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霍光也就不再怨恨霍禹和霍顯了,他隻想求天子給他們一家一個體麵的死法。


    這是為人父,為人夫的霍光想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但朕有一事可以答應你,朕會讓人在爰書中寫明白,弑君與謀逆之事,與你並無直接關係,你的功過是非,天下人與後世史書自會有定論。”


    這是劉賀給霍光的最後的體麵,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他自己了。


    劉賀以前給過他活路,他抓不住;如今給了他體麵,希望他能抓住。


    霍光也立刻就明白天子對他的這份優待和寬容了。


    天子不讓他霍光成為謀逆之人和弑君之人,而隻是背負一個不教親眷的惡名,此舉已經是堪稱仁善了。


    霍光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組綬和冠發,又用力地抹了一把臉,再次向天子下拜謝恩。


    “陛下聖明仁德,罪臣謝陛下大恩!”


    這低下去的一拜持續了許久,霍光才勉強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一刻,他已經徹底平靜了,真正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和天子對他的定刑。


    於是,這位昔日的輔政大臣似乎迴光返照了一般,整個人又精神了許多。


    “陛下,你打算何時殺了罪臣?”霍光平靜地問道。


    “明年要改元,你們霍家的事情,要在年前有個了結。”


    “陛下心思縝密,如此說來,老夫還能再活七日?”


    “恐怕要再早一些,黃霸正在審問淳於衍,朕將霍顯放出去,是想讓你等團聚,淳於衍明日恐怕就會招供,後日……”


    劉賀沒有把話說完,但是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最多到了後日,霍顯及霍光就會被抓起來再次投入詔獄,而後他們的罪行會公之於眾,那麽磔刑會立刻執行。


    如此算下來,霍光他們一家三口,恐怕就隻有今夜和明夜可以好好團聚一下了。


    “罪臣了然,既然如此,罪臣向陛下請退。”


    “且慢,朕還有一事想告訴大將軍。”劉賀阻攔道。


    “罪臣聆聽聖訓。”霍光平靜地說道。


    “大漢之禍半數皆因外戚和諸侯王而起,推恩令及左官律已將諸侯有名無實。”


    “朕就想在有生之年解決外戚之患,大將軍覺得如何?”劉賀問道。


    “陛下能看到外戚之患,不啻聖明,但是此事恐怕不好辦……”


    “陛下雖然沒有外戚幹政,但曆代天子依舊會有自己的母族和外戚,愛有差等,重用外戚是人倫之常情啊。”


    接著,霍光細細地給劉賀分析了外戚被倚重的原因。


    這一刻,他似乎重新迴到了那個輔政大臣的位置上,對著天子循循善誘,好像兩日之後的磔刑不存在一樣。


    劉賀也不免感歎,如果霍光能早點擺正自己的位置,當好這虛職的輔政大臣,也許確實可以幫他一些忙呢?


    但是沒有如果了,江水不可倒流。


    “陛下,曆代天子皆有外戚作為助力,微臣愚鈍,想不出如何才能消除外戚之患。”霍光無奈地說道。


    “孝昭皇帝沒有外戚,朕也沒有外戚,朕可以保證下一任天子一定也不會有外戚……”


    “三代天子皆無外戚,久而久之,百姓就能接受這件事情,再往後就可以定為成製了。”


    霍光看著天子堅定的表情,似乎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但是他卻並沒有從天子臉上看到殺氣。


    孝昭皇帝之母鉤弋夫人是被孝武皇帝賜死,母族更是不顯赫,自然沒有外戚,而霍光頂多算是小半個外戚。


    當今天子的母族倒是顯赫,但是李廣利因謀逆叛漢而被族滅,所以當今天子也沒有外戚。


    可是,如今張安世已經有了做大之勢,來日必然就是外戚的領銜。


    張安君還沒有進宮,天子就想著要處置張安世了?


    這未免有一些太心急了吧。


    “難道陛下是要效仿孝武皇帝行事嗎?可是張安君尚未入宮,恐怕還要等許久……”霍光自顧自地往下說著。


    “朕說了,即位的天子,一定不會有外戚!”劉賀看著霍光再次強勢地說道。


    霍光一時不解,他與天子對視片刻,忽然之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心中突然湧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用一種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天子,想要驗證自己心中的那個猜測。


    “陛下,難道是要……”霍光難以置信而又激動萬分地問道。


    “你猜對了一種可能,朕再說一次,即位的天子一定不會有外戚。”劉賀篤定而又模棱兩可地說道。


    霍光揣摩著這句話,心中那個想法漸漸就坐實了:有可能也夠了!


    沒想到天子的棋局會這麽大。


    喜悅、興奮、激動、遺憾和坦然一齊湧上了心頭。


    “陛下,如果真的沒有了外戚,也莫要讓下一個權臣霍光再出現!”霍光狠狠地說道。


    “朕明白,朕不僅要限製外戚,更不會再讓權臣出現。”


    前漢和後漢衰落與外戚、門閥及權臣脫不開幹係,要盡早解決此事。


    接著,劉賀又淡淡地笑著問道:“如何,大將軍這次可以坦然赴死了嗎?”


    “罪臣霍光再謝陛下仁善,老夫可以坦然赴死了。”


    霍光說完這句話,沒有再行禮,而是直接掙紮著從榻上站了起來。


    搖搖欲墜,險些摔倒,但是劉賀也隻是站起來而已,卻沒有去扶他。


    當霍光準備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劉賀忽然執晚輩禮向霍光行了一個禮。


    這個舉動,讓霍光頓時老淚縱橫,而後竟然毫無顧忌地抬手擦拭掉了眼淚。


    “仲父再留給朕一句話吧。”


    “陛下心重,手不狠,還要再曆練。”


    劉賀沉默地點了點頭。


    “仲父走好。”


    “陛下保重!”


    霍光再沒有多言,徑直走出了溫室殿。


    劉賀目送他離開,眼睛也有一些發燙。


    其實,他想再給這霍光多一些的體麵,但是恐怕他後宅裏的霍禹和霍顯不會成全他的。


    這兩個人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是絕不會坦然赴死的。


    劉賀可以將他們最後的癲狂按死在萌芽中,讓其發不出來。


    但是他不會這樣做的,因為他隻給機會,卻不替他人做抉擇。


    路都是自己選的,越走越寬,還是越走越黑,各自安好。


    這兩日就能見分曉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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