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小棠站在領獎台上領獎時的神情淺淡和默然,安琳看著領獎台上的人當時就想,這樣冷淡的一個女孩子,獲取如此大的獎項都不能使她會心的一笑,那麽到底什麽能夠觸動她的內心。


    可,很快她就看到,女孩子在看到遲遲入場而來的阿豪時,瞬間巧笑倩兮。


    後來,安琳有心注意這個女孩子,並不是像大家故意戲謔的那般她真的不笑,蘇小棠不常笑,但是讓她笑也很容易。


    a大,無數次的校際籃球比賽上,阿豪的每一次投籃三分,蘇小棠都會坐在她的位置上笑;雨天,沒有帶傘的兩個人,阿豪單車後載著蘇小棠騎得迅速,再過狼狽,也是微笑著的;


    這就是蘇小棠和阿豪他們在一起,從來就是那麽的理所應當。


    安琳早在多年前就明白這個道理,泥足深陷是她自己的嫉妒心作怪後的懲罰。


    --


    王明軒帶小棠離開醫院,離開那個讓她情緒不受控製的地方。


    淩晨6點,出了靜安醫院內,‘聽話’的小棠,不願上車,她拉著王明軒走在淩晨的街道上,隨意走著,沒有一絲的方向感。


    他不知道她要到哪裏去,能做的就隻剩下陪伴。


    淩晨的天剛蒙蒙亮,路燈下映照著隱隱綽綽的人影,仿佛隻有他們兩個人。


    蘇小棠拉著王明軒一直走,一直走,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指,不肯停歇分毫,就像是有人在身後追趕她。


    她病了,不清醒,更像是瘋了。


    現在的她做的一切都是沒有邏輯,荒謬至極的事情。


    可牽著她的手人,在這麽寒冷的清晨,陪著她一起不清醒,一起瘋。


    不能停,她走得那麽急,那麽快,清晨的風吹拂著她的長發,這麽多天,蘇小棠的眼睛從來沒有這麽明亮過。


    “阿棠。”她身後的人叫她,“我陪著你,我們慢點走。”


    蘇小棠一刻都不曾迴頭,沒有聽到身後人的說話,她繼續向前走著。


    王明軒見她這樣,怕身體虛弱的人受不了,牽製著她,試圖讓他的節奏慢下來,可小棠從他的壓製中像是感覺到了被強製的恐懼,非但沒有因為這樣而慢下來,恰恰相反,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淩晨,擔心她冷,他有意披在她肩頭的外衣落在地上,王明軒俯身去撿,小棠感覺到沒有人在牽引著她,她突然開始跑了起來。


    大學時期,參加過無數次馬拉鬆長跑的小棠,一開始的速度就極快。


    王明軒撿了大衣,去追她,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成了他們之間的阻礙。


    淩晨六點,趕上早班的輕便機械電動自行車非常的多,小棠跌跌撞撞的走,蒼白的唇,輕動,不知在呢喃著什麽。王明軒因為他們之間的阻隔,更是追不上小棠,一邊要追趕小棠,一邊要擔心她的安全問題。


    自行車道上,因為她的驟然闖入變得混亂一團。


    早班最忙碌的車道上,不停的有人叩響了單車上的車齡,小棠的跑動的行徑道路沒有絲毫的章法,使得本就狹窄的自行車道上為了避開不撞到她,事故連連。


    議論聲,咒罵聲漸漸的在其中散開。


    ——“這是怎麽搞得?”


    ——“小姐,沒事兒吧?你!”


    ——“自行車道不能隨便亂跑,有病吧。”


    ......


    有車子將瘦弱的小棠撞到,因為小棠剛才在車道上的‘胡鬧’,使得撞到小棠的單車主人對其沒有絲毫歉意。


    摔倒,摔疼的小棠,顧不得身上的傷,掌心被擦破也沒有抑製她想要不停向前跑的決心。


    “沒事兒吧?”


    有人問。


    小棠推開詢問她的人群,跌跌撞撞的繼續向前跑。


    “神經病!”


    有人議論。


    “這小姑娘不會瘋了吧。”


    “她就是瘋了,沒見過正常人在這車道上跑的。”


    ......


    王明軒好容易追上小棠,是她再次因為一輛自行車摔倒在地上,來來往往趕上早班的人都不耐煩的紛紛責備她。


    “有病!”


    “這個女人有病!”


    ......


    小棠看著四周衝她指指點點的人,莫名的心底生出一種脆弱感,可她要趕快走啊,如果在這裏停下來,說不準會被繼續抓迴去。


    跌坐在地上,相比腿上的傷痛感,四周圍著她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她的人群,更讓小棠失去了再次站起來的勇氣。


    “阿棠。”


    是誰在叫她,嗓音這麽的焦急。


    撥開人群,王明軒替她遮蔽了那些人探究的視線,不去顧忌所有人的議論,俯下身將她抱起來慢慢走遠。


    小棠繾綣在他的懷裏像個孩子,可這樣的安分隻是暫時的。


    陷入病情中的小棠,就像是不會疼,不會痛的人一樣,被王明軒抱了一會兒她開始在掙紮。


    “阿棠,聽話,我們就迴去。”


    他抱著她,小棠急了,直接大肆掙紮著從他懷裏跳了下來。


    王明軒擔心她摔疼了,又怕因為再過強製引起她更激烈的反應,再伸手扶著她的時候還是稍晚了一會兒。


    從來都是對痛感麻木的小棠,轉身又要走。


    卻被王明軒緊緊抱在了懷裏。


    “阿棠,你要去哪裏?”


    不聽他的話,根本聽不到他的話。


    強製將她的身子轉過來,正對著他,王明軒努力微笑著和她交流,“阿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好不好?嗯?”


    溫雅的嗓音,讓過度疲憊的小棠像是對外界漸漸有了認知,也有了反應。


    王明軒俯下身,將自己的外衣再次裹在她身上,與此同時,他不敢看她現在的樣子,這樣的小棠隻會讓他內心如同經曆了陵遲一樣的痛。


    壓抑著內心深處的情緒,他隻對他的妻子微笑。


    他的妻子曾經在書房的紙上寫過這樣一句話,“歡笑能使人長相守,是你,我之間的距離更親近。”


    王明軒一直記得。


    見她鎮定下來,安定了很多,他蹲下身,一邊用紙巾給她處理擦傷,一邊問她,“阿囡,告訴我你想去哪兒,去哪兒都可以。”


    他的嗓音帶著些許暗啞,王明軒知道她可能聽不到,但是還是一遍一遍地問她,“阿囡,你要去哪兒啊?去我帶你去。”


    春日的早上,寒風料峭,小棠看著前方,蒼白的唇輕動,呢喃出一句話。


    她說,“我要找王明軒。”


    微弱的嗓音,嘶啞又絕望,她看著眼前的人前所未有的認真,“想要找他,我要快點兒跑,不然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可我跑得太慢了,太慢了.......”


    修長的指微微顫抖著,手中的紙巾掉在地上,王明軒抱著小棠,緊緊地,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現在的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妻子這兩年到底經曆了什麽?


    內心深處對她的痛早已經顛覆了曾經的憤怒,她是他的妻子,不論以前,還是現在。


    他蹲在地上,重新給她處理傷口,一邊強製著微笑,一邊壓抑著說,“阿棠,我在,我一直陪著你。”


    小棠依舊神色麻木,現在的她聽不到任何人說話。


    她隻是自言自語的說,“我真的太慢了,太慢了......”


    “阿棠,我們迴家。”嗓音帶著些許哽咽,王明軒抱起小棠,他望著前方的路,望著春雨季節彤雲密布的天空,內心中卻前所未有的確定,不論發生了什麽,不論再出現怎樣的事故,他會永遠陪著她。


    阿豪也好,顧庭燁也好,他不再去計較。


    隻要,能看著她漸漸好起來,一切都不再重要。


    --


    方家老宅。


    一天這樣折騰的最後,盡管淩晨王明軒有意將自己的衣服裹在小棠身上,給她取暖,小棠最終還是在外加很多原因中生病了。


    那天迴去後,小棠就發燒了。


    家庭醫師很客觀的分析道,“蘇小姐現在的身體狀態非常不適合醫用任何藥物退燒。一是,她的身體太過虛弱,第二,你們應該明白她現在的情緒狀態,重用藥劑會造成反應。”


    “不能輸液,她燒的這麽厲害,你說怎麽辦?”向珊坐在小棠的床邊幹著急。


    “喂她一些口服藥片,然後最後想辦法讓她物理退燒。”家庭醫生想了想,最後還是無奈道,“如果真的沒有一點效果,打電話給我,我會給她注射退燒。直接這麽退燒,風險性會有,你們想一想。”


    醫生都這麽說,方向珊也沒了主意的看了看王明軒。


    看著上高燒沉睡的人,王明軒對醫生道,“暫時,按照你說的來。”


    “這是她要吃的藥。”


    記下時間,和服用次數,王明軒讓向珊去端了一杯溫水進來。


    給她換了額頭上的毛巾,他正要向外走,一通電話從蓮市打了過來。


    “王總,您讓調查的太太兩年前的行蹤有了一絲線索。”


    記下時間,和服用次數,王明軒讓向珊去端了一杯溫水進來。


    給她換了額頭上的毛巾,他正要向外走,一通電話從蓮市打了過來。


    “王總,您支使調查的太太兩年前的行蹤有了一絲線索。”


    手裏的毛巾放下,王明軒看了一眼臥室呢床上的小棠,走到露台上,關上了那扇落地隔扇。


    “王總。”


    “你繼續說。”


    “2年前的出境記錄調查中,太太在2013年1月份買的是一張從加拿大溫哥華飛往英國庫姆堡的機票。”


    “嗯。”


    這些王明軒知道,兩年前小棠落在溫哥華的手機,王明軒接聽了,得知了她的去向。


    通話過程中的另一端,於灝接著繼續說,“然後,在2013年的2月份13號,當時的航班記錄,太太是買了一張飛往溫哥華的機票的,不過,當日下午,太太又訂了一張返迴國內蓮市的機票,可,奇怪的是她似乎並沒有搭乘返迴國內的航班。我們找了這麽久,會不會太太這兩年一直都還在溫哥華?”


    於灝得出的這個結論,不單單是王明軒連他自己也都頗為吃驚。


    “王總,這些自然都是我單方麵的猜測,具體的實情是什麽,還要進一步在調查。”想了想,於灝又說,“如果,您能從太太口中得出一點線索,最好。”


    王明軒透過透明的落地窗,看著上正處於高燒狀態的小棠,他看的出來讓她傾吐兩年前的過往等於要揭開她過去的傷。


    他不會逼迫她說她不想說的。


    “王總?”


    半晌都聽不到王明軒說話,於灝隻好先出聲,但凡是涉及了太太的事情,不論是兩年前還是現在嚴謹的上司都會偶爾莫名的失神。


    “調查還要繼續,按你的猜測,去查溫哥華。”


    “好,我明白。”將上次關於王明軒交代的事情想起來,於灝問,“法國權威心理醫生查理最近怕是沒有辦法被請到國內來,您看......”


    “先將腎髒科的醫師團隊的資料發給我。其他的改時間,我們再說。”


    “你忙。”


    掛斷了通話,王明軒返迴室內,換了一條新的冷毛巾敷在她的額前。


    向珊端來一杯溫水,藥片服用的劑量她沒有在一邊聽,隻好去問王明軒,“這,藥,服用的片數是多少?”


    這問題還沒問完,就聽到家裏的傭人喊著要大小姐接電話,向珊歉意地看了一眼王明軒,隻好下樓去。


    向珊因為小棠的這次發燒已經整整遲到了兩個小時,公司打電話過來,免不了一頓訓斥。聽完這頓訓斥,她也沒有辦法在請假。


    想到小棠,無奈之下,將家裏一直照顧他的幾個傭人叫過來,向珊認真的和她們說了照顧小棠的事情。


    吩咐完傭人,向珊上樓,迴到小棠的三樓臥室,見此時的王明軒坐在室內的竹藤椅上看報紙,她沒想到他竟然還在這裏。


    王明軒在這裏,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照顧小棠的事情家裏的傭人就可以了,但是如果物理退燒效果不好,聯係醫師的事情還是要找他來說比較好。


    時間流逝越來越快,她站著半天沒說話,王明軒在她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知道她的心思,翻看報紙的人頭都沒有抬,說,“我會在這兒看著。”


    “麻煩您了。”被人看破,方向珊有些無奈,走到床前給小棠拉了拉被子,她才匆匆離開。


    看報紙的人翻看了幾頁,看著某版麵上關於‘方和顧聯姻’的問題大作文章,王明軒蹙眉。


    這樣的報紙不看也罷。


    左手一鬆,隨手將報紙直接丟盡了垃圾桶。


    幾步走到床前,將冷毛巾取下來,他探了探她的額頭,還是滾燙的厲害。


    用一旁的棉簽蘸了水,王明軒將小棠抱在懷裏,一點一點潤濕她幹裂的嘴唇,“水......”小棠在昏沉中呢喃。


    小棠要喝水,王明軒取了一旁的茶匙舀了一勺喂給她,高燒中的人極度缺失水分,王明軒喂給她一勺,她肆意地吞咽。


    卻因為喝的太快而嗆咳了起來,手中的水灑了,小棠的身上的衣服也濕了不少。


    王明軒歎氣,正要給她解開扣子,卻聽到外麵的敲門聲。


    放在她衣服上的手,暫時收了迴來。


    抱著小棠重新躺迴到床上,給她壓了壓被角,他才迴了門外的人一聲,“進來。”


    兩個傭人一前一後的進來,一個端著一盆溫水,另一個人端著托盤裏,放著醫用酒精。


    “四少。”傭人放下這些後頷首,視線在王明軒的身上掠過,要為方三小姐擦身,不明說但是暗示他避諱。


    王明軒不出去,剩下的兩個傭人麵麵相覷。


    半晌,她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時候,卻聽王明軒說道,“你們放下,出去吧。”


    出去?


    傭人們不明白王明軒的意思。


    方向珊向她們說明了囑咐要物理退燒,給小小姐擦身,擦酒精,可不明白為什麽現在王明軒讓他們出去。


    “四少,這......”意有所指的指著醫用酒精,她們還沒有解釋說明,聽站在一邊的人再次重複了一遍,“出去。”


    平靜的語氣,聽不出絲毫情緒。


    王明軒的意思,傭人也不能忤逆,隻好退了出去。


    見兩個傭人出去,王明軒將小棠的臥室的門關上後反鎖。


    “阿棠。”他喚她,將窗簾拉上後,他將她身上衣服的扣子慢慢解開,而後給她脫了下來。


    醫用酒精倒入溫水,用毛巾浸潤後,王明軒一點一點給她擦拭了全身。


    酒精沾染了溫水,擦拭在身上,隻會讓高燒中的人更受煎熬。


    小棠緊緊地蹙眉,現在的她不安的很,王明軒抱著她,一邊幫她擦拭,一邊安撫著她的後背。


    “阿棠,乖。”他叫著她的名字,希望她可以安靜下來。


    酒精味道散開,白希的皮膚因為酒精的作用,浮起淺淺的暈紅,小棠繾綣在王明軒的懷裏有些發抖。


    幫她擦拭身體的人感覺到她的顫抖,她承受的折磨太多了,他歎氣,“囡,在這裏過得不舒心,我們就不在這裏。”


    --


    高燒中的小棠,感覺到有人在她耳邊和她說話。


    她很累,聽不清楚耳邊的人在說什麽。


    柔軟的發絲沾染在她的脖頸間,很不舒服,有人體貼地幫她將發絲扶開。


    恍恍惚惚的,一片濃鬱的酒精味道中,小棠昏昏沉沉的睡去,她睡得很熟,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小棠突然迴到了她的小時候,剛滿十歲的她,常常愛坐在香樟樹下等著爸爸迴來。


    夢裏,方文彬還沒有死,夕陽西下,他常常會在迴來的時候帶她愛吃的蘇記糕點。


    “小棠。”小時候,他父親下班迴來,總會抱抱她。


    爸爸的懷抱很溫暖。


    周末的時候,向珊和向玲去找哦同學玩兒,小棠就留在家裏等著阿豪,等著阿豪和她一起嬉鬧。


    小時候,她和阿豪最愛玩兒捉迷藏。


    方家老宅的宅院建築夠多,能藏的很多偏僻的地方她都藏過,可還是會被阿豪輕易的就找到。


    同樣的,不論阿豪藏到哪裏她也完全能找到。


    他們之間的捉迷藏和別人似乎不太一樣。


    小棠後來,最愛藏在看管祠堂的鍾叔身後,阿豪來找,鍾叔都會幫著假裝說道,“小小姐,不在這兒,到別的地方去找找吧。”


    有時候,爸爸在也會幫著她‘欺騙’阿豪。


    可是不論如何,阿豪在找了很多地方後,還是會很準確的就找到她。


    從那些偏僻的角落裏找到她,他們就開始笑,嬉鬧著躺在老宅院的草坪上。


    阿豪說,“棠,不論你藏到哪裏,我都能找到你。”


    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阿豪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小棠從來沒有質疑過這種荒謬的說法,因為她也總能找到阿豪。輕而易舉的就找到。


    小時候的她一直以為,捉迷藏的遊戲是很容易的,找尋一個人也很容易。


    但是,在後來當她和向珊,向玲一起玩這個遊戲的時候,她才發現了不同。


    隻有在找阿豪的時候,她才能那麽輕而易舉的就找到。


    至於其他人人,要找到,好難。


    阿豪是這個世界上對她來說意義最不同的人,像是可以感知到他的一切,她和他相處可以絲毫的不用費力氣。


    可,在很多年之後,這種不用言說的默契,小棠再也找不到。


    --


    臥室內,白色軟枕上,小棠在睡夢中的落淚灼傷了王明軒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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