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一刻,從韋府出來的這支車隊抵達了執金吾寺。


    大司馬韋玄成在兩個侄子的“護送”下,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而韋賢則留在安車上等候,並沒有跟著一起進去。


    若沒有波折的話,他不打算露麵,以免打草驚蛇。


    但是讓韋賢有些意外的是,僅僅隻是過了半刻鍾,韋玄成就從寺中匆匆走出來了。


    後者一言不發,直接就上了安車。


    “如何,簡寇不接命令嗎?”韋賢有些擔憂地問道。


    “父親猜錯了,簡寇接了命令,還當著我的麵署名將其發了下去,三輔巡城亭卒會立刻集合到三輔校閱場。”


    韋賢有些不信,連忙看向了韋莊、韋由二人。


    “叔父好手段,簡寇原本還疑心執金吾巡城亭卒為何不在今日調迴,被叔父蒙騙過去了。”


    韋齊很是敬佩地說道,一邊的未由也連忙附和。


    “那你又是如何解釋的?”韋賢向韋玄成問道。


    “我說不可讓所有巡城亭卒都去試練,否則三輔就沒有當差的巡城亭卒了……”


    “而且若長安城有緊急的事情,也可立刻調迴,距離不遠,不會有紕漏的。”韋玄成解釋道。


    “簡寇是精明能幹之人?他可有再起疑心?”韋賢仍然不放心地問道。


    “父親莫要忘了,我是大司馬,也算半管著執金吾,簡寇又對我非常敬重,並未起疑。”韋玄成笑道。


    韋賢也想起來了,十幾年前,天子為了奪權,建起了門下寺。


    當時,韋玄成是門下寺長史,而簡寇則是門下寺緝盜,還有上下級的情誼。


    今日如此順利,看來也很正常。


    想通這層關係之後,韋賢終於點了點頭,滿意地摸著自己那幾根稀疏的胡須。


    “韋由!”


    “唯!”


    “立刻派人去給張公送信,就說執金吾已定,我等立刻就去三輔校閱場,讓他準備依計行事。”


    “唯!”韋由立刻就派人送信去了。


    “你我現在去三輔校閱場等候?”韋賢問道。


    “依父親所言。”韋玄成不動聲色地迴答道。


    車隊沒有任何耽誤,又朝著長安城西門外的三輔校閱場趕去了。


    ……


    三輔衙門分別是京兆尹、左馮翊和右扶風,是三個獨立的衙門。


    它們分別管轄長安城南、長安城西北和長安城東南,以及由這三個方向向外延伸的外城郭地區。


    大漢肇建之時,三輔其實是一個整體,由內史統一管轄,後來因為內史權勢過大,才逐漸分開。


    現在的三輔衙門之下各有自己的校閱場,但在長安城西有一處公用的校閱場,就是三輔校閱場。


    此處校閱場麵積最大,離長安城二十裏遠,每當三輔巡城亭卒要合練的時候,就會將地點定在此處。


    ……


    辰初時分,韋賢他們的車隊就來到了三輔校閱場。


    京兆尹丙顯、右扶風張千秋和左馮翊張延壽早已經在這裏翹首以待了。


    【前文有些地方把張延壽(左馮翊)和張彭祖(西域都護副校尉)寫混了,特此訂正】


    整個三輔校閱場足足可以容納萬餘人,和別處的校閱場一樣,中間也是一處高起的點兵台。


    現在,台上站著三輔長官與三輔衙門的屬官,所以顯得有一些擁擠。


    但是台下還空蕩蕩的,並沒有太多的巡城亭卒。


    事發突然,執金吾需要一些時間將事情傳下去。


    丙顯等人看到韋氏父子等人來了,連忙迎了過去,將他們請到了點兵台。


    隨後,韋玄成將執金吾寺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在場之人,終於讓他們的臉上都多了一絲笑容。


    這意味著長安城中的數千巡城亭卒全部被張黨控製了,這是城中最大的一支兵力。


    這可是最重要的一枚籌碼。


    心情愉悅,話自然就多了起來。


    雖然今日的春風有一些淩冽,卻沒有讓點兵台上這些世家子弟沉默,反而談興更濃。


    他們不知不覺就開始相互吹捧了起來。


    “韋公好福氣啊,你的這兩個賢孫一看就是才俊,他日定能出將入相!”


    “何止是出將入相,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能升為千石的都尉或校尉了。”


    “兩位過獎了,他們骨頭還嫩,以後還要伱們多提攜,才不至於出錯。”


    “我等世家大族早就共榮辱同患難了,提攜他們,自然就是提攜我等。”


    ……


    韋賢與他們聊得熱火朝天,韋玄成卻一言不發地退在身後,若有所思。


    至於台上那些不明真相的三輔衙門屬官則有些莫名其妙,他們不知道為何今日要突然試練。


    畢竟,春試和秋試都有固定的時間,極少有臨時改動的時候,更別說如此倉促了。


    於是屬官當中就有人起了疑心,滿是狐疑地走到了點兵台的角落,低聲交流起來。


    他們起疑心不隻因為事發突然,與成製不符,更因為他們中的許多人出身於寒門。


    這些寒門庶族出身的屬官都是通過科舉考試出仕的,看到世家子弟們聊得如此熱絡,當然有疑問。


    隻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更有韋賢這德高望重的內閣大學士,所以還不敢直接頂撞發問。


    “今日為何突然要試練?”屬官甲問道。


    “我等也不知,聽說隻有三輔巡城亭卒要迴原衙試練。”屬官乙答道。


    “三輔巡城亭卒迴來試練,執金吾巡城亭卒卻巡視三輔,長安城豈不是空了?”屬官丙憂慮到。


    “恐怕是如此,但經過這兩個多月的大索,街麵上應該清肅許多了。”屬官丁說道。


    “再如何清肅,也不可無人巡視吧,大司馬經驗老成,為何會這樣布置?”屬官甲忿忿不平道。


    “怕不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屬官乙小心地說道。


    “今日這校閱場中的世家大族好像多了些……韋閣老怎麽也來了?”屬官丙疑道。


    “這就不知了,我等要小心謹慎些,長安城不太平,不可著了他們的道。”屬官甲提醒道。


    “這是自然!”眾人齊聲說道。


    當這兩群人各自議論紛紛的時候,收到命令的三輔巡城亭卒陸續來到了校閱場。


    大約一刻鍾後,三千巡城亭卒幾乎就全部都到齊了。


    領命而來的巡城亭卒也都些發懵,看到點兵台上的一眾上官之後,心中疑慮才打消了一些。


    幾通鼓聲過後,在隊率和屯長們的整治之下,三輔巡城亭卒們終於在校閱場中整好了隊形。


    點兵台上的眾人當中,韋賢的資曆最高,韋玄成的兵權最大,但他們都不宜直接指揮此事。


    現在被張安世安排在這裏拿主意的,是京兆尹丙顯——丙吉的好大兒。


    丙顯還不到五十歲,如今已經位列京兆尹了,下一步自然能穩入九卿。


    之所以要來做這掉腦袋的事情,其實和其他家主的想法是一樣的,想要為兒孫謀一個出路。


    看到巡城亭卒的逐漸排好陣型,丙顯挺胸疊肚,從眾人中走了出來,站到了顯眼的位置上。


    聚集而來的巡城亭卒們都認識丙顯,立刻挺胸站直。


    有些空曠的校閱場上發出“刷”的一聲並腳的響聲。


    丙顯看到自己這些“舊部”的軍容如此齊整,心中非常滿意。


    這幾個月來,他們統帥的是原屬於執金吾的巡城亭卒,不管怎麽說都隔著一層。


    而眼前這些巡城亭卒雖不是他們的私兵,但至少朝夕相處了許久,想要煽動起來容易很多。


    丙吉故意咳了幾聲,讓嗓子清爽許多之後,才開始說起了早已經準備好的那番話。


    “今日召爾等來此,本是為了試練,但就在昨夜,本官得知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霍氏皇後失勢,心存不滿,與霍黨餘孽勾結,在未央宮挾持縣官,欲行弑君逼宮之事!”


    “今日子時,縣官下密詔給內閣大學士張安世和韋賢,讓他們總領軍務,起兵入宮平叛。”


    丙顯的話說完之後,整個校閱場先是鴉雀無聲,緊接著就爆發出了一陣排山倒海的議論之聲。


    巡城亭卒中,不管是剛剛睡醒的,還是當了一夜差的,都被這個勁爆的消息徹底驚醒了過來。


    “肅靜!肅靜!”丙顯大聲地喊了許多遍,身後的軍鼓又急促地敲了幾通,才將嘈雜壓了下去。


    “霍氏皇後之所以今日行險,乃是聽聞縣官將傳位於四皇子……”


    “本官乃是縣官親命的京兆尹,有保境安民之責,更有忠君護國之職!”


    “今日恰好因試練聚兵於此,正可進宮平叛,此乃大漢曆代先君庇護!”


    “本官將率爾等奉詔入宮平叛,事成之後,定奏明天子,褒獎爾等功績,人人可連勝三級,賞錢十萬!”


    “爾等大漢好男兒,可願與本官一同進宮勤王清君側?”


    丙顯豪氣萬丈地說完之後,立刻就抽出了腰間的寶劍,猛地朝天一刺。


    當下,張千秋和張延壽等人紛紛拔劍側應,出言煽動台下的巡城亭卒。


    他們在巡城亭卒中布置的許多親信也站了出來,紛紛亮出自己的兵器。


    “入宮勤王!”


    “誅殺霍氏皇後!”


    “誅殺霍氏餘孽!”


    “廢除霍氏子孫!”


    “向縣官兵諫!”


    “擁立四皇子!”


    “四皇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這聲聲高唿之下,整個校閱場如同唱大戲一樣熱鬧了起來,大有泰嶽壓頂之勢。


    “父親,應該派人去向張公送信了,就說大事已定!”韋玄成趁亂來到韋賢身邊提醒道。


    “提醒得是,為父差點就忘記了,韋由!”韋賢折騰了一夜,已經有些散神了,經此提醒,才連忙叫人過來。


    “唯!”


    “立刻派人去給張公送口信,就說大局已定,可以讓各家發兵了!”


    “唯!”韋由自然就下去照辦。


    煽動也煽動了,許諾也許諾了,但丙顯等人這時卻發現氣氛有些古怪。


    讓他們感到驚訝的是,這陣熱鬧僅僅持續了片刻,就漸漸冷清了下來。


    那些被他們輕看的巡城亭卒似乎不為所動,仍然靜靜地站在隊列當中。


    一些人是冷眼旁觀,一些人是遲疑不信,還有一些人默默地握緊兵器。


    巡城亭卒和南軍北軍不同,並不需要太強的戰力,所以仍以正卒為主。


    正卒一年一換,最多也就兩年一換,與領兵上官之間的隸屬關係很弱。


    就算是那少部分屬於募兵的軍官軍校,考核拔擢也是由司馬府決定的。


    平時是奉命行事,自然會聽上官的調遣;可如今做的是清君側的大事,當然會遲疑。


    而最根本的一個原因則是這些巡城亭卒的構成:大部分都來自寒門庶族,對當今天子非常擁護。


    雖然擁護天子,卻不代表他們是聽風就是雨的蠢人。


    恰恰相反,普通的百姓從常情常理的角度出發,可以一眼看穿許多陰謀。


    高位者再怎麽策劃,無非都是圍著一個“利”字打轉,沒有什麽高明之處。


    如今這件事情,看起來又是涉及天子皇後,又是涉及朝堂大事……但在普通人眼中無非就是搶家產而已。


    家主受傷,不能理事,主母遭疑,長子在外,部分家臣起事,要扶幼子上位,家臣和幼子還是舅甥關係……


    這舅舅和家臣們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哪怕是個瞎子都能看出來。


    這十幾年間,大漢不僅在開疆擴土,也在開啟民智。


    在造紙術和印刷術的推波助瀾之下,書籍越來越多,價格也越來越便宜,普通人也能買得起。


    而且不僅有賣書肆,還有賃書肆,更有說書攤……


    像《春秋》這種治國經典,經過民間演繹之後,早已從屠龍術變為話本演義,是百姓茶餘飯後的消遣。


    百姓們對《鄭伯克段於鄢》《重耳出逃》《趙武靈王命喪沙丘宮》這些故事早已耳熟能詳了。


    如今突然聽到“清君側”幾個字,不會往忠義上聯想,隻會往謀逆上靠。


    當今天子對百姓而言是明君和聖君,那出寒門庶族為什麽要摻和進去呢?


    不隻不能摻和,更要攔上一攔!


    丙顯等人看著漸漸安靜下來的校閱場,心有不悅,臉色也逐漸變得陰沉起來。


    這時,台下的巡城亭卒中,突然站出一個普通的什長,向台上高聲喝問起來。


    “府君說有縣官密詔,可否能亮出來讓我等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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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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