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院子裏的海棠樹,他們一起進了客廳。


    “小棠,邵珩你們可來了!”坐在沙發上的方文彬摘掉眼鏡將報紙放在一邊,問他們,“幾點的飛機,路上累嗎?”


    小棠搖頭,“還好。”


    客廳的正中央擺著一張案機,家裏的傭人泡了碧螺春,散發著悠悠茶香。


    家裏的擺設也都是多偏複古,老太太年輕的時候曾是考古學的博士,家裏長久以往就多了這麽些東西。


    讓他們都坐下來,方文彬對王明軒說,“父親和母親今天一早去了香堂寺上香,估計著我們吃了中午飯才會迴來,你和小棠今晚就住這裏,明天再走。”


    “嗯。”


    王明軒端著茶杯,臉上的神色不見剛剛路上的笑,清冷疏離。


    小棠被方文彬拉到身邊坐著,問最近的學習情況。


    父女倆很久沒見了,談心談得很愉快。


    不一會兒,王明軒放下茶杯,到外麵去接一個國外長途。


    “我媽呢?”小棠垂眸。


    “你媽不過來了,倒是向珊聽說你迴來,昨晚就說要翹了今天的課要來。”


    小棠抿唇笑,“還是上課要重要。”


    “可不是?”方文彬無奈,“不過她願意來,怕是想你想的很,索性隨她來吧。”


    “大姐性子還是這麽活潑隨性?”


    “隨性?”方文彬一說到大女兒就頭痛,“說她是姐姐,卻每天毛毛躁躁的哪件事都做不好,還是小棠和向玲讓我舒心。”


    “爸,向玲什麽時候迴來?”


    “估計過了澳洲醫學院的考試,就會迴來的。”


    “嗯,到時候我迴來看看。”


    “還是你有心。”


    方文彬歎氣,他一共三個女兒。


    大女兒向珊隨性的太厲害,散漫成瘋,像是脫了韁的野馬;


    二女兒向玲敏銳好學,成績優秀,但是太急於求成,心思深重,方文彬擔心她總有一天要吃虧;


    小女兒小棠寧靜乖巧,一步一步很沉穩,但是也很倔強執著,這是優點也是硬傷。


    作為父親,他倒也不希望這她們成龍成鳳,隻願身體健康,歲歲安好。


    案機上擺著兩盞茶,客廳裏很靜,小棠和方文彬麵對麵下著棋,方文彬手持白子,小棠手持黑子。


    白子落,黑子落,白子攻,黑子逃,巧妙地很!


    方文彬剛想讚歎他這小女兒最近棋藝見漲,就聽客廳外傳來陣陣腳步聲。


    門外似乎有鍾叔的聲音,“三小姐,您怎麽過來了?”


    “怎麽,不歡迎我?”


    “三小姐這是說的什麽話?”


    女人冷笑,人還沒進客廳,諷刺的笑聲卻提前一步傳了進去。


    黑子落,小棠擰眉。


    一身軟緞深紫色旗袍,女人踩著高跟鞋笑容豔麗妖嬈,卻不達眼底。


    從她一進來,她銳利的目光就冷冷地盯著沙發上的蘇小棠。


    那目光太複雜!


    “文虹來了,怎麽讓人來知會一聲呢?”方文彬站起身來,卻有意擋在了小棠的前麵。


    “知會一聲?大哥這話說得,我也是方家的女兒,想來就來,什麽時候還需要通報了?”方文虹看著方文彬擋在小棠身前,冷嗤諷笑,“護這麽嚴實,怎麽,還怕我吃了她?”


    “文虹,先坐下。”方文彬歎氣。


    “坐下?這兒有不讓我順心的人,坐下也不舒服。”方文虹緊緊地盯著小棠,那目光中帶著恨。


    小棠臉上依舊平靜,她站起身,禮貌地叫了聲,“小姑姑。”


    “別,別!”方文虹冷笑一聲,“我可受不起,再說,我不記得我有這麽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侄女兒。”


    方文彬蹙眉,剛想上前就被小棠拉住了袖子,她說,“爸,茶快涼了,涼了喝不好。”


    見明明生氣的方文彬被小棠三言兩語就勸住了,方文虹說出的話更是惡毒,“果然是女表子的女兒,狐媚惑人的本事見漲!”


    “文虹!”茶杯被摔在案機上。“她還隻是個孩子,你至於這麽尖酸刻薄嗎?”


    “我尖酸刻薄?”方文虹咬牙切齒,“把她堂而皇之的接迴來養,你們想沒想過我的感受?”


    破碎的往事被殘酷的展示於眾人,其實生活真的沒有看起來的那麽平靜。


    小棠站著一動不動,看不出臉上的神色。


    門外有人淋了一身的雨,匆匆而來,“文虹,你別在這兒胡鬧,我們迴家去談。”


    來人是方文虹的丈夫,小棠的小姑夫,霍啟維。


    “小姑夫。”


    該打招唿還是要打的,畢竟是長輩,禮儀不能少。


    看向一邊的女孩兒,霍啟維微笑,“小棠是不是又長高了,我記得上次見你你大概有這麽高吧。”用手比劃了一下那個高度。


    小棠還沒說話,就聽一旁傳來冷嘲熱諷的聲音,“還真是有心,怕不是每天睡覺都惦記著她?”


    “文虹,你今天太過分了!”霍啟維怒氣橫生,“長輩關心自己侄女有什麽不對?”


    “嗬?我都不承認這個侄女,你哪來的侄女?”染了豔紅蔻丹的指撫上小棠的臉,方文虹眼神中帶著蒼涼,“你倒是越長越像那個賤.人了。”


    “小棠..”方文彬神情複雜,擔心女兒受欺負,卻又不敢輕易上前,怕方文虹傷了她。


    霍啟維憋著火,也在一旁幹著急。


    要是別的小姑娘,被一個長輩這麽羞辱,就是不被嚇哭也早已經無地自容了,可小棠卻一動不動的,任憑方文虹幽涼的指撫過她的臉。


    她凝眸看向恨她入骨的這個女人,小棠這一瞬在想什麽呢?


    她在想,方文虹生的可真美!可此時美人垂淚,雙目猙獰將恨意全都展現了出來。


    這人可真是恨透了她!


    不,應該說這人恨透的是她的生母,那個小棠一眼都沒見過的女人。


    自從小棠8歲來到方家,就沒有一天是真的開心。


    雖然老爺子和老夫人嘴上不說,可看她總像是在看外人。


    不敢像向珊和向玲那麽隨意自如,小棠處處都要小心翼翼,方家老宅對她來說更像是囚籠。


    每到黃昏,她孤零零地趴在陽台上,自樓上看到樓下的葡萄架下,向珊和向玲偎依在老爺子和老夫人身邊,撒嬌,玩耍,鬥蛐蛐。


    方文彬是疼小棠的,但因工作忙碌,迴家時也多是晚上了,所以,父女倆得空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其實也不多。


    2003年小棠9歲,方家三小姐方文虹、丈夫霍啟維,從海外迴國,定居國內。


    此次迴來,兩人都已功成名就,一個是享譽法國的古典派畫家,一個是內髒科的醫學博士,男才女貌,極為登對。


    那天,方家的接風宴很盛大,最終卻以一片殘破不堪結束。


    宴會的中段,方文彬和方文虹在二樓的沙發上閑聊。


    “大哥,聽說你領養了個孩子。”方文虹微笑,“這兄弟姐妹中,就你一直這麽有善心。”


    “文虹過獎了。”方文彬握著酒杯的手指抽緊,“給三妹接風,我們喝一杯。”


    “誒?不著急。”方文虹推開酒杯,“你家小幺女在哪兒呢?快抱出來給我這小姑姑看看。”


    方文虹自己不能生育,極喜歡小孩子,從法國迴來沒忘給素未謀麵的小侄女買了很多禮物。


    “哥,小丫頭怕生?”文虹放下手裏的酒杯,提起裙擺就跑,“哦,我想起來了方才大嫂說小侄女在三樓睡覺,我去看看。”


    “文虹!”方文彬想攔,方文虹早已經上了樓。


    該見的遲早要見到的,歎了一口氣,方文彬急忙跟上去。


    推門而入,淺藍色的小床,白色如霧的蚊帳下,9歲的小女孩兒蜷縮著正在熟睡。


    長發遮住了孩子的小臉,方文虹俯下身,輕手輕腳的將小女孩的長發撩開。


    這一撩開,小女孩兒的容貌盡顯,女人美麗的雙眸瞬間變得猙獰。


    不顧什麽淑女禮儀,方文虹指著小棠就破口大罵,“為什麽要領養這個賤.種!那個表子的女兒!”


    睡夢中,小棠被女人尖細的嗓音嚇醒,背後冷汗濡濕。


    9歲的孩子一睜眼看到的是什麽呢?


    一個麵目扭曲的女人拿著水晶煙灰缸正朝著年幼的她砸過來,剛睡醒的孩子,眼神都還是迷糊的。


    剛進來的方文彬大驚,臉色一片煞白,急忙上前還是沒護住女兒。


    “小棠!”一聲淒厲的叫聲從三樓傳來,讓方家人紛紛側目。霍啟維最先一步飛奔上樓,進門看到的就是9歲的小女孩兒顫顫巍巍的被方文彬抱在懷裏,頭上鮮血直流。方文虹傻了,站著半天沒動。


    那年,小棠沒掉淚,染滿鮮血的手抱著方文彬,問,“爸爸,表子是什麽?我媽媽是表子嗎?”


    方文彬抱著9歲的女兒,突然很想放聲大哭。


    她還這樣小,為什麽要對她這麽殘忍?


    客廳裏很安靜,每個人神色各異,他們都知道方文虹每次見了小棠非要生出些什麽事端來不可。


    霍啟維深深蹙著眉,“文虹,你放開小棠。”


    “怎麽,心疼了?”方文虹嗤笑。


    “方文虹,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我什麽樣子?”方文虹狠狠道,“我變成這樣也是被你們逼的!”


    扯著小棠的衣領,方文虹笑得像還沒有綻放就迅速枯萎的玫瑰,“啟維,你看這孩子和那賤.人眉眼是愈發的像了!”


    “方文虹,你給我理智點兒。”


    “理智,我怎麽理智?”淚水大滴大滴地滑落,弄花了漂亮的妝容,“每當看到這張臉,我總想到那個女人對我的傷害,還有你霍啟維!”


    “文虹,小棠是小棠,婉儀是婉儀,你不應該遷怒小棠!”


    “婉儀?”方文虹冷哼,“叫的可真親密,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麽多年你還對那個賤.人念念不忘!”


    “過去了,你別再提。”霍啟維一臉傷感。


    “過不去,我跟你說霍啟維我過不去!”方文虹突然側過臉看著小棠,笑起來,“你知不知道你生母是個多不要臉的女人,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見女孩兒神色越是平靜,方文虹就越是怒火滔天。


    “看看,看看!就連這行為處事也和那賤.人像極了,永遠清高淡定,明明做了表子,還要立牌坊!其實,骨子裏不知道有多放.蕩!”


    “夠了!”霍啟維大怒,伸手一掌摑在方文虹的臉上。


    “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


    霍啟維氣急了,沒有收住力道,方文虹倒下的時候連帶著小棠一起向後摔去。


    倒在地上,方文虹怔住,“你竟然敢打我!”


    “文虹,你需要冷靜!”霍啟維見她嘴角出了血,不免有些自責。


    “你們這是鬧什麽!”方文彬心裏難受的很。


    臉上紅腫交錯,方文虹神情悲愴到絕望,“霍啟維,你這麽對我,太沒良心!”


    小棠跌在方文虹身後的不遠處,不及方文虹傷的重,大家還沒反應過來。


    她支撐著剛要坐起來,卻被一雙堅實的手臂抱進了懷裏。


    王明軒?


    見他寒著臉,臉色不好,小棠都忘了叫四叔。


    他將她抱在懷裏,並不是打橫抱著,而是像父親抱女兒一樣的頭朝上的抱法,手臂環住她的腰際,手指扶著她的後頸,一下一下輕拍著,似是在溫柔安撫,與此同時讓小棠的頭靠在自己的肩頭上。


    他的懷抱很溫暖,而且掩藏了她此時臉上的壞情緒。


    忘了他對自己的算計,小棠突然覺得有點感激他。


    “不讓人省心的丫頭。”


    靠在他的肩頭,小棠聽到他歎氣訓斥自己。


    王明軒抱著小棠站起身,一旁的方文彬和霍啟維才知道小棠也受了傷。


    “小棠,哪裏磕著了?”


    調整好情緒,小棠微笑著看向父親,“我沒事兒。”


    “傷著了?邵珩讓小棠先坐下,一會兒我去看看。”牽扯到無辜的孩子,霍啟維更加自責。


    見他們個個的神色,方文虹突然嘲諷的笑了起來。


    可是很快她就不笑了,因為注視著她的人神色太冷,極致的冰寒,壓抑沉悶地讓人可以窒息。


    在方家,除了方家老爺子,人人最懼王明軒。


    雖然方文虹同輩的兄弟姐妹裏,王明軒最小,但是自幼年起這人身上就帶著長者風範,即便方文虹比他大了十歲,可她對自己這個四弟還是心有餘悸的很。


    見他怒,她也不敢再發難。


    在方家,人人都知王明軒招惹不得,對於這個掌握方氏主要企業命脈的男人,隻能尊,不能不敬!


    抱著小棠,王明軒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地上狼狽的女人,冷冷斥責,“喪家犬一樣,鬧什麽!”


    一句話,用喪家犬來諷喻,狠狠地刺破了方文虹引以為傲的自尊。


    她跪在地上,終是放聲大哭。


    霍啟維站在一邊,也不理會她。


    這個向來溫雅的男人,麵對尖酸刻薄的妻子,他實在溫和不起來。


    方文彬看王明軒抱小棠上樓,知道他動了怒,就沒跟在後麵,隻吩咐了張嬸兒送醫藥箱到樓上去。歎了一口氣,客廳裏一片狼藉,他得敢在老爺子和老夫人迴來前收拾好才行。


    三樓。


    即便小棠和方父一家人已經離開兩年,可鍾叔還是保留著他們的住處。


    三樓最拐角處的房間,是小棠以前的房間。


    傳統大家族的少女閨房,異性是不許入內的。


    抱著小棠,王明軒推門而入,成為了除了方文彬和阿豪來此的少數異性之一。


    房間不大,舉目皆是小女孩兒情懷。


    王明軒抱著小棠,仔細看著他未來小妻子的閨房。


    琉璃藍串水晶珠簾,窗前的風鈴被吹得‘叮咚’直響,碎花牆紙,花瓶裏有一枝枯萎的桔梗。


    簡單樸素,看起來並不像是方家小姐的臥室應有的樣子。


    王明軒雖然沒去過其它女孩子的臥房,但就向珊和向玲買得那些個擺件,在傭人向樓上搬運的途中他見過,目測,隻怕下不來六位數。


    這相互一比較,小棠的臥室不免顯得寒酸。


    因為有傭人每天過來打掃,室內很整潔、幹淨。


    抱著她讓她坐在室內的那把竹藤椅上,王明軒蹲下身,就去解她腳上的涼鞋環扣。


    “不用。”


    她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動作。


    “我沒事兒。”


    “沒事兒你坐在地板上,動都動不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萌妹愛上壞大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榛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榛名並收藏萌妹愛上壞大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