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他翁家還需要招外人來當他們徒弟嗎?”


    魏進忠瞪著眼睛,即驚奇又覺得好笑:“這特娘俺頭一次聽說,居然還有這種事!難怪俺在臨清時,王掌櫃隻提了翁家,說除了他王家,就是翁家。”


    “聽說翁家善名振齊魯,子孫得以經術占籍臨清,”高四補充道,“可見洞庭商幫以翁家為代表,在山東有多大的勢力。”


    潘大戶悻悻而又不甘:“說實在的,我是很羨慕他們有這麽龐大的親族,資金、人力在親族內部就能全部解決。可惜我沒有啊!隻有去招徒弟來從頭教,要不就每天去玄妙觀前麵臨時找織工。”


    “老潘那,我覺得你該重視這個傭工的問題,”高四異常認真的對潘大戶說。


    潘大戶立刻看著他道:“高兄,怎麽說?”


    “別的不提,蘇州城裏的機戶為什麽不能聯合起來,好比成立一個大機房,織機在幾百台以上的?可將雇傭的織工固定下來,也好免去次次雇傭之勞?養一家徒弟小廝幾十個頂天了,管吃管住不說還得從頭教起,就算不計較金錢的投入,也得算算投入的時間本錢呐?與其招徒不如雇熟手。”


    “正是!簡直想到一塊兒去了!”潘大戶一聽,擊節叫好,“因為今年福州出了一種最新的改機,前些時候我就與另外幾個機戶聚一起說這事,後來又說到大家不如合夥出資,投一間大機房。當時就提到織工,王老板就說可考慮長期雇傭,但周甲說,有匠籍的匠人要服朝廷徭役,恐怕不好長期……”


    “你反而無需擔心服役問題,”高四不讚同道,“服役的都是輪班匠,三年一班,剩下二年可無他役。等於這二年他可自由受雇於任何一家機房織作。即便輪班年應值三個月,平均每一年不過一個月。”


    魏進忠不禁問道:“還有這規定?”


    高四迴他:“是的,根據嘉靖八年和四十一年的法典,織匠完全可以支配自己的時間。而且輪班匠遠遠多於隸籍於織染局的工匠。就說咱們蘇州織染局,歲造紵絲1534匹,閏年加139匹,若沒有加派,局匠完全可以織完,都未必用得上輪班。”


    “這道理我也知道,”潘大戶猶豫不決,但顯然已有些動心,“就是……隻是……”


    朱靈均先一直安安靜靜聽著,當聽到潘大戶想合夥出資……忽然心裏一動,一個主意冒出腦海。後又見他猶豫不決,心下一思量,便猜出他還擔心什麽。


    “老潘呐,我說倆句,”他對著潘大戶道,“一般小本經營的機戶呢,缺少本錢,所以大多現產現賣,若是不向牙行收客定金,恐怕連絲料本都無力支付。但是像老潘你,王老板周老板,還有施老板對吧,你們也算蘇州城裏的大機戶,若是合夥投大機房,這麽說吧……至少我們社下麵的綢領投和牙行,就可以替你們張羅絲源,綢商綢行,你們隻管生產,根本無需擔心銷售。”


    潘大戶亦笑著迴道:“早聽說你西門北北的名聲,我自是相信。今日既說到這,那也敞開來說,我如今隻有一點拿不定主意,因為前段時間絲價漲的太厲害,屯了不少絲料,可以說壓了全部本金在上麵。所以合夥出資的話,暫時就拿不出錢,其實不止我,像老王老周他們,同樣如此。”


    朱靈均一聽潘大戶都交代了底,心中越發篤定,他想了想,道:“老潘呐,既有我保生社從中作保,未嚐不可考慮從錢莊貸一筆本金出來,擴大機房,添置機張。你甚至可以減少墊支資金,來通融生息。”


    “對啊,靈均說的不錯!”魏進忠也讚道。


    “唔……”潘大戶沒有即刻迴應,顯得頗為謹慎,“實不相瞞,諸位,我也不是沒考慮過稱貸。但又想到幹織業這行,都是重資產,本錢基本都壓在原料和織機上,與開鋪做生意的完全不同,人家是輕資產。既要做織業這行,這些本錢不能不投,即便投了也未必保證賺錢,一場水災就能摧毀所有家業。我與老王老周他們算是底子厚的,能熬過來,那些沒底子的小機戶很少有能熬過這兩年的。”


    “理解理解,唉,”朱靈均歎了聲氣,“我呢,一般都不勸人稱貸,隻是想到眼下正是大好時機……其實,你看看翁家,”他忽然想到一個絕佳的說服理由。


    “人人都知鑽天洞庭,就拿翁家來說,雖然挾資行賈,那也非己資,而稱貸於親族之間,同樣要付什貳叁之息。這都接近於高利貸了,一般錢莊對工商業放款比這低多了,大致為月息四至七厘,年利均不超過什一。徽商同樣如此,稱貸於同一縣鄉的商人……


    “我名下有家錢莊,叫日日升,正兒八經的錢莊,非高利貸,對蘇州本地機戶放款就隻收取月息六厘,像老潘你完全可以考慮一下。”


    潘大戶果然變得十分專注:“日日升?我好像也聽說過,原來是你保生社名下的錢莊?”


    “是啊,不僅放款,還打算經營匯票業務。老潘你若考慮借貸,錢莊甚至還可以先給你一個可借貸的最高額度,隻要在一年期限內,你不超過額度可以多次借貸,而且隨借隨還。好比你要急需一筆錢周轉,你隻要說多少,錢莊即命棧司現款解送。”


    “這法子好誒!”魏進忠一聽不禁點頭。


    “果真?”潘大戶臉上似已有動容之色。“那這種利息又如何計算?”


    朱靈均笑著道:“不瞞你老潘,這種比一次性借貸稍高,月息一分,年利十二。但也比高利貸低很多,甚至比親戚間稱貸也低。”


    “是低,”高四忽然問朱靈均,“隨借隨還,還了之後是否又恢複額度呢?”


    “當然,隻需還的時候付息,滿一年還本,還清本息之後還可再貸。隻要你老潘做生意有信譽,業內口碑不錯,就能往複稱貸。”


    “這我得與其他人商量一下。”潘大戶說道。


    ~2~


    八月十八,


    按理已是秋天,可天氣依舊炎熱。


    魏進忠自打來了南方,口味忽然變得清淡起來,全因蘇州有不時不食之講究,起初還覺得不錯,可久而久之,就覺得寡淡,他還是喜歡重口味的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那爽勁。


    “秋天,正好可以補一補、貼一貼了……”魏進忠正暗自琢磨補什麽貼什麽,忽然又想起臨清的燒雞,記得那次,同徐上海和西洋人那迴,就是在臨清他的衙門裏,三人燒雞就酒,吃了一個下午,那叫一個爽。


    “嘖嘖,老子咋又想吃燒雞了勒?”一想起那燒雞的撲鼻香氣,他忍不住口中流出了哈喇子。


    “小邴,小邴……”


    稍頃,邴小弟走進院子,“魏爺,您有事?”


    魏進忠想了想,問道:“朱靈均那小子在做啥?把他叫來。”


    “是,卑職這就去。”邴小弟應下。


    “迴來,”魏進忠又把他叫迴,“你再去問問他,蘇州這地哪家燒雞好吃?”


    “行勒。”


    陽光明媚的午後,


    魏進忠倚在院中的湘竹塌上,竟睡了過去。


    睡夢中還做起了美食夢——他夢見了飛雞,上一刻,一隻隻雞展翅翱翔天空,下一刻,翱翔的飛雞就進了大鍋。大鍋裏全是各種香料,還咕嘟咕嘟冒著香氣……


    “嗯,真香……”


    “魏爺?魏爺……”


    魏進忠聞到一陣濃鬱的香氣,正自疑惑,隨後睜開了眼睛……朱靈均正笑嘻嘻的看著他。


    隻因那股香氣實在誘人,他的眼神四下找尋,很快發現朱靈均提了一隻大食籃,而香氣就從食籃裏飄出。


    “魏爺,正宗臨清燒雞,”他笑著道,“來趁熱吃,涼了就沒燒雞的風味了。”


    魏進忠一聽大喜,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奇也!聞著是那味!沒想到蘇州竟也有臨清燒雞賣?”


    “嗨,以前是沒有的。這呢,還多虧翁家人。”


    “怎麽說?”


    “聽說是翁少山夫人愛吃臨清燒雞,特意帶迴了雞子就養在西山,還專門建了一座雞場。”


    魏進忠恍然道:“哦,原來蘇州竟也有雞場?在西山哪裏?”


    “就在西山甪頭,”朱靈均迴道,“翁家人重金求得燒雞秘方,又在西中市開了一間燒雞鋪,每日隻賣五十隻,先來先得,俏得不得了。”


    “嗯,看來贅婿不是白當的。”


    “小的去那燒雞鋪,他們本來早賣完了,又逼著師傅徒弟現做了三隻。這不,還熱著呢。”


    魏進忠十分高興:“靈均啊,來做下陪俺喝兩杯,燒雞就酒,絕配。”


    “求之不得啊,魏爺!”朱靈均也順勢坐下。


    很快,兩人燒雞就酒,吃得嘴角流油,也不講究那許多。酒是金莖露,可比女兒紅有勁道,朱靈均有些不勝酒力,沒喝幾杯就上了頭。


    他漲紅著一張臉道:“魏爺,小的今日來,正好還有事與您商量……呃……”


    “啥事啊?”


    “呃……就是呃……小的那錢莊,日日升,想請魏爺您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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