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怯,為朕準備好車仗,朕今夜要出宮,你要著甲跟隨。”


    “唯!”太仆丞薛怯和往常一樣,沒有一句質疑和閑話,立刻就下去了。


    “王吉,到殿外和戴宗等候片刻,與朕一起去中壘校尉奪其兵權。”


    “唯!”王吉行禮之後,立刻要就離開了。


    到了這個時候,溫室殿裏,就隻剩下一個朝臣沒有離開了。


    此人正是左馮翊安樂。


    今日酉時,安樂正在府中準備與家人用膳,突然就得知天子要立刻詔他進宮。


    和以往一樣,安樂仍然是誠惶誠恐。


    十幾日之前,也就是在霍光請天子親政的那一次朝議上,安樂賭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和官運仕途,將樂成送進了詔獄。


    天子為了避嫌,暫時讓安樂“去職留官”——仍然保留他左馮翊的官職,但卻不能上衙署理政事。


    最開始,安樂以為樂成的罪行很快就會被查明,自己也會立刻獲取應得的獎賞。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樂成倒是真的入了詔獄,太常寺的後衙也封了,天子更是有意要整頓吏治……


    但是,再往後,樂成的事情似乎就不了了之了——一直都關在詔獄裏,說是還在審問,暫時還沒有定論。


    樂成的罪行沒有定論,那麽安樂的“出首之功”自然就落不下來,複職的事情也是遙遙無期。


    於是乎,安樂就隻能在左馮翊的後衙裏深入淺出,伺弄花草,養鳥鬥雞。


    心情是一日比一日鬱悶和煩躁。


    所以,當王吉帶來“天子要召見他”的口諭時,安樂當然是狂喜,以為“出首之功”終於要到手了。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來到這溫室殿之後,竟然會得知這樣一個驚天的消息。


    然而,他卻看出張安世等人雖然慌亂卻不意外,這才讓他猛然醒悟了過來,搞清楚了一件事情——


    眼前的天子一點都不癲悖,竟然早就在謀劃倒霍這件大事了!


    而自己,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沒有被天子真正信任過。


    安樂感到一陣後悔和後怕,他也終於想清楚為何天子一直對自己“若離若即”了。


    天子沒有錯,錯就錯在他安樂以前太想討好霍光了。


    想到這個關節,安樂隻覺得後腦勺發涼。


    還好自己有先祖保佑,抓住了兩次稍縱即逝的機會。


    先是在明光宮起火之事上將天子吩咐的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而後又“出首”了霍黨中的肱股樂成。


    沒有這兩件小功勞,恐怕剛才天子派出去的精兵中,就有一路是殺去左馮翊的了。


    安樂很是僥幸,但此刻溫室殿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仍然讓他坐立不安,不禁左顧右盼。


    他生怕天子一聲令下,殿外就有劍戟士衝進來,將他拿下……


    天子不會要拿自己祭旗吧?


    安樂覺得更加恐懼,四周那一盞盞明亮的宮燈就像是一個個日頭,曬得安樂頭昏眼花、渾身燥熱、六神無主。


    他偷偷地看向坐在上首位的天子,想要從天子的表情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卻因為燈火太亮,看得不真確。


    原來,他這個兩千石的左馮翊居然離這天子那麽遠。


    安樂在看劉賀的時候,劉賀自然也將安樂的窘迫看在眼裏。


    雖然時間很是倉促,但是劉賀仍然晾了安樂半刻鍾。


    直到安樂所坐的榻上仿佛生出了木錐,讓他的臀部再也不能安生地坐下時,劉賀才叫了他的名字。


    “安樂,到前麵了吧。”


    以往,天子從來隻稱安樂為“安卿”,從沒有像現在一樣直唿其名。


    安樂不敢怠慢,連忙就來到了天子麵前,一頭拜了下來。


    “安樂,你與朕認識幾年了?”劉賀有些冷漠地問道。


    “微臣在昌邑就有幸能觀龍顏,算下來應有五年了,微臣實在愚鈍……”安樂絮叨地說著,還在腦海中反複地確認自己以前有沒有得罪過天子。


    “嗯,你的記性倒是不錯,那幾年的時間裏,你對朕也敬重有加,雖無大功,亦無大過。”


    這是蓋棺定論了,安樂哪裏敢辯駁,隻是拜得又低了一些。


    “你以前心中是如何想的,朕很清楚,朕不怪你,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了。”


    “陛下,是微臣瞎了眼,被狗油蒙住了心……”


    “你不必自汙,朕說了不怪你就不會怪你,況且你很聰明,還知道改弦更張。”


    天子的聲音不疾不徐,安樂不知如何做答。


    “朕今夜讓你來溫室殿,當然不是要拿你祭旗,張安世他們是朕的肱股,你也是朕的肱股。”


    “謝陛下不罪之恩!”安樂“砰砰砰”就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隻是希望你日後不要再首鼠兩端,以免寒了朕的心。”


    安樂聽出了天子要重用他的意思,又驚又喜,雖然還心有餘悸,但是耳朵已經豎了起來。


    “微臣定當庶竭駑鈍,不負聖恩,如有違逆,甘願受天罰!”


    “好,你直起身來,朕今夜有要事讓你去做。”


    劉賀的聲音仍然如外麵的天氣一樣寒冷,但是安樂聽來卻如沐春風。


    “現在明光卒有多少人?”


    “原有一百,但是下官擅自擴充到了三百。”


    “你心思縝密,倒是想到朕的前頭去了。”


    安樂原來隻是為了拍天子馬屁,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一時更是喜上眉梢。


    “執金吾有兩千餘巡城亭卒,朕命你率明光卒包圍執金吾,暫代執金吾一職……”


    “倘若有人抗詔不尊,殺無赦!”


    “待局勢穩定,朕會下詔擢你為執金吾的。”


    執金吾是九卿之一,與左馮翊品秩相當,但畢竟是貨真價實的九卿啊。


    對安樂來說,這簡直是潑天的富貴了。


    “微臣定不負陛下的厚望!”


    劉賀當即就給安樂寫了詔令,讓他帶到尚書署去加印,然後立刻迴去準備。


    安樂激動地走了,劉賀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現在已經快要到戌時了。


    從劉賀收到梁延年派人送來的軍情算起,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時辰了。


    不知道這一個時辰裏,他敬愛的仲父又做了哪些安排。


    顧不得再等下去,劉賀站了起來,向殿外大喊道:“王吉,朕立刻就要去北軍中壘校尉大營!”


    長安城這動蕩的一夜,從戌時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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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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