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酉時的時候,眾儒生再無可聊的,紛紛起身向孔霸告辭。


    因為此處宅院是韋賢的產業,所以他和韋玄成算是半個主人,並沒有立刻離開。


    他們父子二人站在正堂前的屋簷下,陪著孔霸將其餘的儒生一個個送走。


    等旁人全部離開之後,韋賢才走過來與孔霸辭別。


    “次儒,今夜天色已經晚了,你一路風塵,且好好休息,老夫明日再來拜訪。”韋賢帶著韋玄成向孔霸行禮道。


    “韋公且慢,我還有一件要事與你說。”孔霸淡淡地笑道。


    “何事?”韋賢不解地問道。


    “你且隨我到後宅去,去了便知道了。”孔霸神秘地笑道。


    “恭敬不如從命。”


    “少翁也一同來吧。”孔霸向一邊的韋玄成說道。


    但是,韋玄成不敢立刻答應,而是用詢問的目光看向了韋賢,似乎有一些猶豫。


    “在此處,你世叔才是主人,他讓你做何事,你就做何事吧,不必問我。”韋賢不動聲色地說道。


    “諾。”韋玄成連忙答道。


    於是,韋氏父子跟著孔霸向後院的方向走去。


    如今正月馬上就要過去了,雖然白天一日暖過一日,但是夜裏的寒意還是非常淩冽。


    孔霸走在前頭,韋氏父子緊隨其後,跟在末尾的則是孔霸的長子孔福。


    四人在逼仄的夾道中往後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無人說話,更讓四周顯得格外寂靜。


    此處是韋氏的宅院,韋玄成和韋賢曾不止一次地來過,但現在卻突然覺得此間有些陌生。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著孔霸那高瘦的背影,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想要發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隻能默默地跟在身後,心中暗揣。


    在經過幾處夾道拐角處的時候,韋氏父子還看到有持劍值守的孔氏子弟,一個個都神情戒備嚴肅。


    這就更加劇了韋氏父子心中的疑雲。


    走完整段路其實隻花了不到半刻鍾的時間,但是他們來到後院時,卻覺得有些氣喘。


    進入後院之後,韋賢終於稍稍安定,他發現這後院中的四角同樣有人把守。


    留在後院的都是孔家人,而韋家留下來的奴婢已被打發到前院和中院去了。


    此處的一間正房和四間偏房,隻有正房裏亮著燈。


    那蒙著窗紙的窗欞上透出一個人影,有一些佝僂。


    韋賢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心中浮現起一種猜想,突然有一些激動。


    “韋公,少翁,我等進去吧。”孔霸說完,就要引著韋賢二人往正房走去。


    “且慢!”韋賢一把拽住了孔霸的衣袖,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下,說道,“老夫與次儒進去,玄成就留在此處吧。”


    孔霸自然不知道韋賢和韋玄成之間達成的“協議”,他有些狐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隨後,韋賢和孔霸就匆匆地朝正房走了過去。


    推門,進屋,掩門——一氣嗬成,沒有將屋中的任何事情露出來。


    孔家治家很嚴,那些奴婢和子弟也不敢有任何的喧嘩,這不算寬敞的後院,立刻重新安靜了下來。


    因為天色還不算太晚,所以月亮還沒有爬到穹頂,隻是斜斜地掛在天邊,幾顆疏星離散在空中,有些孤獨。


    冷風輕吹,將不知何處傳來的促織聲吹散,讓此處更顯寂寥。


    韋玄成麵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是內心卻非常心潮湧動,他迫切地想知道這正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今日,韋玄成與其他人一同來見孔霸,並不是因為他是韋賢的兒子,而是因為他是《魯詩》一派中的中堅力量。


    孔霸不知道韋氏父子達成的協議,仍將他們父子二人看做共同進退的整體,所以才邀請他來後院“共商大事”。


    在正堂的時候,韋賢並沒有阻攔,可一到了此處,就出言攔下了韋玄成。


    這樣一來,就隻有一種可能了——韋賢已經猜到正房中的那個人非常重要了,以至於不能讓韋玄成窺探。


    若是以前,父親說什麽韋玄成就應該做什麽,哪怕流露絲毫的不恭,那都是大大的不孝。


    可現在就不同了,既然約定好要各自燒一口灶,那麽韋玄成必須要知道此間發生了何事。


    此時,他心中已經有了一些猜測,隻不過還要再驗證一下。


    韋玄成若無其事地在院中來迴踱步,小心地向四周張望,最終將視線停留在了身後的孔福身上。


    孔福是孔霸的長子,但並不善於讀經,更像一個糾糾武夫。


    韋玄成與孔福年齡相仿,幼時曾在長安城一同玩耍過,雖然現在身份差距有些大,但也算有幾分情誼。


    思索了片刻之後,韋玄成徑直來到了孔福的麵前。


    “樹德,你我一晃也有六七年未曾見過了吧?”韋玄成笑道。


    “是啊,上次來長安時,你我還去東門郭打獵,那次獵到了一頭鹿。”孔福身形健碩,說話非常爽朗。


    二人年齡相仿,但是韋玄成身為光祿勳,在長安見過的世麵不是孔福可以比擬的,很快就與孔福熱絡地聊了起來。


    他們胡亂地說了一些幼年時同做過的趣事,漸漸就找迴了昔日的少年意氣。


    “北城郭有一家鹹亨酒肆,賣的酒菜最好,石渠閣辯經結束之後,你我同去,如何?”


    “如此甚好,我對這鹹亨酒肆也早有耳聞,正有此意。”孔福再次笑道。


    這時,韋玄成看到時機快到了。


    “長安不比曲阜,更幹冷一些,孔儒來到長安可還住得習慣?”韋玄成說完這句話,故意向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叔、叔祖並沒有來長安……”孔福一愣,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麵上閃過了一絲緊張和慌亂。


    天下之中,不少人天生就不會說謊,比如這犯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老實人孔福,就是其中之一。


    “我問的不是褒成侯,是諫議大夫。”韋玄成佯裝不在意地笑了笑。


    “哦哦,父親以前也常來長安,住得慣,住得慣。”孔福再次說道。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韋玄成麵色如常,但是心卻狂跳不止,沒想到天子最忌憚的孔安國居然真的來了!


    就在這院中的氣氛有些尷尬的時候,正房的門“嘎吱”一聲就打開了,孔霸將韋賢送到了院中。


    “韋公,天黑路滑,一路小心慢行。”


    “次儒留步,不必遠送,早些歇息。”


    兩人見完禮之後,韋賢就與韋玄成離開了此處的宅院。


    迴程的安車上,安靜得出奇,韋氏父子各自有心思,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將要抵達韋宅的時候,韋玄成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父親,孔府君有何事?”


    “無事,隻是帶來了孔儒所注疏的古文《詩》一部,與我參詳。”


    “孔儒注疏得如何?”


    “自然是博大精深,定然又能成一家之言。”昏黃的燈光下,韋賢語氣平靜,但是臉上是抑製不住的欣喜。


    “孩兒能否一閱?”韋玄成再一次試探著問道。


    韋玄成麵色一滯,有些猶豫,才略顯生硬地說道:“此書關係重大,此時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日後再言此事。”


    “唯。”韋玄成恭敬地說道。


    車中再次安靜了下來,父子二人不並沒有再說一句話。


    韋玄成的視線透過窗簾邊沿的縫隙,看向了窗外,除了偶爾見到的門燈之外,漆黑一片。


    他再次想起了他的父親說過的話,父子二人,要各自燒一口灶。


    既然如此,那明日就一定要早些進宮,將今夜的事情告訴陛下。


    當韋氏父子迴到自家府宅的時候,王式也終於從夏侯勝的府宅中走了出來。


    那不會言語的老奴默守在馬車旁,正拿著一個宣餅幹巴巴地啃著,看到王式走過來,才連忙將餅收進了懷中。


    “這夏侯勝,總算是被老夫說服啦。”王式滿意地點了點頭。


    在天子的強逼之下,夏侯勝終於願意參加石渠閣辯經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見一見大儒“楚吉”。


    不知道夏侯勝知道楚吉的真身是誰的時候,會作何感想,想來表情一定會精彩至極。


    默聽得似懂非懂,隻是咧著嘴笑了,對他而言,有餅子吃就足夠了。


    “拿去,這是老夫從席上順來的一壺酒。”王式將罩在袖中的一壺酒送到了默的手中。


    默二話不說,昂頭就準備痛飲,卻被王式一把攔住了。


    “府中還有客人等著老夫,先送老夫迴去,之後隨你如何喝。”


    默咧著嘴又笑了笑,豎起了一個拇指揮了揮,將酒藏進了袖中。


    王式上車,老奴駕馬,小小安車,疾馳而去,消失在了夜幕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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