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播州的善後,李化龍在平播戰後向朝廷提出《播州善後事宜疏》——複郡縣、設屯衛、設兵備、設將領、急選調、丈田糧、限田製、設學校、複驛站、建城垣、順夷情、正疆域,十二條建議。


    另外,禦史李時華也提出——要選留大帥、更置郡縣、清理疆界、優恤驛站、修築城池、府官移鎮、議歸楚地,七條建議。


    七月間,兵部代表朝廷頒下關於播州善後諸事宜——一宥無辜、一安地方、一禁豪強、一夷險隘、一計善後。


    戰後播州,土民十存一二,有大量的拋荒土地,而且播州地界與周邊土司、州縣犬牙交錯,兵部雖在議改土歸流,但勘定邊界和丈量田土卻一直未落實。四川巡按給沈一貫的書信中也提到——原有地者皆欲多占,原無地者亦思妄認,四方流民充斥其間,皆來占籍,而各土司指以楊應龍侵奪為名,紛紛告爭邊界。


    沈一貫也將此信報與朱翊鈞,言若此下去,‘川貴地區將漫無統記,至相爭殺,黔既不敢問,蜀又不敢言’,並請及早選出川貴總督。


    八月,李化龍丁憂歸杜門,西南局勢並不穩定,急需選出新的總督來協調。沈一貫亦屢次上疏催促朱翊鈞盡早選出川貴總督,之後吏部會推京營尚書王世揚接任,慣例郭子章陪推,隻是兩人皆被否定。


    不久,吏部再次會同九卿科道推選,以陝西巡撫賈待問、宣府巡撫王象乾為人選,奏請朱翊鈞點用。他卻遲遲沒有不點,十月底,沈一貫再次上揭貼催促,言道——經過兩三年籌措,方平定楊應龍,然如今播州形勢緊張,應急選總督前去平穩局勢,伏乞即賜點用,令兵部馬上傳發,刻期到任,以圖善後長策,舒西顧之憂。


    朱翊鈞遲遲未答複,告病在家的沈一貫內心若焚,遂再次上疏言及——善作不如善成,善取不如善收,如若不及時選用總督前往統瞎,則西南之亂未有涯。


    十二月,督臣李化龍、郭子章、巡撫江鐸班師迴朝,檻送播州叛軍酋首楊應龍等六十九人抵達京師。


    兵部覆偏沅巡撫江鐸所請征苗四臣梁雲龍、督餉魏養蒙、張天德,左監軍王應霖,記功宜如所議。隨後兵部再覆督臣李化龍檻送播酋行法司擬罪獻俘。


    禮部擇日祭告太廟宣捷。另外,沈一貫又奏請朱翊鈞以征播功成禦樓受俘,“容臣是日扈從登樓,一申起居以表瞻天就日之誠,以明泰交晉接之禮……微臣竊籍榮寵而聖主推心降接之隆,有光疇昔盛世君臣同遊之盛。”


    一如東征獻俘禮,沈一貫請朱翊鈞禦午門,並召見閣臣扈從。朱翊鈞也隻是將迴複東征奏請的批語改了幾字,添了幾字——朕正欲召卿麵見,以昭君臣泰交之義,但朕近日偶感風寒,服藥調攝,不耐勞煩。且征播功成獻捷大慶又不可曠行,勉力禦樓以成典禮,覽卿奏具悉忠愛懇至,免其扈從,照常隨班行禮,特諭卿知。


    沈一貫早料到了結果,也正是沒報希望,所以也不失望。


    到了獻俘日,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雪。


    漫天黑雪,讓日月暗淡,一片肅殺。午門闕下,百官肅立,寂靜的仿佛隻有雪落的聲音。


    午門之上,設了禦座,朱翊鈞端坐其中,身著皮弁,雙手籠進大袖,手裏還捧著暖爐。儀式還在進行,他卻沒有關心,眼睛望著茫茫的天空,出神了好一會。


    昨日滬科給事中田大益又上疏諫言礦稅,說什麽‘礦不必洞,稅不必商,凡民肌髓髑髏(死人骨頭),兵隴阡陌,皆稱礦砂,而官及四民,皆列市販’……他知道啊,他怎麽會不知道,他派出的礦稅監都是些什麽德行的。但那些中官都是他的人,他們都是為他這一個主子在辦事。他們做的不好,自有他這個主人來教訓,再怎麽也輪不到外臣說三道四。況且,他瞧那些成天哭著喊著要罷礦稅的人,見識也不見得有多高明,還不及那個傻子。


    還有那工科左給事中張問達,嗬~,他才處理了一個王德完,留他一命,這些人還真是前赴後繼。


    “矬楊應龍屍,播酋叛軍共計六十九人,赴有司行刑,磔楊朝棟、楊兆龍於市……”


    朱翊鈞無心獻俘禮,他抬頭望了眼天空,似乎雪越下越大,雖然有暖爐在手,但依然寒冷徹骨,遂吩咐左右:“擺駕迴宮。”


    不若等迴了宮,再把傻子叫來問問……


    ————


    午門獻俘之後,又遣了侯爺陳良弼代祭南郊,遣了侯爺徐文煒代祭北郊,駙馬侯拱宸祭太廟,祭祀結束收迴脯醢果酒,並賜予輔臣。


    李進忠得了狗肉,正在自家住處烹食,天寒地凍的,吃點狗肉再喝點小酒,那日子絕對賽過神仙。院子裏架著柴火,火上支著鍋子,正‘嘟嘟’往外冒著香氣。


    徐應元和趙進教也在李進忠這裏,三人蹲在柴火邊,一邊取暖,一邊眼巴巴的看著鍋子裏的肉湯翻騰,香氣四溢。趙進教妄想趁徐應元離開一會,先偷吃一塊,沒成想還是被徐應元發現。


    “狗的趙進教,你再偷吃一個試試?看老子不打斷你的狗腿!”


    李進忠正盯著鍋子,他現在才沒功夫理那兩人,這鍋肉他都想了好久。上迴徐應元弄了一次他就沒趕上,這迴可要好好吃一頓。


    半晌,趙進教忍不住問道:“可以吃了吧?”


    “再等等……”


    “等等……”


    ————


    “李進忠,”


    “奴婢在,”李進忠跪在啟祥宮大殿上,心裏還在惋惜那頓狗肉,高低還是沒有吃上,跟上次一樣。


    “嗯,起來吧,”朱翊鈞說道。


    “謝陛下。”


    李進忠起身,微微恭著背,輛手揣在袖籠裏,老老實實站在一邊。


    朱翊鈞將文書房的常雲叫來,“你念念這個。”


    常雲接過萬曆遞來的奏章,內心詫異無比,這奏章是最近工科左給事中張問達上的奏疏,在文書房列文書單的時候,他還特意讓時敏多備注幾條注語。而且奏疏上沒有任何朱批,看來又是留中的,可是陛下讓他念,是啥意思?難不成念給李進忠聽?


    不管常雲內心多麽波瀾起伏,可麵上依然平靜,他還是清清嗓子,念道:“伏見鴻臚鳴讚李偉,禦用監把總張潤澤,司禮監太監陳矩,錦衣衛百戶馮祥,各具奏懇免商役……臣惟國家之工作,不得不取亦於鋪戶,鋪戶之應充,又不得不僉報於富商。今新商六人之身家何如也?李元祥、康葵、李廷祿、劉良佐、馮鍾錫、查雍,皆身擁雄貲,列肆連衢。”


    “舊商開報人人共知,可曰無生理而求脫乎?若等自知富厚難免重役,預以餘貲營求解脫,元祥則身充文思院副使,子偉仍買爵鴻臚,餘者或占名旗尉,或寄籍匠作……詭計利己傾人又人人所共知可循,具欺罔而俾幸免乎?”


    “據所稱《會典》優免一節,亦不過歎嗟微役已耳,今內外工作皆國家大役,公卿大臣鹹損俸貲助……均俱未見除豁,若等何官役而敢妄希優免乎?”


    “矧(況且)兩宮雖竣三殿未營,土木繁興繕修日盛,若此風一倡,彼眾商者攀援仿傚,瀆奏何日而已?鋪戶何日而定?工役何日而應?伏乞皇上敕下工部,將若等嚴拘重究,勒限投狀,敢蒙蔽再奏者即以違旨之罪罪之,庶法紀不撓奸偽,知警而國家之工役始可以協力而共濟矣。”


    李進忠先前還沒明白意思,不過聽到後麵,也漸漸攏住了眉頭——商役,不就是商人要僉的徭役?這篇誰誰誰的奏章,是說不同意商人買官躲商役?那陛下又是什麽意思?


    “李進忠,你聽懂了嗎?”朱翊鈞問道。


    “啊,在,奴婢大概明白了,”李進忠忽聽皇帝叫他,隻得這樣迴道。


    “那你說說,這奏章,朕該怎麽批?是準免商役,還是準了張問達所奏?”


    嘶……李進忠聞言倒吸口冷氣,這也太嚇人了吧!讓他說怎麽批奏章?他說什麽?“呃……要奴婢說,嘶…說…”


    說了半天都沒說出來,李進忠隻覺他的腦子在高速轉動著,差點要擦出火花來。“說……”


    誒?對了,他突然想到一點,“折銀呐,商役折到稅銀裏不就完了?”


    “哦,怎麽講?”朱翊鈞琢磨李進忠的話,竟還覺得有些道理。


    “奴婢猜,這奏章的意思是希望嚴禁商人買官?買了官享了優免,國家就無法僉派徭役……說實話吧,奴婢雖沒做過買賣,但也知道商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但要因為富厚難免重役,誰都會有此想法。所以,奴婢的意思,換種方式,免去僉派,商人隻要售賣貨物,就要繳納商稅,不如每次繳納一並將商役折算其中,不賣就沒有商役,這不是很公平嗎?”


    “嗬嗬,你這話挺有意思,何為公平?”


    “不能因為富庶就僉派重役,總要有一個僉派的標準吧?奏疏裏說的問題不在商人買官,而是不能因為富有就僉派重役。當然,富有可以多僉派,但總要有個定數,要不然這種僉派就是個無底洞,再有錢的也怕朝廷的無底洞。”


    朱翊鈞一聽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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