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


    看到呂布眼中的那絲震驚愕然,老董當即心疼又惱怒,猛地一掌重重拍在案幾上,渾身肥肉都在顫抖。


    心疼,自然是這樣一個敬慕自己的棒小夥兒,居然受到如此羞辱。


    惱怒,是沒想到自己這個侄子,蠢得如此不可救藥,竟會當眾說出這等話。


    此時董璜卻還以為,老董是在給自己撐腰,不禁還想拔劍繼續威迫呂布。


    手剛摸到劍柄,就感覺一股惡風襲來,一張蒲扇大的巴掌挾帶著全身的怒火,狠狠甩在自己臉上。


    猝不及防的他當即滾落跌倒在地,捂著瞬間腫起的臉,用跟呂布之前一樣愕然的眼神兒看向老董:“叔,叔父?......”


    “不要喚老夫叔父,你是老夫叔父!”


    老董怒不可遏,指著董璜的鼻子叱喝道:“奉先與老夫父子同心,之前廢立天子便立下大功,處理軍務亦處處上心、懂分寸。”


    “汝這無知黃口小兒,又懂得些什麽,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聞聽呂布當即拒絕,老董心中其實是有些不滿的。沒想到出了董璜這檔子事兒,現在哪怕出於安撫方麵的考量,也要開口問問呂布的意見了。


    當下又恨恨地瞪了一眼董璜,隨即看向呂布,道:“吾兒莫要見怪,璜兒年紀還小,不懂事兒,休要與他一般見識。”


    說完,不得不做出一副虛心納諫的模樣,轉移了話題:“適才吾兒說此舉不妥,不知可有何高見?”


    呂布則先做出一絲憤慨不甘,故意平緩一息後,才開口道:“孩兒適才說了,義父乃是從西北邊塞的武夫,靠著浴血拚殺才一步步艱難走入雒陽。”


    “又在風雲際會下,榮登三公之位。此後本應革新朝政、匡扶社稷,方乃眾望所歸,天下鹹服。”


    說著抬起頭,繼續道:“孩兒之前勸誘盧子幹,也是言義父廢立天子不得已而為之,還存了庇佑之意。”


    “眼下隻為了一些陪葬之物,便要一而再、再而三,做出天下大不韙之事,實乃因小失大。”


    老董聞言微微蹙眉,似乎沒想到自己在呂布心中,竟是這樣的一個形象:“奉先此言,幼童之見也。”


    “如你所言,老夫與汝俱是出身邊塞的武夫。想必汝也清楚知曉我等這些人,要想進入這雒陽有多千難萬難!”


    “多少邊塞武人命賤如草芥,戰死沙場也沒人給收屍,隻能淪為野狗老鼠的腹中之食!死了的還好,一了百了。”


    “沒死的,缺胳膊少腿的,在這世道更是連條狗都不如!”


    說到此處,老董神色漸漸認真冷厲起來,道:“可有些人生來便卻衣玉食、身份顯赫,非但背後有豪門望族撐腰,又自幼讀過書,以後財力、人脈、聲望、仕途、美女全更是唾手可得!”


    “尤其這大漢近幾十年的皇帝,一個個盡是隻知吃喝玩樂的酒囊飯袋!”


    怒到極致,老董忽然又不甘一歎,道:“倘若隻是這些,老夫便也認了,誰讓老天世道不公呢?”


    “不曾想,那些人鍾鳴鼎食便罷了,居然還要生生世世把持朝堂,讓我等武人們代代不得翻身!”


    “更有甚者,前幾年涼州動亂,他們居然還大言不慚言要割棄涼州,老夫絕不能忍!”


    說著,老董不禁已雙目赤紅,咬牙切齒道:“而老夫戎馬半生、浴血拚殺,為的便是為我等武人謀一條路,再不複這般被欺淩奴役!”


    “義父豪邁!......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任由他人淩辱宰割?”呂布不由動容,心潮澎湃。


    這話是真心的。


    畢竟漢末社會就是如此,而他想要改變的也是這些。單從這點上來說,他與董卓還是一個戰壕的戰友。


    但隨後,他神色又古怪起來,道:“所以,義父便要殺了那廢後?”


    這兩者,有什麽聯係麽?


    “不錯。”誰知,老董居然還點了點頭,道:“非但如此,老夫還決意近日讓士卒們,好好享受一番。”


    “這些騎在我等頭上的狗東西,掏空了我等血汗,把雒陽弄得貴戚室第相望,金帛財產,家家殷積。”


    “如今老夫已兵權在握,生殺予奪不過轉念間。正是該把他們之前奪走的,統統地拿迴來!”


    “哦......”聽到這裏,呂布懂了,懂老董的邏輯了:你們欺淩我,我現在有權了,就得把你們欺淩一遍!


    什麽皇帝天子、王公貴胄,老夫全都不放在眼裏!


    於是,他的神色就愈加疑惑,道:“然後呢?”


    “什麽然後?”老董一下不懂了,攤手道:“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怎麽能沒了?”


    呂布便追問,道:“義父如今身居司空之位,目之所及當是九州社稷。而若想國泰民安、海清河晏,斷然少不了那些讀書人。”


    “哦......”老董這才點頭,道:“老夫早已想過此事,故而此番‘搜牢’,便不準備劫掠那些讀書人。”


    我尼瑪!


    呂布聞言差點沒吐血:那你剛才都說了個der!


    合著,真正欺淩你的,你還是不敢招惹。然後何太後乃一介弱女子,就先弄死她,再偷偷去刨死人財。


    接著雒陽的黎庶百姓弱,就縱兵上去一頓砍殺劫掠,這就算一報還一報了,是吧?


    可真生動詮釋了‘強者憤怒,抽刀向更強者;弱者憤怒,抽刀向更弱者’。


    你的什麽憤恨、不甘、雄心壯誌,原來都挺靈活的呀。


    到了這裏,他已對董卓徹底失望。雖然早有這個心理準備,但親口聽到後還是會情緒翻騰。


    甚至,最後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義父難道對黎庶百姓,便無一絲憐憫?他們雖為民,卻也乃我等底層武人的親人。”


    “義父從未想過鋤強扶弱、蕩滌世間,調和鼎鼐,最終令民得地而耕,婦得桑而織,匠得工而勞,賈得商而務,士得官而守。少有所依,老有所養,男有所處,婦有所從?”


    話音落下,滿堂皆靜。


    董卓、包括董旻、董璜三人,均用奇怪眼神看著呂布,讓呂布都有點心裏發毛。


    就在他不知究竟哪裏說錯時,三人忽然齊齊爆出一聲大笑。笑得很是暢快,還不可抑製,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一般。


    “吾兒,奉先啊,為父不曾想到,汝竟如此幽默。”


    老董笑罷才一擺手,道:“區區黎庶,也就用來耕田、募兵、納賦、服役而已,如同大河砂礫、原上野草。今抄掠一些,明日複又無窮,何須在意?”


    “至於什麽婦人工匠商賈,更如黎庶一般癡愚,弱如牛羊,隻配被我等宰割。我等凜凜大丈夫,與他們可不是什麽親人。”


    “哦,原來如此。”呂布表麵點頭,已清楚原來自己不夠變態,才與董卓這一家子格格不入。


    同時,腦中卻已在飛速思索,cpu都快燒了。


    好在,來時腹中已有預案。


    情急下,還真想出了一套說辭:“義父體恤士卒,壯心不凡,孩兒敬慕不已。”


    “然義父言此時兵權已在握,孩兒不敢苟同。”


    “北軍五營向來被士人把控,南軍禁衛我等也尚未染指。除此之外,還有執金吾、城門校尉、故大將軍何進部曲這些,皆乃雒陽人士。”


    “且西園兵馬,雖乃靈帝召四方壯士而來,其中大部還是來自京畿附近。我等雖與雒陽黎庶無親,這些人卻不一樣。”


    說著,抬頭看了一眼董卓,道:“若義父初衷乃是為籠絡,卻因這條軍令致使他們兵變,豈非弄巧成拙、適得其反?”


    “呃......”董卓一下愣住,他的確沒想到這點。


    但呂布其實也心虛,因為這些兵馬全是慫貨。曆史上董卓下令劫掠雒陽,他們連個屁都沒放!


    或許,也有過反抗,但規模一定不大,才沒被記錄下來。


    但不管怎麽樣,趁著老董心生疑慮,他瞅準身旁李儒嬌嫩的小腳丫,然後狠狠地踩了上去:文優,上,幹他!


    否則,我用盡一切法子,也要讓你當上摸金校尉!


    李儒當時差點叫出來,但看到呂布惡狠狠的眼神兒,權衡一番後還是開口道:“明公,呂都尉所慮不無道理,不若暫且緩一緩,待細細謀劃周全後再做決定?”


    也就是此時,始終未發一言的賈詡,也開口了:“明公,屬下也覺不可操之過急,還是穩妥些為好。”


    “嗯。”兩位智囊都開口了,董卓也不由點頭,揮手道:“暫且如此,改日再議。”


    呂布這才鬆了一口氣。


    可就在施禮告退時,又忽聽老董道:“奉先......”


    “孩兒在。”他登時又緊張起來。


    “以後這般商議,汝也一並出席。”


    呂布一愣,沒想到會是這等意外之喜,躬身言道:“謝義父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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