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後借聖人名義,傳達出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確,若他人再行進言阻攔,或以他事屢屢糾纏,無論自身仕途、常日行動,都定必然不會有尚佳結局。


    此言還算輕的,若是真的在這韋後與聖人滿心希冀地等待水祭之日將近之時,非要再勸他二人以江山社稷、天下蒼生為重,想必結局輕則被貶被罰,重則傷及性命,甚至還有一種可能,就如等候發落的五王那般——性命、生活都未有變化,而各自深知歸屬於自己的“好日子”,必將時日無多。


    敬誠在知曉自己父親所做,或言所犯之事後,於朝堂好似一隻籠門大開卻被細鏈拴住腳爪的鳥,有心為其父敬暉開解,卻受限於水祭之日將至,且敬暉私自擁兵致東都城內亂象叢生亦為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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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於吟天殿工事收尾的雍王連續數日未至明堂,參與早朝,裴談仍舊在一種“明知故問”的狀態下,假意搜尋著異骨、浮屍案的證據、證人、證言。


    一切都荒唐不已,反倒顯出正常之事無比異樣。


    早一日晚間,敬暉與終於返家的敬誠一番對飲,探出一些自己不知的、發生在城中的事項,尤其複周一派那幾人,雍王,還有源氏姊弟一行人的狀況。


    這之中也包含自告奮勇出現在敬誠麵前,卻最終莫名被人殺害的江文京——即便這個名字,都讓敬誠迴憶了許久才想起來,但在惠和坊與洛水相繼發生異骨浮屍案的當下,任何一個新增的殞命之人,或是任意一樁牽扯在異骨症上的案件,都讓正在調查的眾人心弦緊繃。


    期間也提到了吟天殿,敬誠說雍王正在想法子,將觀察案件角度極為不同的姊弟兩人帶入殿中一探究竟。


    由此聽來,縱觀全局,敬暉自己心中估量,自己與隱兵所行之事,或多或少還是產生了些積極的效果,比如無論具體因為何緣由,一直參與在案子內的複周一派韋巨源,眼下已被踢出了參與異骨浮屍案的隊列。


    朝堂黨爭大抵如此,其中某派之某個關鍵人物,不再參與入聖人立場尚不明的事由,則說明這一方定是有讓聖人顧慮之處。


    韋巨源乃韋後宗親,又是她與武三思之心腹,此時被戒備,則韋後、武三思一時亦難被信任。


    起初聽到敬誠所言,正是這麽想的,甚至還在家中一度擔心陸禮昭會誤判城中形勢,突趁無人提到殺將進來。


    敬暉這把年紀,生死不過是早與晚的事,但做好在家族麵前為人所殺的準備,還是需要反複給自己以充足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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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義”二字,不可用於家人麵前,連家族都無法顧好的人,不配談大義。


    同陸禮昭一樣,在故作鎮定中度過一夜,便早早起來,往災民、難民聚集的城牆根去,同時也是在城牆處,得知封坊延長至七日,且全城各坊中正在再次徹查身患異骨之人。


    這番舉措,無疑是想將異骨症徹底查明,而據敬誠口中江文京所言,身上所生異骨正是與吟天殿——那座水上建物中某樣物品相關。


    本是好事,但敬暉心中不知為何,總感覺一陣隱憂。


    這時便想到若是陸禮昭在身邊就好了,可遣他往四處查探。城中隱兵雖不少,但擁有暢行東都的平陽王府令牌與金魚袋之人,卻僅他一人。


    當內心不安焦躁映射於外在表現時,敬暉便不再與災民、難民們停留於一處,啟程返迴自己府上,在家中不甚久,腹中仍有積食之感時,從外頭突傳封坊解除的消息。


    這時全盤計劃中最始料未及的一步,明明早些時候一切仍似有些轉機,可怎料忽地急轉直下。


    敬暉自然對解除封坊毫無意見,甚至若要他選,從一開始就不會由人草率地提出將城中各坊一封了之的敷衍舉措。


    可封坊之後透出的卻是一番在深宮處的思量和博弈,早時顯唐或因敬暉在洛水上的一番舉動,即將占於上風;而後顯然要占於上風時,卻被奪了去。


    當然也不能直言這時的決定對複周有力,世間之事並非隻有黑或白,灰色才是最難以捉摸且以史為鑒,終將成為最終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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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暉深知此時“灰”為何人或者哪一方,灰若為大勢所趨,則白必將向黑轉化。


    此時的白為顯唐,則黑為複周,但所幸的是,紫微宮內未必知道城中還有隱兵這一存在。


    “敬伯父……”


    敬暉沉思之時,竟沒留意王府之中的這一隅,已無人在旁,女眷此時正趁解除封坊告示已出,在各自坊中挑選後一日出行將身著的衣物首飾,無暇顧及在院內休憩的敬暉。


    仆役、親兵自前一日起,便不再府內活動,都被調往坊內支援武侯,獨門外還有幾人,但距離不甚近,自是聽不清院內的動靜。


    陸禮昭就這麽突然出現在平陽王府,默然站在自己身後。


    “你從何處來?何時來的?”敬暉雖然認真發問,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陸禮昭手中緊握的那把唐刀。


    “不足半刻,見伯父閉目養神,未敢擅自打擾,直至方才動了動,則喚了一聲。”陸禮昭身體微顫,但並非因激動或是悲戚。


    在兵營受訓時,老兵曾說,立於將必死在自己刀下之人麵前,務必先行示弱,如此一來,兩方都會好受些。


    “早有一瞬,隻當是事情還會有別樣轉機,誰知卻還是到了這一步……”敬暉故作輕鬆地站起身,手指了指一旁茶台上的茶盞,“飲一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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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伯父,我……實不知該如何做了。”陸禮昭聲帶哭腔,但眼淚卻未流下。


    “莫哭,莫糊了視線,”敬暉自己拿起一杯茶,慢慢咂摸起來,“你既出現在此處,想必敬誠早些時候所言,知吟天殿底細之那名江姓工匠,便是你殺的了。”


    “不將他殺了,恐一切落停後,洛水上百餘具浮屍一事終還是要查至伯父與隱兵。”


    “做得好,做得好,手刃那人時,可見他麵露苦痛否?”敬暉手中握緊杯子,至生死臨界的此時,心裏反而生了許多難將息之感。


    “未見,一刀封與脖頸,就連血也未見太多。”陸禮昭單手將刀鞘緩緩上移。


    “隱兵百千之多,加之眾人家中定總有一兩人之親屬,如此一來,恐有數千至萬人,舍一人性命,保全如此數量之人,不可不謂值得。”


    敬暉說得悲愴,但又有些意猶未盡,“那位江姓之人,名字一時忘了,具體為何?”


    “江文京,周文王之‘文’,東都曾稱‘東京’之‘京’。”


    “好名字,好名字,隻是生不逢時。”


    “敬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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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勿從脖頸處動手,若生梟首之感,恐驚了老夫家人,直從胸前揮刀,如此我可直視你,過往十數年,未曾像今日此時,還望多看你幾眼,彼時……”


    敬暉雙眼眸中亮過短暫寒光,迴過神來隻覺胸前驟冷,可皮肉處卻淨是暖意,眼前景象驀地變得模糊,且光線一直變暗。


    咽喉中似能覺出未完幾句話有了形狀,卡在喉頭不得上下,倒地時還能感到有人在身後攙扶了一把,直接側在了榻上。


    陸禮昭本想將現場再收拾得妥帖些,可不巧門外傳來腳步聲和敬誠的說話聲,此時不能再攀岩走壁隱忍注意,他隻得以衣袖將刀擦幹,歸於刀鞘,悶頭迎著敬誠的方向走了出去,和方才自己提刀砍向那人之子,擦身而過。


    在養育自己與胞妹十餘年的敬暉麵前,陸禮昭終歸還是將手往迴收了寸餘,隻是不知以那般年歲,敬伯父將得以生還與否。


    此事過去第四日,城中恢複往日的大致模樣,洛水岸上的涼亭卻仍未撤去,反而還添了一圈一人多高的擋板。


    陸禮昭召集幾名隱兵,已在城中又手刃了數名知吟天殿中密辛,且有意將其告知於複周幾人的異骨者,這時他正視與一對漁戶父子共處一處,把那“精冥石”之秘密當眾說出來的一名工匠為目標。


    得知複位後的大唐聖人決定還都長安,他才頓悟,那一刻夢中的東都、黃昏、斜陽、洛水都指何意,四樣事物有一共同之處,即為“源”。


    東都為大唐正都城,即疆域之源;黃昏日夜,為大地陰氣至盛之時,女皇的武周朝又如何不是大唐的陰氣至盛之時,因而黃昏的東都意指複唐之源;斜陽西下,日升於東,卻落入西,豈不為自東向西遷移;而洛水所指之意,他尚未明確。


    偏巧韋巨源帶著聖人的旨意倉促而至——是為“頌聖殿”而來,韋後早先至廟中,丘真人就察覺她有意成為武後之二,頌聖殿三字更是將她的司馬昭之心表露無遺,且為水祭,最終定下“吟天”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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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醉此一場便能消解心中苦悶鬱結,則飲幹東都之中酒肆內所有佳釀又如何?”


    “怕就怕滴酒未剩,最終卻落了個不敵荒唐,而我從右衛大將軍成了罪臣之子,何人又能解過往雲煙?”


    敬誠仰起脖子,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又把盞扔進了洛水,將投影在水麵上的景色擊得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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