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對的。是我混蛋,不聽稱的。我想聽聽你的聲音,好想。


    方利澤關掉錄像,掙紮站起,艱難地穿上外衣,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出門,去看媽媽。


    現在,媽應該已經知道,對方消失了。


    他忐忑不安,想著要如何安慰媽媽。她會不會哭得很慘?她身體不好,禁得起打擊嗎?拜托,拜托。他怎樣都好,媽一定要沒事。


    方利澤搭計程車,抵達媽媽住處,拿鑰匙,推開門。


    被眼前景象嚇到——


    「媽?!」


    「媽?」


    方利澤大為驚愕,這情景跟他想象的差距太大。


    老媽豪邁地盤坐在客廳沙發,電視機開很大聲,在播連續劇。茶幾上,堆滿麥當勞空盒,還有一大堆拆開的零食、爆米花等等。


    老媽披頭散發,穿睡衣,吃得很樂。看到他,還大笑招唿。


    「唉喲,兒子,吃阪沒?這還有麥克雞塊,快來吃——」


    「你——這都你吃的?」


    「嘿啊,這兒還有可樂。」


    說完,盯著電視看。「我正看到精彩的部分,這個小三被逮到,她死定了,哈哈哈——賤男人,你看,他正在跪求老婆原諒,不要原諒他!男人就是賤!我兒子例外。」方利澤忍著痛,緩慢走到沙發,坐下。他怕媽媽擔心,裝沒事。現在更緊張的是老媽的狀況,太反常了,他以為進門會看到哭哭啼啼的老媽,沒想到很有活力,還大快朵頤。


    「背。」王淑女抓雞腿用力咬下。「炸雞配可樂,加電視,爽!」前陣子戀愛,刻意節食,這會兒,吃開了。


    oh yes!這才是人生啊!


    「你……那個——」方利澤不知怎麽問,老媽倒是隨盡接了話。


    「小琉球嗎?不去了。唉喲,我想了想,那麽遠,又要搭船的,很累欸,在家多舒服。」王淑女抖著腳,很江湖味的。「再說啦,那麽久沒跟朋友出去,還要過夜,不在家啦。媽跟他說不去了,老娘在家看電視、吃炸雞,舒服啊……」方利澤不吭聲。


    靜靜陪媽媽看電視,聽她粗聲粗氣地隨著劇情起伏或罵或笑。隻是她罵得大聲,笑得誇張,有點歇斯底裏。


    方利澤嗅出不尋常的氣息,不管媽媽表現多瀟灑,但隱隱之中,有著巨大的悲傷。


    「媽,我今天休假,晚上睡這裏好不妊?」


    「幹麽?突然想當孝子喔?」淑女笑推他一下,他傷口劇痛,硬忍住。


    「你自己拿棉被出來鋪喔,我今天腰酸,沒辦法伺候我們大少爺。」


    「好。」他痛得冷汗渾渾。「我自己會用。」


    方利澤陪著媽媽,擔心著。


    直到晚上,媽媽都賴在沙發看電視,不換裝,不出門,就這樣邋遢著。


    深夜,母子倆各自去睡覺。


    半夜裏,方利澤起床,走到她房間外,裏麵透著燈光,隱約聽到聲音,他把耳朵貼在門上。


    「為什麽不迴電話?」媽媽啜泣著。


    方利澤輕推開門,媽媽背對門,坐床上,沒發現他,對著手機哭喊。


    「你放我鴿子嗎?你在乎我裝的是義乳對不対?要分手就明講啊,幹麽搞失蹤?我王淑女又不是輸不起,你有什麽了不起?你耍我啊?我沒有你不會死啦!什麽東西!」扔了手機,王淑女往旁倒,抱著自己,哀哀痛哭。


    媽跟他一祥好強,看起來沒事,其實心痛得要死吧?


    方利澤眼眶紅,心酸楚。默默退出房間,胸口好培,天啊,他恨自己,好恨。


    因為太沮喪,筱魚一直處於茫然恍惚的狀態。


    老板娘租了套房給她當宿舍,待她如家人,讓她安心住下。


    但是,她的心,安不下來。


    她用大量的時間整理自己,想厘清到底為什麽會讓自己沮喪成這樣。


    不想再犯同樣的錯,遂努力沉澱自己。


    往事,卻會在一個人時,放肆攻擊,不斷想起過去種種。


    她的過去,因為欲求那個人,竭力了解他的好惡。


    因為太喜歡、太渴望,而被他無止境影響。甚至,影響到她的種種選擇,喪失正確判斷力。彷佛戴上鑲著那個人的眼鏡,去看世界去作決定。


    她沒有走在自己的路上。


    筱魚記得,那時,前夫高偉仁在pub唱了那首歌(bohemianrhapsody),筱魚聽見方利澤最愛的歌,以為早已平複的思念,洶湧泛濫,淹沒了地。


    於是,她把學會了卻苦無機會做給方利澤吃的菜脯蛋,獻給高偉仁。


    高偉仁嚐過,讚不絕盡,反應激動,提出交往請求——當下,筱魚是真心悸動著,答應了。


    這是個錯誤,她這個婚,離得不冤枉。


    她也不是很愛高偉仁吧,是怕寂寞吧。


    越想清楚,就越覺得記憶可怕,愛情恐怖。


    會跟高偉仁結婚,也是方利澤的陰影作祟。否則,為何麵對高偉仁次次出軌,她都寬容體諒,卻對方利澤放不下江紫薇,嫉妒發狂?在地心裏,這兩個人孰輕孰重,很明顯。


    而今,筱魚明白,愛人,是危險的。彷佛飛蛾撲火,會被所愛的人,影響深遠,攪亂生活,混沌迷惘,走錯方向。


    以對方為基礎,去延伸許多考慮,最終得不到他的愛,就苦不堪言,置身迷途,然後,又因為已經走太遠,耗盡力氣,所以由愛生恨,越不甘心,越放不下他。


    筱魚絕望,然而,絕望卻令她深入自己。


    離開台北是對的,她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離開充滿他迴憶的地方,不離開的話,永遠會因為他出現,就軟弱,就被影響,就無止境地因為得不到愛,欲求不滿,迷失自己。


    她死心了。


    人是這樣的嗎?痛到底,徹底絕望後,才肯麵對自己。


    撤開方利澤,筱魚不斷問自己;竟我想要什麽樣的生活?跟什麽樣的人?


    她想要的感情,安穩平靜,持久的恆溫。


    她想要有人陪在旁,永不變心常在。


    她要看電視時,有人一起哭笑,一起討論劇情,一起吃飯聊天。那個人會陪她討論晚餐菜色、夜市小吃;蓋同一張被,聊家中布置、鄰人瑣事。然後生個小孩,或養隻寵物,就這樣朝夕相處,過家常生活。雖然也會爭吵,但永不分開。


    是啊,忘了喜不喜歡,愛不愛。


    單單就條件麵來尋覓,她要的伴侶,是一個穩定的伴侶,讓她安心的伴侶,和她組成一個溫暖平實的家庭。


    這是一心求勝,又愛著江紫薇的方利澤,不能給她的。


    天氣迴暖時,筱魚慢慢振作起來。


    在雲林是的鬥六市,在這小城市裏,展開新生活。


    鬥六不像台北氣候多變又多雨。


    鬥六有大量陽光,就算流淚,也很快被曬幹。


    鬥六有大量樹木花草跟路上的貓狗,看著就很療癮愛哭的眼睛。


    小城市,人民悠閑,生活步調緩,衣著樸實,車輛少,但該有的吃食也都有。因為鄰近古坑,這兒到處有開到深夜的平價咖啡館。


    這裏,房價便宜,很適合建立安穩的家。


    老板娘給筱魚租的大套房,冷暖氣都有,月租隻要三千多。


    太陽影印店,重新在雲林科技大學附近開張。少了昂貴店租的壓力,老板一家,比以往更和樂。


    現在,就剩下筱魚,缺個伴。


    當老板娘說要幫筱魚相親時,筱魚同意了。她不再冀望疲累不堪的愛情,現在隻要個能生活的伴。


    不過,筱魚有疑慮。「可是我離過婚。」


    「拜托喔,先認識看看,又不是馬上結婚,不要立刻說你離婚什麽的,先當朋友再說嘛。」


    「對啊對啊——」王正太插嘴。「反正現在身分證上麵又不會寫離婚,你不說就是離過八次婚別人也不知道,哈哈哈。」


    「你好像很想離?」楊黛育瞪他,他趕緊閉嘴。


    楊黛育笑咪咪問筱魚。「來,把你的條件開出來,我幫你找,包在我身上。」


    「現在很閑,還有空當媒婆。」王正太冷哼。


    「死尤,又要吵嗎?你是很想讓你女兒跳樓跳習慣嗎?」


    「肖查某,不要跟你講啦,你恰北北,你跟筱魚說話啦。」


    「災了厚,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豬哥,這裏大學生美眉很多的。」這兩人一天不吵就很難受,不過,現在他們會挑女兒不在時抬扛。


    「怎樣?」老板娘問筱魚。「想清楚沒?想要什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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