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先拿了這份，許院長有意告訴他，“王先生，這份才是您和孩子的？”
“我想先看我太太的這份。”
院長疑惑。
拆了外封，王明軒看著小棠和淼淼的親子鑒定結果，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又像是鬆了一口氣。
簡赫看上司的神情，知道他最近在想什麽，他見過那孩子一次，很可愛的小丫頭，隻可惜有那麽點自閉。
王明軒對淼淼的態度，從開始到現在就一直意味不明，過去是因為淼淼的身世不清不楚，現在已經有了結果，他看了臉上神色還是沒有任何起伏。
許院長站在一旁，看王明軒單單是看著蘇小姐和孩子的鑒定結果很久，也覺得疑惑。看多了做親子鑒定的人在拿到報告單時候或喜或悲的神情，可這位王先生讓他神情和常人的情態迥異了太多。
看完了小棠和淼淼的dna鑒定結果，骨節分明的手指將它重新裝迴去封好。
不再繼續看了？
簡赫納罕。
這dna的鑒定結果，不就是要看上司和那小丫頭的鑒定結果嗎？
現在鑒定結果出來，他和淼淼的那份鑒定結果報告安然地放在許院長的桌子上，王明軒並沒有將它拆開看的意思。
“許院長，關於我找您做的這兩份鑒定結果書，我希望您可以.....”
王明軒還沒有說完這句話，就被許院長直接給打斷了，“王先生盡管可以放心，在您簽署要求鑒定親子關係的協議上，有條例要求我們會對您的鑒定結果保密，這是對您的隱私權的維護。”
“不，這還不夠......”
被王明軒一口否決了，許院神情疑惑，“不夠？您的意思是......”
“不單單是鑒定結果，包括我要求您做這兩份鑒定書的事情，希望您也同樣持保密的態度。”
“王先生放心，完全可以。”
“許院長不要太快就答應，我還沒有說完。”兩份鑒定結果報告書王明軒都拿在了手裏，“除此之外，我希望這兩份鑒定書中涉及的取樣，不要在貴醫院內存檔，自然包括鑒定結果的存檔。”
聽完王明軒的這個要求，許院長有些犯難地蹙起了眉頭。
鑒定協議簽署前，當事人由於諸多原因要求醫院方保密合乎常理，但是隻要做了鑒定結果，這些鑒定結果和鑒定者取樣不會外露，就會自動存入醫院的檔案庫中。
醫院的樣檢庫是絕對保密的，這樣的存在隻是為了日後方便病人救治。
“許院長，個人鑒定不涉及司法鑒定，現在我的要求還是希望您答應。”
對方說得在理，許院長隻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曾給他提出這樣的要求，感覺意外很多。
“好，既然王先生要求，我們不會對您妻女的取樣存檔。”
“謝謝。”
“您太客氣了，如果有什麽疑問和需求，隨時恭候。”
王明軒站起身，簡赫已經提前一步將院長辦公室的門給打開了。
“您慢走。”
王明軒對許院長點點頭，使了個眼色給簡赫，讓簡赫和許院長寒暄了幾句後，離開。
許院長送走了這位貴客，他看王明軒的背影總覺得想不明白，看了親子鑒定報告的人，這麽嚴肅而理智的與他談論保密和取樣的問題，很少有人可以做到。
迴想大部分人在接到鑒定書後那一刹那臉上的大喜大悲，和今天的這位王先生的鎮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
也不是單單的鎮定，那複雜的神色，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
四月天，早上開始烏雲密布，這是雷雨天的征兆。
方家老宅。
三樓的主臥房內，一片靜謐。
老式的雕花木床上，掀開了薄霧似的的紗幔，露出孩子恬靜的睡顏。烏黑濃密的睫毛如扇，閉著眼睛的孩子安靜下來更像是天使。
淼淼蓋著柔軟的鵝絨薄被，繾綣著睡得很香。
小棠上來，看了她兩次，還見她沒有醒過來。
這孩子！
她無奈地歎氣，一定是昨天和向珊玩兒瘋了，都八點五十多了，卻還沒有醒過來。
淼淼睡覺很安穩，雖然年紀小，但是睡姿不常變，小棠哄她睡覺也很容易，也許是因為語言上的淺顯缺憾，她的領悟能力比一般同齡的孩子都要強很多。
幫她翻了一個身，這孩子一晚上側臥睡，一動不動，現在不動動她等會兒醒了，一定要遭罪，這麽小的孩子血液不暢通，手腳發麻難受起來要比成年人難受的多。
小棠碰觸到淼淼的手，柔軟而溫暖。
幫她重新壓了壓被角，想到這個孩子還這麽小以後要麵臨的所有東西，小棠內心格外的不忍。
隻希望，日後盡一切所能庇佑她，讓那些不得不來的傷害都盡快遠離她。
淼淼，太小了。
喟歎一聲，她站起身，看到桌麵上的日曆，已經4月的天，這房間不常有人來，日曆還留在2月份。
小棠想，一定是上次過來打掃的傭人翻到這兒的。
一張一張，將舊的日曆撕扯掉，4月十多號。
老黃曆上清清楚楚寫著，禁忌：諸事不宜。
手裏的日曆一鬆，她內心一沉，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
站起身，剛要離開書桌前，隻聽‘轟隆’一聲震天響，是窗外的春日驚雷。
小棠連忙去關窗子，卻不及這雷陣雨說下就下，狂風將室內的窗簾吹拂地胡亂狂舞，沾了水的窗簾不停地拍打著室內的牆麵。
‘劈裏啪啦’地雨點砸在玻璃上，窗戶半開著，已經有雨水大肆地灌了進來。
狂風大作，小棠剛走到窗前，雨水灌進來早已經淋濕了她的衣服，小棠將手按在玻璃窗上，五指抽緊用力，廢了很大力氣也沒有將窗戶關上。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被雨水衝刷著，打滑的厲害，小棠一個用力，將窗戶關上的同時，感覺陰沉下來的窗外天際有劇烈的白光閃過，閃電將陰沉的天空撕碎，本來陰暗的室內一時間變得明亮地宛若白晝一般。
這亮白的光照的小棠的臉蒼白的毫無血色，滴著水的長發，經過雨水的浸潤，比往日裏病態的幹枯烏黑的很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狂風大雨大作。隨後接連不斷的是聲聲不斷的巨大的‘轟隆’驚雷響。
小棠靜靜地立在窗前，那雙眸黑白分明而清冷，她望著窗外老宅院落的紅花被摧殘地碎落了一地的落紅。
風雨飄搖，這到處都彰顯著的不安定的氛圍，果然諸事不宜。
今天的日子不好。
站了一會兒，見雨水不見停，狂風更加的肆虐，小棠蹙眉，半晌後才想到了室內床上熟睡的孩子——淼淼。
這雷聲這樣的大，不知道那孩子有沒有害怕。
轉身，步子還沒邁開，小棠就看見一室的寂靜內，淼淼安然站在她的背後，手裏有一塊毛巾。
見她轉身過來。
孩子伸手將毛巾給她。
小棠不知道這孩子在她的背後站了多久，這樣不出一聲的，她一直也沒有發現。
“醒了？淼淼是被吵醒的？”
她問她。
這孩子一眼不發也沒有任何的肢體動作，隻是看著她，手臂伸著，想要將毛巾遞給她。
小棠淺笑，伸手卻接她遞過來的毛巾，卻見窗外亮白的閃電撕扯著陰沉的天際，這驟然的白光刺得人眼神微晃，沒有接住淼淼遞過來的毛巾。
見毛巾落在地上，這孩子誠心誠意的眼神有些暗淡。
小棠蹲下身，將地上的毛巾撿了起來，“謝謝淼淼。”她說。
這孩子在意她。
淼淼拿過小棠手裏的毛巾，柔軟的質地，貼在她的臉上，她幫她慢慢擦掉上麵的水珠，一下一下，小孩子本就稍有的力氣，現在看來倒像是無盡的溫柔。
小丫頭表麵上不說話，可心裏的心思一點都不少。
小棠抱著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才說，“淼淼，過幾天把你送去給一位叔叔和一位阿姨照顧，好不好？”
淼淼盯著她看，孩子的臉色垮了下去。
————
這雷陣雨嚇得太急，醫院外，即便是簡赫幫王明軒撐了傘，可風雨飄搖，風夾帶著雨讓兩人在不遠的距離內，還是淋了雨。
上衣濕透，王明軒也沒有在意。
他在前麵走路走得沒有章法，簡赫撐傘的難度也大了起來。
一直到上了車，王明軒手裏的兩份dna鑒定書也被淋濕了很多，可簡赫看他安然坐著的樣子，似乎沒有想要打開看的意思。
不聽王明軒說話，車子就這麽還在停車位上停著。
狂風大作，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現在上路安全也沒有一絲的保障，不聽上司說話，簡赫也沒有打算發動引擎。
雨越下越大。
王明軒坐在車裏點了一支煙，煙霧繚繞，很多讓他看不清楚的東西變得更加模糊。
他以為，拿到這兩份鑒定書至少對於孩子的身世問題有所認知，但是，現在這個問題卻在他拿到鑒定書後變得不再重要。
第一次見到淼淼那個孩子，他的內心就是憤懣的。
不需要小棠強調，單單猜測那孩子的年齡，他就意識到這孩子應該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外加，有意問過向珊淼淼的生辰，算起來，那孩子兩歲半，而小棠和他分開兩年零四個月，光是推測也能得出答案。
淼淼非他親生女。
那天，小棠說，“王明軒，淼淼不是你的孩子。”並不是欺騙，甚至她強調讓他去和孩子做親子鑒定。
因為，照常的思維所有人一門心思的關心的都是自己和孩子的血緣關係，小棠用激將法。
費勁心思。
他順應她的想法去做，隻不過多鑒定了一份淼淼和小棠的dna親子鑒定書。
王明軒看得出，小棠雖然神色平靜，但是她一直在竭力隱瞞著什麽。
小棠和淼淼的dna親子鑒定顯示：非母女。
兩人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
所以，王明軒才沒有打開自己的那份親自鑒定報告書，他的那一份樣件報告根本看都不用看，他和那孩子也一定不存在血緣關係。
——事實的真相擺在眼前，很明顯，淼淼並不是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得到這個真相，王明軒表麵鎮定，內心卻有很大的情緒起伏。
現在，淼淼不是他們的孩子，那他和阿棠......
女子生育過與否，腰腹處的肌膚會有變化。
他的妻子有太多的秘密隱瞞著他。
——阿棠，沒有變，隻是活得太過小心翼翼了。
“王總，雨停了。”
搖下車窗，一股清冽的泥土芬芳被雨後清爽的風吹入車內。
掐滅了煙。
簡赫扭頭問王明軒，“王總，我們去哪兒？”
“機場。”
“什麽？”簡赫有些難以置信。
“沒有聽清楚。”難得王明軒會再次重複了一遍，“機場，買機票迴蓮市。”
“現在去機場？”
“怎麽，忘了a市機場的方位？”
“沒有，隻是......”
“什麽？”
“太太還在這兒。”
“讓你開車就開車，話多。”
見王明軒神情不耐煩居多，簡赫隻好噤了聲。
去往a市的路上，王明軒還是發了一條簡訊給小棠。
發出去以後，他才想到他手機裏存有的是小棠兩年的手機號碼，現在的，他還沒來得及知道。
寫好的簡訊，看了又看，明知道對方不會接收到，他還是發了出去。
直到手機屏幕上提示般的顯示，您的消息發送失敗，而後自動進入了手機內的存儲箱設置。
黑色的邁巴.赫所行處，濺起一地的水花。
————
方家老宅。
三樓。
向珊喝了太多的蓮子心茶，玫瑰花衝開的，味道她還是不喜歡，不過確實有醒酒的作用。
她上樓來看淼淼。
推門進來，看到小棠正在給淼淼換鞋子。
“淼淼。”向珊叫這孩子，然而，這孩子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淼淼不能說話是不爭的事實，可今天這孩子即便不說話，她小臉上的神情都和往常裏不太一樣。
“怎麽了這是？”向珊問，“誰惹淼淼生氣了？”
給淼淼拿了件外套的小棠，站在衣架前聽向珊說這句話，怔了怔，看得出這孩子不高興，看來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這麽覺得。
淼淼就那麽坐著，向珊昨天送給她的禮物毛絨的玩具熊也不要了，隨意丟在床上。昨天剛剛買的時候，這孩子分明是很喜歡的，現在又怎麽轉了性子？
“寶貝兒，給姨媽抱抱。”
向珊抱淼淼，以前聽話，還是讓的，今天這孩子，就坐著一動不動，也不給抱。
向珊看到這樣的淼淼倒是笑了，“這麽別扭的孩子，倒是和某人的性格很像。”
她正笑著一轉身對上小棠的視線，不再笑了。
小棠見向珊心情有所好轉，也不跟她計較，隨她戲謔。
“淼淼，給姨媽抱。”
誰說都不管用的孩子，隻聽小棠的。
話音剛落，淼淼就張開手，動作上算是答應給向珊抱了，可臉上的神情沒有改變剛才不甘願的樣子。
“你，看她這不甘願的樣子。”向珊輕輕得捏了捏小孩子的臉，“你就這麽聽你媽的話，你姨媽我可是要吃醋了。”
淼淼向來都聽小棠的話，即便因為她早上說的話這孩子心裏有小情緒，可她還是會聽。
就像當初，小棠讓向珊將淼淼抱給顧庭燁照顧了一陣子，離開前的那晚，這孩子沒哭，就是眼眶通紅的看著她。
連將淼淼抱起來都很費力，更不要說照顧她。
更何況，後來要麵對的東西更多，這孩子還是交付給別人，小棠才能完全安心。
“淼淼，你要聽話。”向珊抱著淼淼走在前麵，聽到小棠每天叮囑這孩子的話，無奈，“這孩子還不夠聽話？我們家淼淼聽話得很，是不是呀？”
溫和的和孩子相處，和她交流，小棠知道自己做的還不如向珊和小孩子來得親昵。
她沒有母親，不懂母女間的溫存。
小時候，和她相持長大的人都是以男.性角色為多，她與父親和阿豪之間的相處，才是她罕見的親昵關係維係人。
連向珊都說，“小棠你對淼淼太嚴苛了，她這麽小，教她那麽多道理她明白的過來嗎？倒像是成了她的老師。”
小棠對向珊的評價不置可否。
她急切的讓淼淼知道一些道理，早些知道日後就一定不會像她一樣執拗而極端，她希望淼淼變成一個單純純粹而溫暖的人，就像站在她性情對立麵的阿豪一樣，不論生活環境如何，永遠積極向上，樂觀。
絕對不能像她，從小就開始活得隱忍和漠然。這樣的孩子不會有童年，也不會快樂。
出了老宅的院落。
向珊看淼淼總是在看身後的小棠，便鬆開手放她下來，“不能抱著，隻能牽著手走。”
小棠抱淼淼走太遠，還是有些勉強。
天氣在漸漸轉暖，俗語常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現在的春天裏，正是一場春雨一場暖。
走在老宅外的竹林裏，在這雨後的天氣裏生生是熱出了汗。
向珊一早就拿了車鑰匙。
小棠卻堅持不讓她開車，“喝了那麽多酒，你想就這麽上路。”
向珊滿不在乎地說，“放心，酒已經醒了，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喝醉，不會在路上出意外的。”
話音剛落，看小棠臉色蒼白，向珊知道這話不對了。
兩年前，方文彬康複後從醫院迴方家也是在路上出的意外，小棠知道以後，車禍這兩個字就成了禁忌，向珊，也一味地不想聽這兩個字，這不過過了這麽久她都已經完全淡忘了，卻不想小棠還記得。
避諱的話最不能說。
向珊不再提，轉移話題說，“今天剛下了雨，我那輛車在外停著，枯枝葉落在了上麵很多沒整理亂的很，我們就打車吧。”
“淼淼，過來，我抱著你，我們快點走。”
方宅地處郊區，宅院建的深的很，這大片竹林要走出去是要一會兒工夫，小孩子步伐太慢，向珊抱了淼淼向前跑，小棠就走在她們的後麵。
忽然，見向珊不知道逗了淼淼什麽，那孩子突然就笑了。
找個愛說話的人哄孩子是比她要強上很多。
風吹竹林沙沙地響，一地的竹葉，讓春天的氛圍蕭瑟了很多。
小棠不知道自己和淼淼這孩子還能相處多久，不過這都不重要，這孩子需要更多的溫情相待，需要健健康康的長大，隻要她好，她就能夠滿足。
——
靜安醫院。
向珊抱著淼淼下車，到向玲的休息室。
這裏和向玲一起值班的醫生都熟睡向珊，尤其是向珊最近常過來。
隻是這次，意外於她手中多抱了一個孩子。
“這是誰家的小可愛？”
“陶子。”向玲不讓陶醫生動淼淼，“你別看這乖巧的小孩子，她可認生的厲害。”
“是麽？”
“向玲，怎麽沒聽說你姐結婚了，這可愛的孩子都有了。”
“你才是已婚婦女呢？”
向珊聽別人這麽說自己就不樂意了。
怎麽每次，小棠帶了淼淼出去，逢人都錯認為，小棠是淼淼的姐姐，怎麽到她這兒，直接就成媽了。
心裏無語，向珊想到小棠一迴頭，卻見一起來的人不見了。
她這是去哪兒了？
靜安醫院的加護病房外。
“蘇小姐。”看著慢慢走近她的女人，小棠蹙眉，“有時間的話，一起喝一杯咖啡。”
“你如果有什麽事情，可以就在這裏說。”
安琳輕哼，“蘇小姐難道連這麽一個簡單的要求都不答應？”
蘇小棠就是蘇小棠，不論是多年前還是現在她骨子裏那種冷漠，一直讓安琳所厭惡。
“抱歉，我隻希望聽到一些有價值的話。”
“好。”安琳冷笑，“蘇小棠，希望你這種高傲的態度一直可以堅持到最後。”轉過頭，她繼續對她說道，“但是，你別忘了，不論如何阿豪都是被你害死的。”帶著某種恣意報複的塊感，安琳在說完這句話以後臉上狠戾的神情卻驟然僵住。隻因為，站在她對麵的人，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安小姐如果想說的就是這些，那我知道了，還請您自便。”點頭示意後，小棠補充了一句，“關於腎髒捐贈問題是阿豪自願的，還有，我從未感激過他這麽做。”
繞開僵持在原地的安琳，進了病房。
從來，安琳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她的冷靜讓她感到格外的恐懼。
蘇小棠是冷血的，從心到身。
——然而，那樣善良的阿豪卻把自己的腎髒給了這樣一個冰寒徹骨的魔鬼。
不值得，哪裏有一點值得的呢，阿豪。
想到在英國她陪伴著阿豪的那些生不如死的病痛生活，間歇性質的疼痛每隔兩個小時就會繼續。
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安琳明白，阿豪的堅毅和他的強撐，不是因為在英國陪伴著他的自己，而是那些他雙手顫抖也要寫出來的，寫給蘇小棠這個冷血的女人的信。
2013年的中秋節晚上，國外並沒有人會慶祝國內這樣傳統的節日。
那天阿豪的身體狀態不是很好，挑了一盞中國風的明燈掛在英國庫姆堡的莊園外，迴到莊園內病痛發作的時候，安琳守在他身邊手足無措，什麽都幫不了他。
病情複發後期，止痛藥物不能常吃，阿豪靠強撐，匍匐在沙發上，冷汗涔涔，安琳見她將手伸向抽屜裏以為要拿止痛藥，就急忙上前阻止。
“醫生說，你現在不能吃這種藥。”
痛到徹筋徹骨，手背上青筋暴起的人在安琳的極力阻礙下還是沒有放棄繼續想要打開抽屜的動作。
見不得如此痛苦的她，安琳心軟了，應允了，紅著眼眶將抽屜幫他打開。
止痛藥就放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可安琳看見阿豪痛的手指顫抖著掠過止痛藥從抽屜裏扯出的是一張照片。
他抓的太急，太緊，她看不清楚照片上的內容。
死死得攥著這張照片，直到一bobo的疼痛抗爭過去。
阿豪倒在沙發上，他沉沉陷入了身體病痛虛脫後的睡眠。
安琳拿了客廳裏的毛毯蓋在他身上，那晚就坐在地毯上。阿豪手裏的照片掉在地上，她撿起來，看到她最嫉妒的一個人的模樣。
——蘇小棠的照片。
後來，安琳時常在阿豪病痛發作的時候，看到這張照片。
中秋節過後，庫姆堡莊園外的花燈一直沒有被撤下來，夜晚，看著站在外麵的人，想到每次看他被病痛折磨的無以複加，安琳主動開口問，“不用止疼藥真的可以熬過去嗎？”
那年，花燈璀璨，燈火跳躍中，驟然迴頭的男子眉目溫潤如玉，他握著手裏的照片告訴她，“安琳，我已經找到了這世界上最好的止痛藥。”
這世界上最好的止痛藥？
看著，他手中緊握的蘇小棠的照片，安琳恍然大悟。
2015年的4月，醫院病房外，安琳依稀想起那個世界上最善良的男子告訴她這麽一句話。
然而，蘇小棠說什麽，又告訴她什麽。
“安小姐，那是他自願的，不感激，我一點都不感激。”
——阿豪，值得嗎？
雙手捂住臉，在眼淚瘋狂肆虐的同時，安琳狼狽地貼著牆麵滑了下去。
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落魄的人，她恨透了蘇小棠，恨透了蘇小棠占據了她所傾慕人的心。可是，又沒有絲毫的辦法。
病房的門關上的瞬間，小棠坐在病床前，握著阿豪的手告訴他，“聽見了麽？阿豪，沒有感激，對你以前所做的決定我一點都不感激。”
如果可以，她希望死的人是她。
這種所謂的交換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了。
每一個人都將自己認為對的強行加給她，卻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意願。
阿豪，我不願意，真的一點也不願意。
小棠握著他的手，那麽用力，像是一個就要失去所有依靠的孩子。眼神無助而迷茫。凝視著他在氧氣唿吸罩下蒼白的臉，這麽久，隻為期待他睫毛動一動的輕微反應，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昨天晚上，她在睡夢中夢見久違的他，夢到他還是17歲的少年模樣，烏黑的眼瞳，穿著幹淨的純白的襯衫在香樟樹下看書。午後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椏細細碎碎地灑在他的肩頭。
她走不近他，伸手觸摸到的也隻是空氣。
夢裏，和往日裏她的冷然恰恰相反，她哭了，哭的像是多年前在孤兒院受了欺負隻會躲在他背後的小女孩兒。
阿豪幫他擦眼淚，他的手碰觸不到她像是空氣，但是卻帶著陽光的溫暖。
他說，“棠，你終於長大了，很抱歉我要走了。”
他說，“棠，你要好好生活，到了年齡找一個對你好的男人，結婚，生孩子。好好幸福的生活一輩子，很抱歉，我再也不能陪你了。”
他說，“棠，你一直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我祝福你。”
這個夢境實在太過真實，真實到讓她幾乎快要窒息。
小棠從幼年前，她對這個世界和生活從來都沒有過太多的苛求，無所求，因為屬於她的實在太少，太少。
但是，就這一點點的溫暖，也全都在被毫不留情的一點點剝奪。
伏在他的耳邊，小棠說，“阿豪，醒來吧，你知不知道，你再不醒過來老宅後花園你種的的桔梗花全都陪著你，再也不肯開給我看了。”
然而不論她說多少話，說什麽，迴答她的永遠都是蒼白無力的沉寂。
————
下午時分，小棠到向玲的辦公室去接淼淼，卻沒想到在途中看到了顧家的大少顧天佑和另一個女人——席向晚。
小棠對顧天佑的印象不多，多數是因為向珊才得知的。
她站在走廊的一側，看到那個多年前恣意的貴公子幫著坐在他身邊的女人，小心地擦拭著手背上輸液針注射後留下的痕跡。
不知為什麽，小棠突然想到曾經的向珊為了救這個男人，在那晚所受到的所有惡心的淩.辱。
向珊在市警察局，跪在地上為了這個叫顧天佑的男人，求她保密。
她答應了，說，“好。”
但是，很明顯，現在的這個男人根本毫不知情。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太多被深愛著，卻什麽都不知道的傻瓜。
“小棠，你在看什麽呢？”聽到被後人的言語音色，小棠蹙眉，是向珊。
走過去接過淼淼，小棠說，“我們迴去吧。”
“迴去啊，那我們過去跟向玲說一聲。”向珊抬腳就向前走，卻在看到迎麵走過來的人的時候臉色蒼白的怔愣在原地。
——冤家相見，是劫不是緣。
小棠無奈地歎氣。
“方向珊，好久不見，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顧天佑看到向珊就熱絡地走了過來。
向珊也單單隻是怔愣了兩秒後，就直接換上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你還有臉說呢，顧天佑，分明是你現在成了大忙人，根本沒有時間理會我們好嗎？”
“這位是？”女人溫柔的嗓音打斷了兩人的‘熱絡’。
“看，我高興忘了說了，小晚這是我好‘兄弟’向珊。上次在蓮市，也去參加過我們的訂婚宴的。”
“你好，向珊我是小晚，顧天佑的妻子。”
向珊笑了笑，說，“小晚，你好，顧天佑你媳婦兒越來越漂亮了。“
“那自然，也不看是誰的媳婦兒。”
“誇你胖，你還就喘了。”
“方向珊，你夠了，當我媳婦兒麵，你就給我留點兒麵子唄。”
“是是，得留麵子。”努力的笑，方向珊這輩子都沒有笑得這麽努力過，她看著他懷裏的女人說，“嫂子，我哥什麽時候欺負你了給我說，我幫你報仇。”
“這話說的，你這丫頭怎麽胳膊肘往外拐，誰才是你哥。”
......
三個人說說笑笑，
小棠抱著淼淼看向珊，每次恣意的笑，都像是在哭。
“我想先看我太太的這份。”
院長疑惑。
拆了外封，王明軒看著小棠和淼淼的親子鑒定結果，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又像是鬆了一口氣。
簡赫看上司的神情，知道他最近在想什麽，他見過那孩子一次，很可愛的小丫頭，隻可惜有那麽點自閉。
王明軒對淼淼的態度，從開始到現在就一直意味不明，過去是因為淼淼的身世不清不楚，現在已經有了結果，他看了臉上神色還是沒有任何起伏。
許院長站在一旁，看王明軒單單是看著蘇小姐和孩子的鑒定結果很久，也覺得疑惑。看多了做親子鑒定的人在拿到報告單時候或喜或悲的神情，可這位王先生讓他神情和常人的情態迥異了太多。
看完了小棠和淼淼的dna鑒定結果，骨節分明的手指將它重新裝迴去封好。
不再繼續看了？
簡赫納罕。
這dna的鑒定結果，不就是要看上司和那小丫頭的鑒定結果嗎？
現在鑒定結果出來，他和淼淼的那份鑒定結果報告安然地放在許院長的桌子上，王明軒並沒有將它拆開看的意思。
“許院長，關於我找您做的這兩份鑒定結果書，我希望您可以.....”
王明軒還沒有說完這句話，就被許院長直接給打斷了，“王先生盡管可以放心，在您簽署要求鑒定親子關係的協議上，有條例要求我們會對您的鑒定結果保密，這是對您的隱私權的維護。”
“不，這還不夠......”
被王明軒一口否決了，許院神情疑惑，“不夠？您的意思是......”
“不單單是鑒定結果，包括我要求您做這兩份鑒定書的事情，希望您也同樣持保密的態度。”
“王先生放心，完全可以。”
“許院長不要太快就答應，我還沒有說完。”兩份鑒定結果報告書王明軒都拿在了手裏，“除此之外，我希望這兩份鑒定書中涉及的取樣，不要在貴醫院內存檔，自然包括鑒定結果的存檔。”
聽完王明軒的這個要求，許院長有些犯難地蹙起了眉頭。
鑒定協議簽署前，當事人由於諸多原因要求醫院方保密合乎常理，但是隻要做了鑒定結果，這些鑒定結果和鑒定者取樣不會外露，就會自動存入醫院的檔案庫中。
醫院的樣檢庫是絕對保密的，這樣的存在隻是為了日後方便病人救治。
“許院長，個人鑒定不涉及司法鑒定，現在我的要求還是希望您答應。”
對方說得在理，許院長隻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曾給他提出這樣的要求，感覺意外很多。
“好，既然王先生要求，我們不會對您妻女的取樣存檔。”
“謝謝。”
“您太客氣了，如果有什麽疑問和需求，隨時恭候。”
王明軒站起身，簡赫已經提前一步將院長辦公室的門給打開了。
“您慢走。”
王明軒對許院長點點頭，使了個眼色給簡赫，讓簡赫和許院長寒暄了幾句後，離開。
許院長送走了這位貴客，他看王明軒的背影總覺得想不明白，看了親子鑒定報告的人，這麽嚴肅而理智的與他談論保密和取樣的問題，很少有人可以做到。
迴想大部分人在接到鑒定書後那一刹那臉上的大喜大悲，和今天的這位王先生的鎮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
也不是單單的鎮定，那複雜的神色，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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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早上開始烏雲密布，這是雷雨天的征兆。
方家老宅。
三樓的主臥房內，一片靜謐。
老式的雕花木床上，掀開了薄霧似的的紗幔，露出孩子恬靜的睡顏。烏黑濃密的睫毛如扇，閉著眼睛的孩子安靜下來更像是天使。
淼淼蓋著柔軟的鵝絨薄被，繾綣著睡得很香。
小棠上來，看了她兩次，還見她沒有醒過來。
這孩子！
她無奈地歎氣，一定是昨天和向珊玩兒瘋了，都八點五十多了，卻還沒有醒過來。
淼淼睡覺很安穩，雖然年紀小，但是睡姿不常變，小棠哄她睡覺也很容易，也許是因為語言上的淺顯缺憾，她的領悟能力比一般同齡的孩子都要強很多。
幫她翻了一個身，這孩子一晚上側臥睡，一動不動，現在不動動她等會兒醒了，一定要遭罪，這麽小的孩子血液不暢通，手腳發麻難受起來要比成年人難受的多。
小棠碰觸到淼淼的手，柔軟而溫暖。
幫她重新壓了壓被角，想到這個孩子還這麽小以後要麵臨的所有東西，小棠內心格外的不忍。
隻希望，日後盡一切所能庇佑她，讓那些不得不來的傷害都盡快遠離她。
淼淼，太小了。
喟歎一聲，她站起身，看到桌麵上的日曆，已經4月的天，這房間不常有人來，日曆還留在2月份。
小棠想，一定是上次過來打掃的傭人翻到這兒的。
一張一張，將舊的日曆撕扯掉，4月十多號。
老黃曆上清清楚楚寫著，禁忌：諸事不宜。
手裏的日曆一鬆，她內心一沉，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
站起身，剛要離開書桌前，隻聽‘轟隆’一聲震天響，是窗外的春日驚雷。
小棠連忙去關窗子，卻不及這雷陣雨說下就下，狂風將室內的窗簾吹拂地胡亂狂舞，沾了水的窗簾不停地拍打著室內的牆麵。
‘劈裏啪啦’地雨點砸在玻璃上，窗戶半開著，已經有雨水大肆地灌了進來。
狂風大作，小棠剛走到窗前，雨水灌進來早已經淋濕了她的衣服，小棠將手按在玻璃窗上，五指抽緊用力，廢了很大力氣也沒有將窗戶關上。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被雨水衝刷著，打滑的厲害，小棠一個用力，將窗戶關上的同時，感覺陰沉下來的窗外天際有劇烈的白光閃過，閃電將陰沉的天空撕碎，本來陰暗的室內一時間變得明亮地宛若白晝一般。
這亮白的光照的小棠的臉蒼白的毫無血色，滴著水的長發，經過雨水的浸潤，比往日裏病態的幹枯烏黑的很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狂風大雨大作。隨後接連不斷的是聲聲不斷的巨大的‘轟隆’驚雷響。
小棠靜靜地立在窗前，那雙眸黑白分明而清冷，她望著窗外老宅院落的紅花被摧殘地碎落了一地的落紅。
風雨飄搖，這到處都彰顯著的不安定的氛圍，果然諸事不宜。
今天的日子不好。
站了一會兒，見雨水不見停，狂風更加的肆虐，小棠蹙眉，半晌後才想到了室內床上熟睡的孩子——淼淼。
這雷聲這樣的大，不知道那孩子有沒有害怕。
轉身，步子還沒邁開，小棠就看見一室的寂靜內，淼淼安然站在她的背後，手裏有一塊毛巾。
見她轉身過來。
孩子伸手將毛巾給她。
小棠不知道這孩子在她的背後站了多久，這樣不出一聲的，她一直也沒有發現。
“醒了？淼淼是被吵醒的？”
她問她。
這孩子一眼不發也沒有任何的肢體動作，隻是看著她，手臂伸著，想要將毛巾遞給她。
小棠淺笑，伸手卻接她遞過來的毛巾，卻見窗外亮白的閃電撕扯著陰沉的天際，這驟然的白光刺得人眼神微晃，沒有接住淼淼遞過來的毛巾。
見毛巾落在地上，這孩子誠心誠意的眼神有些暗淡。
小棠蹲下身，將地上的毛巾撿了起來，“謝謝淼淼。”她說。
這孩子在意她。
淼淼拿過小棠手裏的毛巾，柔軟的質地，貼在她的臉上，她幫她慢慢擦掉上麵的水珠，一下一下，小孩子本就稍有的力氣，現在看來倒像是無盡的溫柔。
小丫頭表麵上不說話，可心裏的心思一點都不少。
小棠抱著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才說，“淼淼，過幾天把你送去給一位叔叔和一位阿姨照顧，好不好？”
淼淼盯著她看，孩子的臉色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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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雷陣雨嚇得太急，醫院外，即便是簡赫幫王明軒撐了傘，可風雨飄搖，風夾帶著雨讓兩人在不遠的距離內，還是淋了雨。
上衣濕透，王明軒也沒有在意。
他在前麵走路走得沒有章法，簡赫撐傘的難度也大了起來。
一直到上了車，王明軒手裏的兩份dna鑒定書也被淋濕了很多，可簡赫看他安然坐著的樣子，似乎沒有想要打開看的意思。
不聽王明軒說話，車子就這麽還在停車位上停著。
狂風大作，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現在上路安全也沒有一絲的保障，不聽上司說話，簡赫也沒有打算發動引擎。
雨越下越大。
王明軒坐在車裏點了一支煙，煙霧繚繞，很多讓他看不清楚的東西變得更加模糊。
他以為，拿到這兩份鑒定書至少對於孩子的身世問題有所認知，但是，現在這個問題卻在他拿到鑒定書後變得不再重要。
第一次見到淼淼那個孩子，他的內心就是憤懣的。
不需要小棠強調，單單猜測那孩子的年齡，他就意識到這孩子應該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外加，有意問過向珊淼淼的生辰，算起來，那孩子兩歲半，而小棠和他分開兩年零四個月，光是推測也能得出答案。
淼淼非他親生女。
那天，小棠說，“王明軒，淼淼不是你的孩子。”並不是欺騙，甚至她強調讓他去和孩子做親子鑒定。
因為，照常的思維所有人一門心思的關心的都是自己和孩子的血緣關係，小棠用激將法。
費勁心思。
他順應她的想法去做，隻不過多鑒定了一份淼淼和小棠的dna親子鑒定書。
王明軒看得出，小棠雖然神色平靜，但是她一直在竭力隱瞞著什麽。
小棠和淼淼的dna親子鑒定顯示：非母女。
兩人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
所以，王明軒才沒有打開自己的那份親自鑒定報告書，他的那一份樣件報告根本看都不用看，他和那孩子也一定不存在血緣關係。
——事實的真相擺在眼前，很明顯，淼淼並不是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得到這個真相，王明軒表麵鎮定，內心卻有很大的情緒起伏。
現在，淼淼不是他們的孩子，那他和阿棠......
女子生育過與否，腰腹處的肌膚會有變化。
他的妻子有太多的秘密隱瞞著他。
——阿棠，沒有變，隻是活得太過小心翼翼了。
“王總，雨停了。”
搖下車窗，一股清冽的泥土芬芳被雨後清爽的風吹入車內。
掐滅了煙。
簡赫扭頭問王明軒，“王總，我們去哪兒？”
“機場。”
“什麽？”簡赫有些難以置信。
“沒有聽清楚。”難得王明軒會再次重複了一遍，“機場，買機票迴蓮市。”
“現在去機場？”
“怎麽，忘了a市機場的方位？”
“沒有，隻是......”
“什麽？”
“太太還在這兒。”
“讓你開車就開車，話多。”
見王明軒神情不耐煩居多，簡赫隻好噤了聲。
去往a市的路上，王明軒還是發了一條簡訊給小棠。
發出去以後，他才想到他手機裏存有的是小棠兩年的手機號碼，現在的，他還沒來得及知道。
寫好的簡訊，看了又看，明知道對方不會接收到，他還是發了出去。
直到手機屏幕上提示般的顯示，您的消息發送失敗，而後自動進入了手機內的存儲箱設置。
黑色的邁巴.赫所行處，濺起一地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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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老宅。
三樓。
向珊喝了太多的蓮子心茶，玫瑰花衝開的，味道她還是不喜歡，不過確實有醒酒的作用。
她上樓來看淼淼。
推門進來，看到小棠正在給淼淼換鞋子。
“淼淼。”向珊叫這孩子，然而，這孩子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淼淼不能說話是不爭的事實，可今天這孩子即便不說話，她小臉上的神情都和往常裏不太一樣。
“怎麽了這是？”向珊問，“誰惹淼淼生氣了？”
給淼淼拿了件外套的小棠，站在衣架前聽向珊說這句話，怔了怔，看得出這孩子不高興，看來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這麽覺得。
淼淼就那麽坐著，向珊昨天送給她的禮物毛絨的玩具熊也不要了，隨意丟在床上。昨天剛剛買的時候，這孩子分明是很喜歡的，現在又怎麽轉了性子？
“寶貝兒，給姨媽抱抱。”
向珊抱淼淼，以前聽話，還是讓的，今天這孩子，就坐著一動不動，也不給抱。
向珊看到這樣的淼淼倒是笑了，“這麽別扭的孩子，倒是和某人的性格很像。”
她正笑著一轉身對上小棠的視線，不再笑了。
小棠見向珊心情有所好轉，也不跟她計較，隨她戲謔。
“淼淼，給姨媽抱。”
誰說都不管用的孩子，隻聽小棠的。
話音剛落，淼淼就張開手，動作上算是答應給向珊抱了，可臉上的神情沒有改變剛才不甘願的樣子。
“你，看她這不甘願的樣子。”向珊輕輕得捏了捏小孩子的臉，“你就這麽聽你媽的話，你姨媽我可是要吃醋了。”
淼淼向來都聽小棠的話，即便因為她早上說的話這孩子心裏有小情緒，可她還是會聽。
就像當初，小棠讓向珊將淼淼抱給顧庭燁照顧了一陣子，離開前的那晚，這孩子沒哭，就是眼眶通紅的看著她。
連將淼淼抱起來都很費力，更不要說照顧她。
更何況，後來要麵對的東西更多，這孩子還是交付給別人，小棠才能完全安心。
“淼淼，你要聽話。”向珊抱著淼淼走在前麵，聽到小棠每天叮囑這孩子的話，無奈，“這孩子還不夠聽話？我們家淼淼聽話得很，是不是呀？”
溫和的和孩子相處，和她交流，小棠知道自己做的還不如向珊和小孩子來得親昵。
她沒有母親，不懂母女間的溫存。
小時候，和她相持長大的人都是以男.性角色為多，她與父親和阿豪之間的相處，才是她罕見的親昵關係維係人。
連向珊都說，“小棠你對淼淼太嚴苛了，她這麽小，教她那麽多道理她明白的過來嗎？倒像是成了她的老師。”
小棠對向珊的評價不置可否。
她急切的讓淼淼知道一些道理，早些知道日後就一定不會像她一樣執拗而極端，她希望淼淼變成一個單純純粹而溫暖的人，就像站在她性情對立麵的阿豪一樣，不論生活環境如何，永遠積極向上，樂觀。
絕對不能像她，從小就開始活得隱忍和漠然。這樣的孩子不會有童年，也不會快樂。
出了老宅的院落。
向珊看淼淼總是在看身後的小棠，便鬆開手放她下來，“不能抱著，隻能牽著手走。”
小棠抱淼淼走太遠，還是有些勉強。
天氣在漸漸轉暖，俗語常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現在的春天裏，正是一場春雨一場暖。
走在老宅外的竹林裏，在這雨後的天氣裏生生是熱出了汗。
向珊一早就拿了車鑰匙。
小棠卻堅持不讓她開車，“喝了那麽多酒，你想就這麽上路。”
向珊滿不在乎地說，“放心，酒已經醒了，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喝醉，不會在路上出意外的。”
話音剛落，看小棠臉色蒼白，向珊知道這話不對了。
兩年前，方文彬康複後從醫院迴方家也是在路上出的意外，小棠知道以後，車禍這兩個字就成了禁忌，向珊，也一味地不想聽這兩個字，這不過過了這麽久她都已經完全淡忘了，卻不想小棠還記得。
避諱的話最不能說。
向珊不再提，轉移話題說，“今天剛下了雨，我那輛車在外停著，枯枝葉落在了上麵很多沒整理亂的很，我們就打車吧。”
“淼淼，過來，我抱著你，我們快點走。”
方宅地處郊區，宅院建的深的很，這大片竹林要走出去是要一會兒工夫，小孩子步伐太慢，向珊抱了淼淼向前跑，小棠就走在她們的後麵。
忽然，見向珊不知道逗了淼淼什麽，那孩子突然就笑了。
找個愛說話的人哄孩子是比她要強上很多。
風吹竹林沙沙地響，一地的竹葉，讓春天的氛圍蕭瑟了很多。
小棠不知道自己和淼淼這孩子還能相處多久，不過這都不重要，這孩子需要更多的溫情相待，需要健健康康的長大，隻要她好，她就能夠滿足。
——
靜安醫院。
向珊抱著淼淼下車，到向玲的休息室。
這裏和向玲一起值班的醫生都熟睡向珊，尤其是向珊最近常過來。
隻是這次，意外於她手中多抱了一個孩子。
“這是誰家的小可愛？”
“陶子。”向玲不讓陶醫生動淼淼，“你別看這乖巧的小孩子，她可認生的厲害。”
“是麽？”
“向玲，怎麽沒聽說你姐結婚了，這可愛的孩子都有了。”
“你才是已婚婦女呢？”
向珊聽別人這麽說自己就不樂意了。
怎麽每次，小棠帶了淼淼出去，逢人都錯認為，小棠是淼淼的姐姐，怎麽到她這兒，直接就成媽了。
心裏無語，向珊想到小棠一迴頭，卻見一起來的人不見了。
她這是去哪兒了？
靜安醫院的加護病房外。
“蘇小姐。”看著慢慢走近她的女人，小棠蹙眉，“有時間的話，一起喝一杯咖啡。”
“你如果有什麽事情，可以就在這裏說。”
安琳輕哼，“蘇小姐難道連這麽一個簡單的要求都不答應？”
蘇小棠就是蘇小棠，不論是多年前還是現在她骨子裏那種冷漠，一直讓安琳所厭惡。
“抱歉，我隻希望聽到一些有價值的話。”
“好。”安琳冷笑，“蘇小棠，希望你這種高傲的態度一直可以堅持到最後。”轉過頭，她繼續對她說道，“但是，你別忘了，不論如何阿豪都是被你害死的。”帶著某種恣意報複的塊感，安琳在說完這句話以後臉上狠戾的神情卻驟然僵住。隻因為，站在她對麵的人，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安小姐如果想說的就是這些，那我知道了，還請您自便。”點頭示意後，小棠補充了一句，“關於腎髒捐贈問題是阿豪自願的，還有，我從未感激過他這麽做。”
繞開僵持在原地的安琳，進了病房。
從來，安琳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她的冷靜讓她感到格外的恐懼。
蘇小棠是冷血的，從心到身。
——然而，那樣善良的阿豪卻把自己的腎髒給了這樣一個冰寒徹骨的魔鬼。
不值得，哪裏有一點值得的呢，阿豪。
想到在英國她陪伴著阿豪的那些生不如死的病痛生活，間歇性質的疼痛每隔兩個小時就會繼續。
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安琳明白，阿豪的堅毅和他的強撐，不是因為在英國陪伴著他的自己，而是那些他雙手顫抖也要寫出來的，寫給蘇小棠這個冷血的女人的信。
2013年的中秋節晚上，國外並沒有人會慶祝國內這樣傳統的節日。
那天阿豪的身體狀態不是很好，挑了一盞中國風的明燈掛在英國庫姆堡的莊園外，迴到莊園內病痛發作的時候，安琳守在他身邊手足無措，什麽都幫不了他。
病情複發後期，止痛藥物不能常吃，阿豪靠強撐，匍匐在沙發上，冷汗涔涔，安琳見她將手伸向抽屜裏以為要拿止痛藥，就急忙上前阻止。
“醫生說，你現在不能吃這種藥。”
痛到徹筋徹骨，手背上青筋暴起的人在安琳的極力阻礙下還是沒有放棄繼續想要打開抽屜的動作。
見不得如此痛苦的她，安琳心軟了，應允了，紅著眼眶將抽屜幫他打開。
止痛藥就放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可安琳看見阿豪痛的手指顫抖著掠過止痛藥從抽屜裏扯出的是一張照片。
他抓的太急，太緊，她看不清楚照片上的內容。
死死得攥著這張照片，直到一bobo的疼痛抗爭過去。
阿豪倒在沙發上，他沉沉陷入了身體病痛虛脫後的睡眠。
安琳拿了客廳裏的毛毯蓋在他身上，那晚就坐在地毯上。阿豪手裏的照片掉在地上，她撿起來，看到她最嫉妒的一個人的模樣。
——蘇小棠的照片。
後來，安琳時常在阿豪病痛發作的時候，看到這張照片。
中秋節過後，庫姆堡莊園外的花燈一直沒有被撤下來，夜晚，看著站在外麵的人，想到每次看他被病痛折磨的無以複加，安琳主動開口問，“不用止疼藥真的可以熬過去嗎？”
那年，花燈璀璨，燈火跳躍中，驟然迴頭的男子眉目溫潤如玉，他握著手裏的照片告訴她，“安琳，我已經找到了這世界上最好的止痛藥。”
這世界上最好的止痛藥？
看著，他手中緊握的蘇小棠的照片，安琳恍然大悟。
2015年的4月，醫院病房外，安琳依稀想起那個世界上最善良的男子告訴她這麽一句話。
然而，蘇小棠說什麽，又告訴她什麽。
“安小姐，那是他自願的，不感激，我一點都不感激。”
——阿豪，值得嗎？
雙手捂住臉，在眼淚瘋狂肆虐的同時，安琳狼狽地貼著牆麵滑了下去。
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落魄的人，她恨透了蘇小棠，恨透了蘇小棠占據了她所傾慕人的心。可是，又沒有絲毫的辦法。
病房的門關上的瞬間，小棠坐在病床前，握著阿豪的手告訴他，“聽見了麽？阿豪，沒有感激，對你以前所做的決定我一點都不感激。”
如果可以，她希望死的人是她。
這種所謂的交換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了。
每一個人都將自己認為對的強行加給她，卻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意願。
阿豪，我不願意，真的一點也不願意。
小棠握著他的手，那麽用力，像是一個就要失去所有依靠的孩子。眼神無助而迷茫。凝視著他在氧氣唿吸罩下蒼白的臉，這麽久，隻為期待他睫毛動一動的輕微反應，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昨天晚上，她在睡夢中夢見久違的他，夢到他還是17歲的少年模樣，烏黑的眼瞳，穿著幹淨的純白的襯衫在香樟樹下看書。午後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椏細細碎碎地灑在他的肩頭。
她走不近他，伸手觸摸到的也隻是空氣。
夢裏，和往日裏她的冷然恰恰相反，她哭了，哭的像是多年前在孤兒院受了欺負隻會躲在他背後的小女孩兒。
阿豪幫他擦眼淚，他的手碰觸不到她像是空氣，但是卻帶著陽光的溫暖。
他說，“棠，你終於長大了，很抱歉我要走了。”
他說，“棠，你要好好生活，到了年齡找一個對你好的男人，結婚，生孩子。好好幸福的生活一輩子，很抱歉，我再也不能陪你了。”
他說，“棠，你一直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我祝福你。”
這個夢境實在太過真實，真實到讓她幾乎快要窒息。
小棠從幼年前，她對這個世界和生活從來都沒有過太多的苛求，無所求，因為屬於她的實在太少，太少。
但是，就這一點點的溫暖，也全都在被毫不留情的一點點剝奪。
伏在他的耳邊，小棠說，“阿豪，醒來吧，你知不知道，你再不醒過來老宅後花園你種的的桔梗花全都陪著你，再也不肯開給我看了。”
然而不論她說多少話，說什麽，迴答她的永遠都是蒼白無力的沉寂。
————
下午時分，小棠到向玲的辦公室去接淼淼，卻沒想到在途中看到了顧家的大少顧天佑和另一個女人——席向晚。
小棠對顧天佑的印象不多，多數是因為向珊才得知的。
她站在走廊的一側，看到那個多年前恣意的貴公子幫著坐在他身邊的女人，小心地擦拭著手背上輸液針注射後留下的痕跡。
不知為什麽，小棠突然想到曾經的向珊為了救這個男人，在那晚所受到的所有惡心的淩.辱。
向珊在市警察局，跪在地上為了這個叫顧天佑的男人，求她保密。
她答應了，說，“好。”
但是，很明顯，現在的這個男人根本毫不知情。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太多被深愛著，卻什麽都不知道的傻瓜。
“小棠，你在看什麽呢？”聽到被後人的言語音色，小棠蹙眉，是向珊。
走過去接過淼淼，小棠說，“我們迴去吧。”
“迴去啊，那我們過去跟向玲說一聲。”向珊抬腳就向前走，卻在看到迎麵走過來的人的時候臉色蒼白的怔愣在原地。
——冤家相見，是劫不是緣。
小棠無奈地歎氣。
“方向珊，好久不見，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顧天佑看到向珊就熱絡地走了過來。
向珊也單單隻是怔愣了兩秒後，就直接換上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你還有臉說呢，顧天佑，分明是你現在成了大忙人，根本沒有時間理會我們好嗎？”
“這位是？”女人溫柔的嗓音打斷了兩人的‘熱絡’。
“看，我高興忘了說了，小晚這是我好‘兄弟’向珊。上次在蓮市，也去參加過我們的訂婚宴的。”
“你好，向珊我是小晚，顧天佑的妻子。”
向珊笑了笑，說，“小晚，你好，顧天佑你媳婦兒越來越漂亮了。“
“那自然，也不看是誰的媳婦兒。”
“誇你胖，你還就喘了。”
“方向珊，你夠了，當我媳婦兒麵，你就給我留點兒麵子唄。”
“是是，得留麵子。”努力的笑，方向珊這輩子都沒有笑得這麽努力過，她看著他懷裏的女人說，“嫂子，我哥什麽時候欺負你了給我說，我幫你報仇。”
“這話說的，你這丫頭怎麽胳膊肘往外拐，誰才是你哥。”
......
三個人說說笑笑，
小棠抱著淼淼看向珊，每次恣意的笑，都像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