛的木頭死魚眼看了過來——


    天地頃刻間一暗。


    “啊啊啊!!!”


    青源從幹草堆中驚醒。


    沉沉夜色中,不遠處,兩顆大樹樹梢上,“虞姬”和“霸王”正癱坐在原地,歪著腦袋看著他。


    “沒事的,沒事的……”


    青源捂著額頭,自我安慰著。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自打學了這門詭異的傀儡術以來,類似情況就時有出現。


    夜半鬼敲門,三更做噩夢,也是常有之事。


    踢踏踢踏……


    此刻,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驚動了樹梢上的人偶。


    與之心神相連的青源也耳朵一動,有所察覺。


    真巧,這會兒有人來了。


    看來那魔女說的倒是沒錯,還真有人來找我?


    不,是來找她……何月嬋。


    “醒醒,何小姐,有人來了。”


    青源迴頭拍了拍身邊人,叫醒了與他“同床共枕”的何月嬋。


    “有五六個人,都騎著馬,像是來接我們的。”


    “記住,從現在起,別和任何人提起有關那魔女的事。”


    “我知道。”


    何月嬋瑟瑟縮縮地起身,又點點頭。


    踢踏踢踏……


    很快,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隊人馬在樹林中探出了身影。


    篝火的光芒在夜裏實在惹人注目,他們找過來並不困難。


    領隊起身躍下馬,向青源拱手行禮:“小源公子,我等救援來遲,讓你受苦了。”


    青源也敷衍地還禮:“不必這般,青六,你們能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他嘴裏這樣說,心中仍有些奇怪。


    家裏幾位哥哥,那便宜父親,都巴不得我死在外麵才對,才不會派人幫忙。


    所以這封魔隊不是來救我的,那他們本來的任務是什麽?封魔隊都是賜姓青的家兵,他們的任務該不會簡單到哪裏去。


    不等青源多想,青六已經把目光移向了一邊坐著的何月嬋。


    “小源公子,這位是?”


    “她是江梨鎮除了我以外唯一的幸存者。她姓何,名月嬋。”


    青源簡單地說道。


    何月嬋微微點頭行禮。


    聽見了她的名字,青六目光一緊,就想走上前問些什麽。


    青源揮手打斷道:


    “有什麽事迴族裏再說吧。我們盡早出發,遲則生變。”


    “……公子說的是,我們這便出發。”


    青六點點頭,便示意身後的人讓出一匹馬來,分給青源與何月嬋共騎,眾人便準備上路。


    撲!


    這時,某樣沉重的東西從馬背上落了下來。


    那東西緩緩蠕動著敦實的身體,向這邊緩緩爬過來,正是被捆成粽子的何俞。


    他眼睛半閉,嘴裏還在念叨著:


    “月嬋……是月嬋嗎?”


    “我的小女兒……”


    “爹爹?!”


    何月嬋眼睛一亮,麵孔頓時有了喜色。


    她提起裙子便要跑去。


    “等等!”


    青源將她攔了下來。


    “別去,他已染魔。安全起見,你最好別和他有什麽接觸……”


    雖然隻瞟了一眼,但青源頃刻便看出了何俞身上的魔氣。再加上他身上五花大綁的繩索和符紙,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麽迴事。


    “隻是見麵說說話……也不能麽?”何月嬋咬著嘴唇。


    父女二人便這樣遠遠相望。


    何俞努力蠕動著身體,想再靠近些,卻隻動彈了一點點。


    “嗯?”


    青源吸了吸鼻子,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臭。


    這不會是……


    他想起了什麽,便運氣將陰瞳的能力開到最大,然後看了何俞一眼。接著,他渾身一個激靈,捂住了雙眼,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


    青源右手握住了刀柄,冷汗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青六,這人染魔幾時了?”


    “至少十個時辰,已經沒救了。若不是三長老命我們盡量活捉,我早就動手殺了。公子,他一直喊著要見女兒,會不會……有問題?”


    “小心。”


    青源低聲道,並努力向四周的封魔隊成員使眼色。


    就在二人對話時,何俞已爬到女兒身前,嘴裏的口水已經淌了出來,還在小聲嘀咕著什麽。見父親這副落魄邋遢的模樣,何月嬋也忍不住蹲下身,借著火光看清了他的臉。


    她突然後退一步。


    不,熟悉的父親絕不是這樣的——那蒼白的麵孔爬滿了青黑的血管,眼球一片黑暗,如同降世的惡鬼一般!而且,我印象中的父親沒有這麽胖!


    何俞仍自顧自地爬動著。他瞪大了全黑的眼球,尖利地喊道:


    “月嬋月嬋,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你一直是最好,最好的……”


    “祭皿!”


    這尖銳的聲音仿佛突然刺穿了耳膜,讓周圍的所有人都神魂刺痛,有瞬間的停滯!


    哢啦——


    何俞身軀膨脹,將束縛身體的繩索寸寸崩裂,身上貼的符咒也盡數自燃起來!


    他麵孔扭曲,嘴角誇張裂開,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那腮幫子一鼓,口中便吐出一條粗如兒臂的觸手,向何月嬋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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