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來這裏?”


    沃森感到有些好笑:“你想在這裏找到什麽?大新聞嗎?”


    “不!我是被賣過來的!”女人用力撓著頭發,表情顯得十分崩潰:“我原來和團隊在法國工作的,你可能聽說過,去年巴黎的安布雷拉分公司發生了生物武器泄露事件,全世界的新聞台都在往那裏派駐記者!”


    好嘛,合著我們兩個還有點關聯啊?


    吉莫拉怕他不相信,又湊近兩步,語氣越來越急切:“我們那時候想要抓獨家新聞,你應該知道的吧?記者都這麽幹。所以有一天晚上,我跑去調查一個政府官員,就是跟蹤他找機會偷拍那種,但是我走偏了一點,不小心闖進黑幫的地盤,他們把我抓住,然後前陣子我就被運到了這裏來。”


    你還真是勇啊,敢大晚上鑽巴黎黑幫地盤?


    不對,這橋段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沃森想了想,自己上輩子看過一部叫做《颶風營救》的動作電影,講的好像就是退役特工老爸的女兒跑去巴黎旅遊、慘遭阿爾巴尼亞人販子集團綁架,最後特工老爹衝去巴黎大殺特殺極限救女的故事。


    “我憑什麽相信你能給我報酬?”


    對於女人說的話,沃森其實並沒有完全相信,鬼知道對方是不是馬塞爾或者菲格羅亞派來試探自己的?很明顯,這倆家夥肯定不信任自己,整出這種惡心招數也是有可能的。但不管怎麽樣,沃森反正馬上就要單方麵撕破臉了,這種試探招數對他而言不痛不癢,反倒還有那麽點意思,再忍幾天也無所謂。


    女記者還在那兒扒拉,試圖證明自己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支付報酬。沃森聽了一陣,這姑娘家境根本沒什麽特別的,於是也失去了興趣:“看起來你是一個很擅長抓住機會的人,嗯......記者確實都很擅長抓機會,繼續保持,女士,說不定過幾天你就能遇到奇跡了。”


    “什麽?”


    眼前的吉莫拉顯然沒聽懂:“你是答應了嗎?”


    “嘿!”


    就在這時,有個光著上身的男人從帳篷裏走出來,見到火堆旁邊的女記者,一把抓著她的胳膊往帳篷裏拖:“我說怎麽感覺少了個人,你居然敢偷跑出來?啊?!找死是不是?*¥%*%(阿爾巴尼亞粗口話)......”


    一串咒罵還沒念完,男人這才注意到黑漆漆的盔甲壯漢正朝自己投來目光,便下意識停住了話頭。但似乎是覺得這樣很丟臉,這家夥又丟下一句“今晚要你好看!”,邊說還邊偷偷瞅著沃森,眼睛裏是半隱晦的挑釁和試探。而吉莫拉看起來似乎對此經驗豐富,她隻是痛叫了一聲,然後立刻就用雙手捂住腦袋,以防被男人拉扯頭發。


    棕色分頭發型,中年,肚腩偏胖,左手腕骷髏頭紋身......


    沃森默默看著男人的身影消失,重新低下頭,又往彈鏈上填了一顆子彈。


    今天上午的戰鬥其實很激烈。


    雖然這隻是對於交戰雙方的普通人而言。


    有著喪鍾盔甲和黑化軀體的雙重保護,除非遇上重武器,否則沃森根本就用不著跑動。他就像吃了晚餐、出門逛街一樣,端著機槍閑庭信步,一打一個準。這群臨時聯合的幫派分子這麽快崩潰,也有喪鍾先生領頭攻堅的一份功勞。


    槍火、爆炸、哀嚎,瘋狂的笑聲,還有求饒和慘叫,沃森記不清楚自己聽過多少次了。自從混進了伊利裏亞聯盟以後,每一天都變得越來越簡單:檢查武器,呆坐一晚上,或者起來轉轉;到了白天上路開槍殺人,晚上再坐下來檢查武器,周而複始。除去傷者,活著的伊利裏亞士兵們都很開心,或者說,瘋狂。想殺就殺,想上就上,幾乎所有人臉上都充斥著那種興奮到疲憊的神情。


    但這一切和沃森無關。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自稱吉莫拉的女人雖然聽著不大靠譜,但仍舊給今晚帶來了一點樂趣。


    直到這個時候,沃森才恍然發覺,自己這段時間就像個機器人一樣,連記憶都不需要了。他隻記得今天上午的戰鬥很激烈,可是更具體一點......


    哪裏激烈?


    我忘了。


    我隻是扣動扳機,殺死每一個身上沒塗著友軍標識的人。這場戰鬥對我而言沒什麽難度,沒什麽值得記住的地方,就算碰巧記住,很快也會拋到腦後。沃森迴想了一陣,下午收場的時候,他還記得一些被自己殺死的人,還記得一些戰鬥的細節,比如哪裏有厚重的掩體。可是現在,他一個都想不起來了。明明在幾分鍾前,自己還處於一種心煩意亂的狀態,而現在就像腦子關機一樣,一片空曠。


    為數不多記得的事情,就是剩下那個倒黴室友德瑞克,已經被自己找機會做掉了。


    沃森低下頭看著手。


    他早已習慣了穿著盔甲,這些鐵塊仿佛已經同身軀合為一體。隻是現在,心裏卻突然生出恍惚的錯覺,像是自己的靈魂已經慢慢睡去,剩下身體在機械式地戰鬥。這雙手好像也不再聽從使喚,仿佛有了自我意識,流水線般地一顆一顆填充子彈,動作簡潔、流暢、自然。


    頭盔後的雙眼用力眨幾下。


    手停了。


    沉默一陣,沃森緩緩站起身來,甲片相互碰撞著,發出鐵鏽一樣的嘎吱聲。他靠近眼前這團旺盛的篝火,胸腹緩緩運動,灼熱的空氣被吸入體內,一陣酥麻伴隨著微痛感從胸口湧上來。


    “嘿!喪鍾!”


    獨眼龍馬塞爾大大咧咧地從遠處走近,手裏還拎著一瓶酒:“今天幹的很好啊!我給你派的新司機很不錯吧?那家夥以前可是老大的專用司機,年輕時候開過坦克的那種!哈哈......來喝點?”


    “不用。”


    沃森直接搖頭,馬塞爾想讓自己脫掉頭盔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他從來沒得逞過。


    “嗬!”男人幹笑一聲,又問:“再過幾天,你這一單就差不多了,準備去哪?”


    “中東。”


    “哈!你這樣的人在那裏肯定吃得開!”


    “嗯,所以你們什麽時候結賬?”


    聽到喪鍾的話,馬塞爾邊笑邊伸手去拍他肩膀:“別急嘛!打了勝仗不多享受幾天?你看看你,這盔甲就從來沒脫下來過!你怕什麽嘛對不對?玩玩女人不好嗎?喏!就是帳篷那裏,看上哪個妞直接帶出來,我說的!你就是想要處女,我都能做主給你幾個!怎麽樣?來嘛來嘛!你難道還怕我們偷你的盔甲不成?”


    “謝謝,不需要。”


    喪鍾先生的語調仍舊毫無波動,他冷冰冰地後退兩步坐下,又拿起一條空彈鏈。馬塞爾見狀,嘴裏直接‘嘖’了一聲,模樣很是掃興:“行吧行吧,你隨意,那我先走了。”


    男人拎著酒瓶子,很快混入醉酒狂歡的人群中。聯盟士兵們正在慶祝這場勝利,雖然老獅子菲格羅亞特別強調不準傷害平民,但卻從不禁止掠奪。城裏大部分商店與貨攤都被洗劫,地麵上散落著各種各樣的簡陋包裝袋,不過,此時最昂貴的戰利品顯然是美酒。


    沃森靜靜看著馬塞爾的背影,這幾天過去,兩人其實也進行了數次對話。


    但是,自始至終,獨眼龍都沒有再提到過阿吉的名字。


    他大抵是真的死了。


    “......高嶺上的野花啊~陽光溫暖山鷹的翅膀......”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哪個喝醉的家夥,突然放聲唱起歌。沒過幾秒,漸漸蔓延成了小合唱。有人抓起沾血的砍刀,在木桶上敲打著節奏。月光和篝火照亮了屋簷,照亮了歡笑的男人,照亮了哭泣的女人,也照亮了角落裏的屍體,這幅畫麵中滿是荒誕。


    “帶我迴家,帶我迴家!心愛的姑娘~遙遠的夢鄉......


    ……我心愛的姑娘~”


    ......


    嗤!


    雨水順著屋簷墜落,恰巧滴在燃燒的木頭上,發出一聲響。1998年的春天剛剛到來,山鷹之國就下起了一場小雨。今天氣溫明顯有所迴暖,雖然空氣中隱隱留有些硝煙味,不過四周已經出現了鳥鳴聲。從深夜開始,周圍居住的平民就陸續逃離,偷偷醉酒的哨兵們懶得管,隻有沃森在偷窺。


    伊利裏亞聯盟以發羅拉城的東北部高地為營,從這裏朝城內其他方向蔓延。聯盟為了西進醞釀多年,情報清晰、準備充足,動手的目標也多針對各類幫派聚居點。而且有喪鍾這個雇傭兵打頭陣,計劃中的戰鬥僅僅花費一個白天就完成了。這次行動堪稱奇跡,太多人來不及反應,就被揮舞步槍的聯盟士兵俘虜。


    老獅子菲格羅亞不打算做得太過火,他目前正在約談本地副市長、警察局長等一幹來不及逃跑的官員,商量如何恢複穩定的局勢。參會人員除了聯盟內部高層,也有很多來自海外的首領——正是他們建立起了海上封鎖線,等到事情結束,這些走私幫派會將發羅拉城的對外貨物統統吃下。


    這一切暫時與沃森沒什麽關係。


    他靜靜地坐著,直到耳朵裏捕捉到了某種有節奏的動靜。


    發動機轟鳴聲。


    來了?


    沃森躍上旁邊一棟三層小樓,舉起望遠鏡向雨幕中望去。很快,幾個模糊不清的黑影遠遠出現在淡白色天邊,那應該是架直升機,而且兩側還有武器掛架的短翼輪廓。沒再猶豫,他哐當一聲直接跳下樓,朝馬塞爾住的房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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