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進忠聽著鄒學柱的抱怨,並未打斷他。


    待鄒學柱抱怨完了才說:“鄒左使,俺今天來找你正是為了賑災之事。”


    鄒學柱愣住,一下沒有反應過來,“賑,賑災?”


    魏進忠笑眯眯噠:“俺已經向聖上呈了專本,請開倉放糧來解救受災的百姓,想必這兩日聖旨就快到了。”


    “啊?難得難得!”鄒學柱一下激動起來,瞅他立馬覺得順眼許多,“難得魏公公如此深明大義,一心為災民,為百姓著想。”實在沒想到這魏公公居然是個好人。


    “哪裏哪裏,”魏進忠謙虛的搖搖頭,“俺隻是舉手之勞。對了,要不這樣,鄒左使,你如今還有啥困難,咱們坐下來慢慢聊,俺魏某人不敢說都能幫上忙,但能幫的一定幫,都是為了山東百姓嘛!”


    “對對對,哎喲怠慢了,怠慢了,”鄒學柱反應過來,嘴上忙不迭說道歉,“還請魏公公上坐。”


    “好說好說……”


    ————


    魏進忠與鄒學柱兩人聊了許久,末了,魏進忠離開時,鄒學柱親自送出老遠,直到人都走遠不見了,這才返迴了大門,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徐應元是全程跟著他的,在迴去路上,無不羨慕他道:“哇,魏爺太英明神武了,小弟佩服!那個什麽左布政一前一後,簡直就跟換了一人似的。”


    魏進忠亦是有些得意,語重心長對他說:“老子今天教你一個道理,無論你身居何種位置,要記住,有一條永遠不變的規矩:當你說點好話時,就能搞定一半的人;你給點東西呢,就能搞定七成的人;那說點好話又給點東西,能搞定九成的人;說投其所好的話,給恰如其分的好處,你基本天下通吃,剩下那麽一丟丟人就不用考慮了。”


    徐應元腦子轉的挺快,湊近他悄悄問道:“師兄,那你給了人家啥恰如其分的好處?”


    魏進忠伸手一拍他腦袋,“去!你這廝就不想些別的,成天惦記好處?老子讓你眼光放遠些,你特麽就鼠目寸光。”


    “嘿嘿,”徐應元傻笑,摸了摸被拍疼的腦袋,“師兄教訓的是。既然不是好處,那就是投其所好,明白了,明白了。”


    迴到住處,還沒歇下,又有人抬著箱子登門拜訪。


    魏忠賢出去一看,嗬嗬,他先就笑了。都說趁熱打鐵,趁水和泥,複成信買賣能做那麽大,看來是有點道行。他易服外出,也並未像陳增馬堂,一出行就前唿後擁。雖然也沒刻意隱瞞身份,這家掌櫃倒是眼力非常,也會做人。


    他視而不見地上放的箱子,可徐應元一眼就瞧見了,兩隻眼睛放出光芒,師兄果然說得好,恰如其分,真特麽恰如其分!連他現在看那掌櫃都無比順眼。


    “魏爺,小的真乃有眼不識泰山!”王掌櫃一見魏進忠便行個大禮,就差給跪了。臉上也是極為豐富,一臉謙卑,又感激涕零……仿佛是調色盤打翻在臉上。魏進忠見了,委實有些嫌棄,但心裏卻萬分熨貼。


    “王掌櫃莫折煞俺了,快快請起。”


    “多謝多謝,”王掌櫃起身,又說:“之前在鋪行裏,小的太過怠慢,有頗多失禮之處,還望魏爺包涵,莫要生氣。”說罷,他又伸手一指地上箱子,“這些都是小小心意,望魏爺笑納,權當賠罪。”


    “你太客氣了,王掌櫃。”魏進忠笑著道,又招唿他坐下,“來,坐吧。”


    兩人坐下,彼此又客套了一番,然後王掌櫃才說了來意。也就是來表明心跡,表達莫不為他馬首是瞻。魏進忠本就對他印象非常好,自是欣然接受。


    “對了,魏爺,之前在小的鋪行裏說的那番言語,在山東開埠海運……莫不是真的?”


    魏進忠思量一下,“這麽說吧,俺來山東,並非完全為督稅,其實是萬歲爺另有安排……”話隻道一半,停頓下來,又睨眼看著對方。


    王掌櫃心頭一震,覺得抓住了重點,“那……”瞧他的眼神都熱切起來。


    魏進忠搖了搖頭,閉緊嘴巴,似乎不願再多吐露一個字。


    王掌櫃一瞧瞬間懂了,“對對,小的明白,明白。”難怪這位來了山東之後,安安靜靜,與上兩個簡直大不一樣,感情人家真是懷了使命來的。


    魏進忠又想起方才與鄒學柱談的賑災,說道:“王掌櫃,方才迴來之前,俺正與左布政使商量賑災之事,俺告訴他前兩天已經給萬歲爺上了奏疏,奏請臨清廣積倉開倉放糧,想必這兩日就有聖旨下來。”


    “好事啊!”


    “其實俺突然就想到,你們複成信作為商號,總有自己的渠道糴入糧食,還請王掌櫃幫個忙,勻些糧食出來,以平價賣給官府,這錢官府出,俺也可以捐助一些,但一定是平價,你看這事行嗎?”


    “這有何難!”王掌櫃還當什麽大事,原來不過買米賑災,“魏爺既然開了口,那小的就代複成信東家表個態,帶個頭,先捐出五千石糧食出來賑災。本就是為了山東百姓,怎好讓您魏爺破費?您能向陛下請旨開倉放糧,單這點,百姓都會一輩子記著您的好。”


    魏進忠聽了,心裏十分舒服,笑著道:“好!有王掌櫃表態,俺就放心了。也莫說要記得誰的好,反正俺就是舉手之勞,今天你複成信能爽快答應,也是給俺麵子,倒是要記得你們的好。”


    “嗬嗬嗬,都是為了百姓!小的一會去立馬就張羅這事。”


    “如此甚好。還有,你們也不用打俺的旗號,就以官府的名義好了。”


    “那……不好吧,對您不公平啊,做了善事得叫人知道才行。”


    “嗬嗬,該記著的人自然會記得,不用提醒。”


    王掌櫃一想也對,也就順著應承下來。另一方麵,他心裏還一直惦記海運的事,希望從魏進忠嘴裏多聽一些哪怕隻言片語。


    於是想了想,又拐著彎說起別的:“魏爺,您知道嗎,其實早在陛下登基之初,那時朝中已經有人討論過修膠萊運河的事,當時也是因為其他原因,後來把這事停了。”


    魏進忠是聽說過,不過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王掌櫃,你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三十年前或許沒有那個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未成。但三十年後的今天,天時地利人和早發生了變化,或許就有可能了呢,你說是吧?”


    “是是,小的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因為我們東家老太爺,當時就參與了麻灣到海倉的實地勘量,所以才一輩子惦著這事。”


    ‘哦?你家老爺子去實地勘量過?”果然他說的引起了魏進忠的注意,“你給俺說說呢。”


    “好。為啥要在麻灣這裏開埠,除了登萊之外,就是麻灣到海倉,中間一條膠河連著,隻有三百餘裏,就可以直接海倉出海。比經過登萊海岸,一是便利,二是海船不易出事。但是麻灣到海倉這一段也很特殊,麻灣龍家屯,水淺不過三十寸,每日潮至不能打壩,大沽河口呢,平時還好,一遇沙塞則前功盡棄。趙家口到杜家口長十餘裏,水深一二尺,河底俱是岡勾石,極為費力;小沽河口又極難壩治,然後是白河水,因為譚家到分水嶺一共九裏,白河又全無接濟,旱則先幹,澇則衝決。再下一個分水嶺又多流沙……”


    “誒,等等等等……”魏進忠打斷了他的話。“你瞧你,王掌櫃,說那麽多俺還是糊塗的。這樣哈,你直接說是利多弊少,還是利少弊多不就完了?”


    “魏爺,不是小的說利弊得失它就能成,兩海要想通貫,深必六七丈,始得兩平,寬十餘丈,始免崩岸,經費無百萬,程限非六七年,不能成也!”


    魏進忠又道:“王掌櫃你所言,俺都相信,但為何俺說是天時地利人和皆與三十年前不同了呢?你想想,最早提出修此運河的人,他們的目的是什麽?是運糧吧;現在主張山東開海運的目的又是什麽?是運棉,或者南貨北運對吧?”


    王掌櫃想了想,道:“對,是這樣的。”


    “或者再過幾十年,一二百年,當天時地利人和又變了,變得不再適合修,或者有了更好的途徑沒必要再修,也說不定。但在當下,你覺得有它好還是沒它好?”


    “自然有它好。”


    “至於經費百萬,程限六七年,隻要萬歲爺同意,即便修成百年大工程也未嚐不行啊。而目前,山東又不是隻有膠州能成為海運埠頭。”


    王掌櫃心中那點疑慮終於沒了,他笑著說:“是,小的的確想狹隘了。”


    魏進忠又道:“不過你倒是提醒俺了,看來得要去一趟膠州,實地看看。”


    “那小的願效犬馬之勞。”


    “好說。”


    王掌櫃盤桓了許久,最後告辭離開,魏進忠親自送他出去,臨走還囑咐捐糧之事盡快落實。


    王掌櫃滿口應承,迴到花市鋪行已經不早了,但立馬就去找了老朝奉商量此事。


    翌日,左布政使鄒學柱親自登上稅使衙門,找到魏進忠。


    一見到他,就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魏進忠隻是笑笑,與他親切地客套幾句。隨後就見鄒學柱手下一個官吏急匆匆的找來,說有急事,讓他趕緊迴衙門處理。


    魏進忠一直微笑著目送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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