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百萬之眾,時常會有追捕、捉拿之事發生。


    顏娘於普羅大眾而言,又是“未名之人”,且僅僅留於一處“代售”些和琢香,因此她被當眾拿下時,未曾在街麵掀起何等波瀾,一眾碰巧見到此景的長安百姓,不過駐足圍觀片刻,看了會兒熱鬧,打聽、猜測了些消息,便悠然而去。


    殊不知街麵被帶走的這位,恰是他們朝思夜想也難以破解之和琢香一詩的源頭。


    “羽豐卒於山,山燃烽火關,觀盡檻內事,他日人顏展。”


    按捺不住最終得以捉住顏娘的喜悅,源協在押送顏娘的車上,情不自禁地吟誦起這首詩來。


    “若不知你與丘真人之間還有那般並非血緣,甚於血緣的關聯,是斷然覺不出這首詩裏還藏有一處翠峰山……”


    “然你若非以和琢香傷人奪命之輩,以此文采與聰明,定是願與你結交一番。”


    源協滿臉帶笑,滔滔不絕,全然不顧顏娘麵色鐵青,一言不發地倚在一角。


    “方才利恩將你掃於地下,可曾傷及何處?”


    距離顏娘最近的源陽,目光移向對方,想要通過她的衣物破損處,確認之下是否有傷痕。


    她才觀察至顏娘手部,顏娘便刻意湊近前來,以手撫摸源陽的臉,還邊說道,“想不到堂堂前朝源侍中之女,竟亦有這磨鏡之好……”


    “所幸,我隻身一名賣香女,無夫君,亦無子嗣,更無族人,娘子若有此癖,我此一迴從了,便放我離開可好?”


    此話自然是玩笑,她訕笑著看了源協一眼,繼續調侃,“乍看郎君,同是未有家室之人,我與你家阿姊將行之事,到時恐你麵紅耳赤,不如眼下將車停下,你去往別處避一避,待我與貴家阿姊將事行罷,再請郎君上來不遲。”


    說罷,直要將衣襟從肩部拉下,卻被為她一番挑弄的源陽,一把拉上,再掄起手臂朝她臉上給了一下。


    “你自輕自賤便罷了,緣何捎帶上我?幾時自何處,你又得知我有磨鏡之癖?如此張口胡來,莫不是借環顧左右而言他,規避正經事?”


    顏娘嘴角挑起,頓了頓,便開始放聲大笑起來。


    “娘子言‘環顧左右而言他’,可方才自我為你等所捕,至坐於車上這段時辰,最為言他且環顧左右之人,豈非貴家胞弟?”


    一番言語,將源陽堵得啞口無言。


    反而是源協在顏娘言語中找到了破綻,“方才說‘亦’,娘子可還曾遇過何人,有磨鏡之癖?”


    常言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顏娘說到之前這句時,顯然不是在調侃,而是真的遇過某人,偏有這般怪異嗜好。


    但此一項,絕非她會與他人言說之事,無論自願或是被迫。


    顏娘裝作無動於衷地扭過頭,將目光紮進車窗外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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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捕之時,雖然上前的武侯動作極為粗暴,但被數人圍住並推搡以對的顏娘,並未喊叫,也未曾試圖向何人求助。


    和琢香已經賣至所剩無幾,之後無論原料或是製作之處,皆不再易得,因此對她而言,隻有兩條路可選。


    其一,遠遠離開長安;其二,尋得一隅,保住自己性命。


    兩種方法最終的目的,皆為欲安靜地等待僵血症於長安城中爆發,唐滅,由此她便可安心地消遣餘生。


    故而源陽、源協上前的時候,她認為第二條路可選——眼下最想取她性命之人,並非這姊弟倆更非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敬誠,而是早一步躲入宮中的安樂。


    源陽、源協隻想要真相,或者說他二人或許隻想要解救身患僵血症之人的方法,因此保持顏娘活著更為重要。


    而安樂則不同,即便哄騙過天下所有人,但隻要有顏娘還存活於世,則有無數安樂作惡的罪證或公之於世。


    顏娘都能想到這一步,安樂定早就把事情他日萬一暴露,即要奪顏娘性命的想法坐實於腦中。


    眼下,與源陽、源協同在一架車內,雖之後或有無盡的追查與盤問,但至少還留有一條命,且以源協那番“結交”的言語,更是讓顏娘確定,此二人與要傷她性命,毫無關聯。


    幾句關於“磨鏡之癖”的言語,也隻是試試二人中年歲更長、看起來更為強勢的阿姊源陽的耐受限度,被試出不過如此後,顏娘本想就這麽一直逗弄二人下去,誰知源協卻突然找到話中無意透露出的信息,讓自己一時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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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協仍舊問了兩遍,直到第三次問出“是何人”時,被顏娘粗暴打斷。


    “這是作甚?!”顏娘險些大聲嚷嚷出來,但略微觀察一番室內後,很快收了聲。


    在灶台一處,架起了一個迴鶻人專用來烤製生肉的火堆,而火堆一旁,擺著數把彎刀——正是迴鶻人用以防身,亦用來害命的常用武器。


    “顏娘,實在無處可去,隻好躲藏於你這間屋子,多有冒犯!”


    說話此人正是參與綁架劉利兆、劉利恩的三人中其中一人,他說罷,另一個人也開了口,“不過言及此處,實屬萬端躲藏之所,街坊四鄰皆以顏娘你為再造此一片廢土之人,明知我四人來路不明,官兵問時,皆言不知。”


    “官兵已來過?”顏娘險些氣血攻心,閉眼栽倒在地,霎時明白原自己走來時,四周商鋪商販投來那樣關切目光之緣由。


    “來過,連這間屋子都來過,所幸我四人擅屏息躲藏,否則早已現於人前。”四人之一不無得意地說道。


    “你連唐話都說不明白,若是被官兵盤問,這還了得?”顏娘語調變為厲聲,引得四人側目而視。仟仟尛哾


    “娘子這是何意?似我四人之事便是咎由自取一般?”其中一人徒手掰開一節羊骨,質問道。


    “我所言,豈有這般含義?”顏娘向屋裏退了幾步,“現如今糾纏此事又有何用,你四人緣何沉不住氣,非要殺人才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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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娘子此話怪奇,你自身不也是同在殺人,與我等有何差別。”


    “此話不假,甚較我等,殺之數量還要多許多。”


    四人滿不在意地開始大笑,顏娘同假作無所謂,實則進入房中,尋一味香。


    為不引他們在意,她在屋內高聲問,“究竟何事,非要血洗鴻臚寺不可?”


    “血洗?一共殺了兩狗官,後來才知都不足七品,早知至少要殺一寺丞、寺卿才是。”


    “究竟為何非要將其所殺?”


    見顏娘不肯越過這一質問,其中一人不得不迴答,“不予我四人辦結長居文書,言吾等曾於長安城中胡作非為,作奸犯科。”


    顏娘尋得香,四處翻找木燧以點燃線香,為不使屋外四人多疑,又再次問道,“你等可曾有過此般記錄?所言作奸犯科又為何事?”


    “娘子怎還健忘起來,豈非早些時候,自城南安化門運送那死人骨頭入城,被幾名城門兵攔下查驗,險些暴露,後若非下狠手,當日便要因運送那般物件,為人所捕。”


    “彼時,若非安樂公主差人為我等減罪,怕是牢門蝕腐,監牢垮塌,我等也未見可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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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她,豈能留記錄?”顏娘不以為然,想起當時安樂一意孤行,非要以小罪置換大罪,言給這一幹迴鶻人些“教訓”,實則不過逞自己之威風罷了。


    若想給四人脫罪,找幾個正經替死鬼便可,如何還需四人親自經一番牢獄之災。


    四人沒再迴應,隻坐於榻上,若有若無地盯著隨意一處。


    久久才有一句,“依娘子之見,此時吾等當如何?”


    “未如何,若正如街麵傳言,這時並無人知曉你四人真容,越是不知,便越要走往街麵,行些小偷小盜之事,再有各自坊內阿訇出麵,將你等依教義懲處,以期久而久之,與其他迴鶻人表現未見差別,則順理成章,無人再行懷疑你四人行過殺案。”


    “此法,莫非是娘子欲避我等於不及,才想出來的?”四人之中,終有一人慧聰些,反應過來顏娘的建議。


    “吾豈止與你等共生共死幾迴?製如今之和琢香,哪一日我與你們不同?退一步,爾等還較我輕鬆些,我早已抱定事成與不成,終將以死明誌之心,你四人卻是為了久住長安,到底何人避之何人不及?”


    “娘子息怒,隻是方才所言,確似有些責備於我四人,細想之下,正是娘子所言,除此之外,未有娘子,我等又何來錢財打點四處。”


    “然則此一迴,確多有無奈,且狗官二人,自當刺死,古往今來,我也未聽過中原大地還有‘收錢不辦事’之說,因此兩人不予長居文書之時,我等確衝動了。”


    這人說完,開始頻繁地嗅聞空氣,“娘子……豈……豈非燃……燃著……一支香,怎這般……香氣,聞之眼……瞼相撞,直想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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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我一言,此番讓你四人睡去,並非為鴻臚寺之事,也非和琢香,隻是我欲離開,又怕你四人阻攔,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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