胞妹才方出生那年,還遠未改名為陸禮昭的劉利兆,就忐忑地抱著隻有一個懷抱大小的胞妹,興奮地對家人說要護她終生。


    至後來,家中突遭大難,以他的弱小,隻夠緊緊抱住小小的胞妹,漫無目的地向外跌跌撞撞著飛奔。


    而在外躲藏,待再迴到家中時,不隻是因火燒而坍塌成廢墟的自家,自己居住之處的附近都成了一片火海,慘叫聲將胞妹驚醒,小小身軀隨著無來由、撕心裂肺的大哭,不住地抖動。


    這時一顆火星無端迸濺在胞妹臉上,陸禮昭才反應過來,連忙準備以手去撲,又怕失了輕重,待緩過神必須得用手撲時,火星已經在胞妹身上燃成了一團火苗,陸禮昭慌忙地以手去撲,一邊四下找尋可以滅焰的水源,然而火越燒越旺,似有難以撲滅之勢。


    胞妹的哭聲已從撕心裂肺變為嬰兒的低聲嘶叫,可響動卻漸漸減弱,然而奇怪的是,陸禮昭用以滅火的手掌,似絲毫感受不到溫度,臉上因心急掉下的淚卻明顯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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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禮昭想著,不如就這樣與胞妹,隨已經葬身刀下或火海的家人一同往那無盡暗處去了。


    而忽然之間,胞妹身周的火勢猛地增大,似在迴應他的希冀,這時胞妹身周的火距離陸禮昭眼睛極近,幾乎要亮過一旁的火海。


    他對胞妹輕聲說,“如此便去罷,如此便去罷,”然後將臉沉入火中。


    一片耀目的光亮後,陸禮昭發現自己還活著,隻是懷中未見胞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是躺著。


    掙紮地睜開眼,才知方才有關胞妹的迴憶,原來是場夢。


    夢境的真實讓才蘇醒的他無所適從,在夢中使力,此刻卻鬆散的雙臂之中,也沒有一名繈褓嬰兒在其上,除此之外,胞妹更是不知去向。


    陸禮昭就這麽躺著,抬起雙臂,看到自己的手早已不是夢中那雙——雖仍消瘦,但已不是瘦弱的模樣,青筋盡顯,還有幾處傷痕。


    夢中自己孩童時的迴憶,正在一點點被行至現如今、迴想起的經曆取代,他驀然記起現在應當是在韋府中,才因被拷問挨了毒打,之後似是因何故,而突然又被韋巨源安置在這樣一間華貴的屋子裏。


    外頭傳來響動,屋裏有一股熏香的特殊氣味,聞起來神清氣爽,直覺鼻息都變得純淨、清新,腦中亦然,漸漸地連韋巨源問過的話,以及彼時自己的迴答都能複想起來。


    屋內的自己身旁恐無一人,隻見屋外日頭從窗中透進來,這般場景頗有些當初被敬暉收養後,無暇照顧他與胞妹時,將兩人留於收養的住處內,迎著窗臥於榻上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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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與胞妹分離,前後已達十數日,除此之外,將來還未知有多久,兩人才能得以相見。


    相依為命的時日幾乎都要記不清了,陸禮昭坐起,雙手撐在榻沿,身上的傷似乎因為一場昏睡變得不那麽疼痛難忍,而以雙目看向自己的傷處,卻又頗有些觸目驚心。


    就這麽愣在一處,眼睛緊盯著的那一炷香,從過半處的位置,燒至末端,他隱約聽見屋外廊下傳來相談聲和腳步聲。


    腳步走走停停,似有些猶豫,又頗顯迫不及待,相談的兩個聲音十分熟悉,卻一時想不起到底是何人。


    於是陸禮昭撐住榻沿,勉強地站起身,向聲音的來處走去,想到這是在韋府之中,不便冒然擅自行動,隻能行至門邊,輕伏於門上,向外探聽。


    就在此時,忽感麵前光線暗了下去,以為天色忽變,將目光直視至門外,卻與一雙眼睛四目相對,隻憑此雙目,他與目光的來源並不認得。


    但對方眼神中的那般篤定與銳利,即言明此人非同尋常。


    而這名老者,隻是門外透過空隙直視自己,也不開聲言語,更未有進一步行動,因此隻得由陸禮昭先開口詢問,又見對方慈眉善目,更是以禮開言,“敢問老者可是此韋府中人?”


    “劉氏郎君,自劍南道,攜家中胞妹輾轉長安,終至東都,為彼時同至東都未久之洛州長史台禦史右丞敬暉收養,長大成人後,入距東都八十裏之府兵兵營習武數月,後受敬暉邀約,將為其私屯之‘隱兵’,因雙方爭執而未果,但實則一直為其暗中行事……”


    “你是何人?!為何知曉得一清二楚?”因眼前此人言語,頗受了些驚嚇的陸禮昭透過縫隙,正欲怒目瞪視對方,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進入房內,悄然立於自己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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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都城中異骨病發,敬暉欲借機,予與之相關之人加一等罪狀,便以隱兵之力,最終於洛水兩岸,行異骨浮屍案。”


    老者在房中踱步,忽而望向陸禮昭,咧嘴一笑,“劉氏郎君,吾言可對否?”


    “老者究竟為何方神聖,怎知曉得如此清楚?”


    老者並未理會陸禮昭的問題,隻顧自己不住言語,“劉氏郎君可知曉洛水之上那黑帛之中,所謂‘吟天殿’之建物,究竟為何物?”


    “吟天殿所為還都長安大典之水祭大殿,以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而建,初一層謂之曰‘本’,當朝二聖臨朝,龍鳳、陰陽相互協調,置一鑄金玉盤之景,謂之曰‘龍興鳳舉’,一朝文官不下千餘人,竟取出此等俗不可耐之名。”


    “二層謂之曰‘銜’,當朝自唐高宗始,又止於當今君王,另由他人起新朝,後再複當朝,‘銜’即為接銜,承上啟下之意,其中之物更是神秘莫測,此時還非所言之機。”


    “三層謂之曰‘固’,幾番波折,如今再複一朝一國,當為固,自一層起之四根主柱,稱為‘四合柱’,四合柱於此一層直通天井,唐之兩都——西京長安、東都洛陽之景,皆以金玉珠寶塑於四合柱之上,寓意‘四海之內,固於一合’。”


    “而所謂築景之金玉珠寶,則有此次致數千人於東都遍城換上疫病之‘精冥石’,實其名為‘靈晶石’,乃他人為解燃眉之急,匆忙製成之晶石,其一為取數量不足之精冥石而代之,其二則是顛覆國本。”


    陸禮昭心中本有萬般惱怒,無論是眼前此人不知使了何樣神通,瞬間出現在屋外,且又瞬時不知以何法在自己眼前,卻絲毫不被察覺地進入房內。


    可是這些惱怒,隨著這名老者對無論陸禮昭自己的家世、與敬暉的關係、隱兵的來由乃至自己都知之未十分明確的吟天殿構造的一番言說及透露,消散殆盡,有的隻是對眼前此人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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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尊者究竟是何人?受困於韋府,不得自有進出之劉氏利兆,在此冒然拜請問詢。”陸禮昭口中不止說起了敬語,甚至連近數年未用的本名也說出了口。


    雖然他猜想眼前站著的這名老者,自然知道自己的本名,但結合方才一時做的童年時的夢,對自己本家的無盡思念,這時與忐忑、悲傷雜糅於一處,他覺得唯有強調自己的本名,才能讓對方認同自己已足夠重視眼下的相見。


    “劉氏郎君,吾亦有一言相問,”老者以手輕撫須髯,“郎君以為,因敬暉所生之城中異骨浮屍案是對?是錯?”


    “……”


    陸禮昭陷入幾次三番被忽視的局麵,心中已是崩潰不止,此番再一次被對方的問題抵消自己的問題,且問題的由頭竟然還是被自己以刀重傷的敬伯父,便全然不顧初次見麵與對方是名老者的身份,以自己雖負傷,但畢竟年紀輕上許多,衝向對方,意圖毆打。


    手才方接觸對方衣領,老者快速閃身,陸禮昭隻抓到一個衣領的殘影,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便被老者一個手刀擊中後腦,一陣眩暈下,被老者以膝蓋壓入地麵。


    老者亦未覺冒犯,似手上一番舉動,是為防禦,隻不過陸禮昭技遜一籌,“郎君,敬暉之舉是對?是錯?”


    陸禮昭壓得不能動彈,“敬伯父以萬民為重,失之數十、數百、數千而救百萬、千萬、萬萬,使天下再未有我與胞妹這般因亂而失去一家之可憐人!敬伯父對!此舉亦對!”


    “然為何他又害怕事情敗露,而要你以刀相殺?此舉亦對否?”


    “以他一人性命,保全萬千隱兵!又有何錯?”陸禮昭一直試圖用力掙脫,但老者的手腳竟如千斤之鼎一般,隻給他留了說話的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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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敬伯父如今並未因我而死,足以說明自有天命留他,天不使其亡,誰又能言他錯?”陸禮昭聲嘶力竭,眼睛都能看見麵前手上的傷口在裂開。


    “可倘若你如今,將所知與他相關之事如實告於其他人,如何又不是將此一位敬伯父置於死地?”老者說罷便將手腳鬆開,任陸禮昭從地麵彈起。


    “老者此話何意?”


    “施汝恩者,切莫負於其人,是為報恩……陸之禮昭,既為他人賜名,更不應負他人。”老者不知何時消失在房內,隻留有聲響在房頂纏繞。


    “陸禮昭如何是那般小人!”陸禮昭說著,又一次猛地驚醒,這迴將榻邊守著的人驚得駭住。


    待他看清身旁是何人,方知剛才又是一夢,而眼淚,此時也不受禁錮地落了下來。


    見自家阿兄猛地驚醒,看清自己麵容後開始哭泣,胞妹也很快按捺不住內心情緒,直大聲號哭了出來,而跟隨她而來的源陽,一邊仔細唿吸嗅聞房中淨息香的味道,一邊以手輕撫陸禮昭胞妹的頭發,輕聲安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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