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梅月恆眸光一閃,似有觸動,略一低頭,道:“錦瑟如今的情形,亦非我樂見


    蘇墨眸光緩緩冰凝起來,冷聲道:“你若是樂見,今時今日,便再無機會坐在這裏與我說話了。如今我隻問梅先生一句——錦瑟遭逢如今的痛苦,梅先生救是不救?丫”


    梅月恆微微一頓,方道:“老朽既不通醫理,也無奇藥可解百毒,便是心疼,又如何救得錦瑟?”


    “梅先生未免太過自謙了。”蘇墨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單憑梅先生這條三寸不爛之舌,先是哄得錦言乖巧服帖,後又教得我那三弟倚靠信賴,亦步亦趨為先生所用,而今,仲離發兵攻打青越,不用說先生也是居功至偉。論本事,世間哪裏還有人大得過先生去?”


    梅月恆略抬起眼來:“王爺的意思是,想讓老朽去找仲離太子爺?”


    “我知先生這些年處心積慮,不過是想看著青越內亂敗亡。今日我也可以明確迴答先生,如今青越的天下在我手上,我斷不會眼睜睜看著祖宗的江山葬送於我手。有我蘇墨一日,青越便絕無敗亡之可能!”蘇墨凝眸望向他,“宋恆我自問是指望不上,讓先生前去尋解藥,不過是給先生一個贖罪的機會,先生要也罷,不要也罷,自行抉擇罷!媲”


    他說完便起身離去,剩梅月恆獨坐片刻,便也起身離開了王府。


    蘇墨其實並無把握梅月恆會出手救錦瑟,畢竟一個將報仇放在心頭十幾年的人,隻怕那已經不僅僅是執念。然而青越前方戰事危急,憑他之力又無法救錦瑟,兩害相加,焦頭爛額之餘,他亦不得不在梅月恆身上報一絲希望。


    惟願,梅月恆心中親情尚未泯滅,而宋恆亦能憐及錦瑟。


    雪夜寒寂,蘇墨書房中依舊燈火通明。


    已是深夜,與一眾朝臣商議三四個時辰,仍未得出禦敵良策,蘇墨擰眉沉眸站在軍機地圖前良久,身後文武大臣無不收聲斂息,眉宇間卻皆是掩飾不住的倦意


    良久,一眾大臣中最有威望的趙閣老終於開口打破沉默:“王爺,時辰已晚,王爺連日不眠不休,隻恐身子吃不消,不若今日先且散了,也讓眾位大人歸去好生歇整一番,明日才好續議。”


    蘇墨眉峰微微一動,這才從沉思中迴神,又頓了片刻,終於道:“今日暫且如此,都散了吧。”


    一屋子人頓時如蒙大赦,紛紛告退,不過片刻,屋中便又寂靜如初,卻已經隻剩了蘇墨一個。


    他這時方取過大氅,踏出房門,往錦瑟所住的園子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卻忽聞一聲熟悉的唿喚自右方迴廊傳來,轉頭看時,卻是溶月。


    溶月隻覺許久未曾見他,今日苦等許久終於見得他身影,心頭又歡喜又酸楚,忙迎上前來,細細看他麵容,柔聲道:“王爺這些日子,可是忙壞了?”


    蘇墨垂眸看她,笑道:“這樣晚了,怎麽還不安歇?”


    溶月微微低了低頭:“下局勢這樣混亂,偏又幾日未見著王爺,妾身哪裏睡得著?聽聞王爺尚在書房議事,想著能看王爺一眼也好,便過來了。”


    “辛苦了你。”蘇墨略歎了一聲,“這些日子,是我忽略了你。”


    溶月眼眶一紅,忙道:“妾身並無責怪王爺的意思,隻恨自己無力為王爺分擔憂愁……錦瑟,她很不好嗎?”


    蘇墨緩緩起步,聞言隻淡淡道:“是不大好。”


    “妾身陪王爺去看看她吧?”溶月隻隨著他往前,輕聲問道


    “她如今昏迷不醒,看也無益,你的心意,我代她收下便是了。”蘇墨腳步一頓,“夜寒,你早些迴去歇著。”


    溶月垂下眼來,低聲道:“是。”


    蘇墨又看了她一眼,道:“待這段日子過去,我也有話與你說,到時自會來看你。去吧。”


    溶月一怔,心頭竟是一緊,許久,終仍是緩緩低身:“是,妾身恭送王爺。”


    蘇墨踏雪而來,走進錦瑟園子時卻發現旁邊的暖墟之中仍亮著燭火,並依稀伴隨交談之聲,他緩步而入,卻見是裴一卿並海棠圍爐而坐,爐上正嗞嗞烤著新鮮鹿肉,旁邊暖了酒,一派溫暖逍遙的景象。


    見他進來,裴一卿起身見了禮,海棠則笑著收拾出旁邊的位置:“王爺請坐。”


    蘇墨也不推辭,一麵接過海棠遞過來的熱酒,一麵道:“冰天雪地,你二人倒兀自逍遙。”


    “苦中作樂罷了。”海棠將烤好的鹿肉擺到蘇墨麵前,“王爺也樂一樂?”


    蘇墨隻嚐了一口,思緒卻驀地迴到了當初的閔山,與蘇黎那一場逐鹿。


    那時錦瑟尚是一個快活的丫頭,雖偶有憂愁,終也算不得什麽。而他也隻將她當作小丫頭,雖隱約察覺她暗藏的心意,終也隻當作是小姑娘胡思亂想,作不得數。


    卻從來沒有想過,小丫頭的胡思亂想,竟也可以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如若能迴到那恍若隔世的當初,蘇墨勾了勾唇角,犧牲現在的一切來換取又何妨?


    他陷在迴憶之中,未曾察覺裴一卿和海棠眼神同表情的變化,直到身後傳來一個極輕細的聲音——


    “好香,我也能進來吃麽?”


    蘇墨赫然迴頭,卻見容顏消瘦淡白的錦瑟不知幾時竟站在門口,正扶了門框微笑看著屋中的情形,目光觸及他,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眉心一蹙,卻又已經恢複笑著的模樣,走了進來。


    蘇墨起身上前,握住她冰涼的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了她身上:“幾時醒的?”


    錦瑟看他一眼,又低下頭,道:“聞見香味被饞醒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腹中空得厲害,便尋了過來。”


    語罷,她便先行走到先前蘇墨的位置坐下,撐著臉看著架上未熟的烤肉,竟是滿臉期待的模樣。


    蘇墨看了海棠一眼,海棠意會,卻又朝裴一卿看了一眼,裴一卿隻當未見,垂了視線喝酒。


    海棠正猶豫的當口,錦瑟忽然抬頭看向她,輕輕一笑:“又想打暈我嗎?你們放心,我尚承受得住。如今我餓得厲害,美食當前你們不讓我吃,還想對我動手,那可真是太殘忍了。”


    她說著便迴頭去看蘇墨,微嗔著求他:“你讓我清醒著吃一頓飯,可好?”


    蘇墨微微闔了闔眼,終究還是上前,在錦瑟旁邊坐下,微微攬住了她。


    海棠這才微笑道:“姑娘如今吃不得這個,我去廚房為姑娘熱碗粥來。”


    聞言,錦瑟微微失望地朝蘇墨看了一眼,蘇墨笑了笑:“聽海棠的。”


    錦瑟迴頭看了看烤肉,嘟了嘴道:“那便唯有望梅止渴了。”


    海棠去取粥不久,裴一卿也隨即站起身來:“我去取些酒來。”


    屋中隻剩了兩人,錦瑟饞意未盡,興衝衝地伸手翻著架上的烤肉,卻突然被蘇墨握住手,隻聞他一聲低喚在耳畔響起:“錦瑟……”


    錦瑟微微一頓,道:“你若要說我不愛聽的話,那便不要說。”


    “我不願讓你這樣痛——”


    “我不願在毫無知覺中度過餘下的日子。”錦瑟驀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我想清清醒醒,再痛我都能承受。”


    蘇墨看著她,竟失了言語。


    “紅顏之毒,自毒發之日起,便隻給人七七四十九日。”她仰頭看著他,“可我卻已經撐過了將近五年的日子……餘下還有多少天,我們都不知道,你若讓我繼續睡下去,那不若現在就殺了我。”


    見他仍不說話,她忽又笑了起來,伸出手圈住他的腰,偎進他懷中:“我睡著的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麽?”


    良久,他才緩緩撫上她的背:“與平常無異。”


    她捏著他的衣袖:“那為何憔悴了這許多?為了我嗎?”


    蘇墨不語,隻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


    “若是如此,從今日起,你便不要再為我擔憂。天命若注定,那我們就順其自然。不管餘下還有幾日,我隻求能陪在你身邊,如此,便是我餘生最大的滿足。你說過我是你的無雙,那麽我滿足,你就該歡喜,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錦瑟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剛要說什麽,心頭卻突然一陣大慟,尚未及克製,便已伏進他懷中,一口血嘔了出來。


    “錦瑟!”


    蘇墨猛地抱緊她,尚未動作,錦瑟卻已經先摸到了他的手:“我不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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