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這樣想的,仲父既然讓朕參與政事,那麽自然還是應該有一套規製,以免出現政令衝突的事情,如果因為朕的參政,而讓大漢朝堂政令不暢,幹擾到仲父治理朝政,那麽朕寧願不參與朝政。”


    這來長安的這幾個月裏,劉賀已經將這以退為進的本領練得爐火純青了。


    就像此時此刻,劉賀明明是有求於霍光,但是一說出來,卻讓霍光覺得是天子因為惶恐而推三阻四。


    這小花招之所以好用,是因為霍光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骨子裏也許小心謹慎,但是一定不願意授人話柄,換了別的人,反而就不那麽好用了。


    果然,霍光沉思了片刻之後,緩緩說道:“陛下有何想法,但說無妨,天下無解決不了的問題,隻要君臣齊心,可以讓所有問題迎刃而解的。”


    好一個君臣齊心,這倒是說到劉賀的心坎裏去了。


    既然要仲父假裝大方,那麽朕就不需要在遮遮掩掩了,再客氣可就不是“骨肉至親”了。


    “朕想要像仲父一樣,開府建牙。”


    “嗯?開府建牙?”霍光滿臉的疑問,完全不知道天子此話是何意。


    開府建牙,顧名思義就是建立衙門,樹立牙帳。是大漢皇帝專門給朝堂重臣的特權。


    在大漢,能開府建牙的朝臣,除了三公之外,還包括的大將軍和其他地位顯赫的各號將軍了。


    廷尉寺、光祿寺和鴻臚寺這些普通的府衙,長官隻對門下吏有絕對的任免權,至於任免其他的屬官,是不能專斷地“行一言堂之事”的,通通都是要都要上報朝廷。


    而開府建牙的那些府衙,其中所有的屬官吏員幾乎都可以算是朝臣的門下吏,自然可以自由任免,而不需要通過朝廷的批準。


    更重要的是,這些府衙的權力往往極大,可以對其他普通的府衙形成專門的節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獨自決斷本衙該管的政務,而不會被其他人插手。


    就拿冠軍侯霍去病曾經擔任大將軍來舉例,在獲得天子下發的調兵用兵的虎符之後,可以自行招募屬官吏員,在征討匈奴此事上,節製與之相關的其他衙署。


    要糧草,可以找大司農;要刑徒,可以找廷尉;要軍械,可以找武庫……


    因此,授予一個朝臣開府建牙的權力,體現了天子對他的絕對信任。


    而反過來說,讓朝臣開府建牙也是皇帝迫不得已的選擇,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府衙,就像一個個漩渦,把天子的權力分別吸進去。


    當滿街走的都是開府建牙的權臣時,那麽恐怕很快就將國之不國了。


    其實,劉賀作為天子自然是有自己的幕僚班底的,那就是近千的郎官和尚書署裏的侍中、尚書,和朝堂上各種雜號大夫。


    單看絕對的人數,浩浩蕩蕩,是絕對夠用。


    但是人越多,反而就越不好用——人人可用,其實就是人人不可用。


    更何況,尚書署還被霍光這個領尚書事給霸占了,是名副其實的鳩占鵲巢。


    從秦漢到明清,皇權與相權的爭鬥一刻不停,時而皇權至上,時而相權至尊。


    兩者的交鋒直到了明清才以天子的徹底勝出而結束。


    三省六部、軍機處、秘密建儲,上奏密折……不得不說,韃清將皇權推向了頂端。


    在如今的大漢,所行的三公九卿製給朝臣保留了大量的權力,劉賀如果想要掌握朝堂的絕對的權力,就不得不效仿韃清用過的一些製度。


    但是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劉賀得先逐漸控製了朝堂的主導,才能進行大刀闊斧的全麵的改革。


    如今,劉賀提出給自己開府建牙,實際上就是變相先讓自己從“隱形天子”霍光的手中,奪得一些獨立的權力。


    天子向權臣奪權,最好的效仿對象就是權臣——師權臣長技以製權臣。


    ……


    “開府建牙乃是皇帝給朝臣便宜行事的權力,陛下是堂堂天子,如何開府建牙?”霍光疑惑地問道。


    劉賀整顏,一本正經地解釋了起來。


    “朕是天子不假,但是仲父是輔政大臣,朝中大事悉數決於你,這是萬萬不可改變的事情。”


    “朕如今參政,難免會讓部分朝臣混亂誤會,說不定就會出現政令衝突的情況。”


    “如果讓朕開府建牙,那麽朕可以自己招募任免屬吏,管好該管之事,平時便宜行事,遇到大事、要事再由仲父來節製。”


    “如此一來,朕既可以心安理得地參與政事,又不用擔心給仲父添亂了。”


    劉賀一刻不停地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說罷還從懷中摸出了一卷竹簡,剛才所說的事情全部都寫在了上麵。


    他將竹簡推到了霍光的麵前,有些討好地說道:“仲父,這就是朕剛才的想法,已經寫好了,請仲父過目。”


    霍光有些驚訝,天子未免有一些太雷厲風行了吧?


    他看著天子那滿臉的興奮,覺得這哪裏像是一個穩坐朝堂,四麵而聽,垂拱而治的天子,更像是一個醉心與俗事的官吏。


    隻不過不知道,天子這官吏是一個循吏,還是一個酷吏?


    霍光笑著搖了搖頭,拿過了竹簡細細地讀了起來……


    越往下讀,霍光就越覺得天子的想法頗為新奇,但也算是周到。


    不知為何,霍光居然對天子沒有一絲的懷疑和疑慮——不管是孝文皇帝還是孝武皇帝,都不似天子這般異想天開。


    細細地讀完之後,霍光突然想起天子在昌邑國時,就瘋傳的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霍光不曾在意過,但是此時想起來,天子這開府建牙的想法,在那時就已經初見端倪了。


    霍光放下了手中的竹簡,未置可否。


    他用沉穩的目光看著天子,問道:“陛下,聽說陛下昔日在昌邑國時,就稱自己為昌邑國門下吏,可有此事?”


    劉賀很是吃驚,當昌邑國門下這件事情,是劉賀幹預昌邑國政事的方式。


    “仲父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劉賀佯裝錯愕地問道。


    “嗬嗬,陛下隻需告訴老夫,是還不是?”霍光逼問著,那雙劍目看得劉賀內心有點發虛。


    “是,朕確實當過昌邑國門下吏。”


    劉賀說完,心裏一橫,既然霍光選自己當皇帝,那麽就是對門下吏的事情不甚忌憚,就算忌憚此刻應該也已經放下了。


    那麽就沒有必要隱瞞,倒不如坦坦蕩蕩地承認下來。


    “朕知道大漢有祖製,諸侯王不可幹政,但是朕實在無聊得很,隻能想出這個法子,一是想要打發時間,二是想為昌邑國的百姓做一些事情。”


    劉賀說得坦坦蕩蕩,眼神也沒有迴避,似乎將自己的一顆赤子之心剖出來,赤裸裸地擺在了霍光的麵前。


    霍光微微向後靠去,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當中。


    大漢有那麽多的諸侯王,每一個人在做什麽,霍光都一清二楚。


    哪一個諸侯王不做著南麵稱帝的美夢呢?哪一個諸侯王又不在背後做一些小動作呢?


    與死去的燕王,被囚的廣陵王比起來,昌邑王實在是太無害了。


    更何況,過去的昌邑王,如今的天子,幹預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政事,實在是成不了氣候。


    操弄權術、收買人心、建立朋黨……天子看似都不怎麽上心。


    “陛下此刻是天子,老夫怎麽可能怪罪陛下呢?”霍光接著笑道,“陛下所做之事,對我大漢有利,又不會幹擾到朝堂大勢,正適合讓陛下來累積理政的經驗。”


    劉賀雙眼猛地縮小一下,雙手不由地放在了幾案上,佯裝激動地問道:“那仲父是同意朕開府建牙了?”


    霍光捋著自己那一把美髯,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


    “仲父,妙哉!”劉賀用力地拍了一下手,興奮得站了起來。


    這興奮半真半假,即出自真心,又能做掩飾。


    一舉兩得,當然妙哉。


    霍光眼中也有一份慈愛,似乎看到了一個獲得心愛之物的孩童。


    天子也是人,讓他做些事情,恐怕心情會好許多吧,至少不會像孝昭皇帝一樣,鬱鬱而終了。


    想起孝昭皇帝,霍光心中又是一陣隱隱作痛,如果孝昭皇帝像當今天子一樣,能夠說出心中所想,自己又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將他完全隔離在朝堂之外,最終隻能在未央宮暗自神傷呢?


    和孝昭皇帝比起來,天子這直白到孟浪的性格,也許更好吧。


    “那陛下想將自己的衙署叫做什麽呢?”


    “宣室殿東有兩處背對背的宅院,一處朝南,一處朝北,朕的衙署就建在此處吧。”


    霍光隱隱有些印象,這兩次宅院空置很久了,倒也能讓百餘人在其中署理政事。


    “朕在昌邑國當過門下吏,今日所做之事,也是為了仲父解決一些庶務,要麽就叫門下寺吧”


    門下寺門下寺,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門下省呢?


    霍光雖然覺得這名字有些怪異,但是最終還是點頭應允了下來:“此名不會過於直白,與其他的官職也能區分開,甚是不錯,那以後就叫門下寺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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