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大半月的驕陽似火,卻偏在近兩日落下一場晝夜不斷的雨,反複地衝刷著大地的一切


    “錦瑟?”見錦瑟有些失神,綾羅握住她的手,輕喚了她一聲。


    錦瑟從那連綿的雨聲中迴過神來,低頭又看了一眼已經安然躺在棺木之中的海棠,久久沒有動丫。


    仿佛仍不敢相信,那個前一刻方與自己有說有笑,相約一同飲酒的姑娘,竟然就為了保護她,香消玉殞媲。


    其實,自己這條命,又哪裏值得她這般傾力相護?她們素來有些不睦,如今她卻為了護自己而殞命,錦瑟難過負疚懊悔,卻偏偏又無所適從。


    許久,錦瑟才又抬起頭來,取過先前已經準備好的香料與藥材,一一細致地擺在海棠身畔,末了,又仔細地為海棠整理了一下衣衫裙裾。


    綾羅不忍再看,拉開錦瑟,對前來封棺的人道:“可以封棺了。”


    錦瑟沉默著,直到棺門沉重地閉合在一起,再看不見棺中人的容顏,她才輕輕開了口:“我要把她的棺木,送去蘇墨身邊。”


    海棠心中似乎隻有蘇墨,甚至臨死前,亦不忘給她囑咐。如今她為錦瑟而亡,錦瑟能想到的,便隻有為她做這件事。


    綾羅沉吟了片刻,道:“如此自是應該。我陪你。”


    錦瑟這才轉頭看向她,微微一笑:“此去山長水遠,更何況災區恐有疫症,你萬萬不可同行。莫要忘了如今你最要緊的事,是好好照顧腹中的孩子,還有,別再同孩子的父親鬧別扭。否則,孩子出生之後是不會快活的。孩子不快活,我這個做姨娘的,也不會快活。”


    “眼下這等情形,我如何能放你獨自離去?”綾羅臉色凝重地握住錦瑟的手,“那慕容靜好既派得了一次殺手,自然還會派第二次。你要獨自上路,萬萬不能!”


    “那帶上你一起,便能保護我了麽?”錦瑟笑了笑,“再說了,怎麽會是獨自上路,蘇然不是潛了幾個護衛保護我麽?你這個相公有多大的能耐,難道你還不了解,對他還不放心?”


    綾羅頓了頓,卻仍舊不肯鬆口:“便是如此,那也不行!”


    錦瑟望著她,許久,忽然開口喚了她一聲:“綾羅


    綾羅一怔,凝眸看向她。


    錦瑟卻伸出手來,緩緩擁住她,將頭靠在她肩上,眸中漾起濕意:“我這一生雖不長,卻平白欠了好多人,多數都沒機會償還了。這一次,就當我為海棠盡最後一點心意,好不好?”


    她聲音平緩,卻偏又淒婉,綾羅嘴唇動了又動,終究還是沒能再說出拒絕的話來。


    錦瑟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從來她決定要做的事,根本沒有人勸得住。更何況此行離去,對錦瑟來說,也許是另一個契機?


    綾羅心思紊亂,卻清楚地知道錦瑟這一離去,隻怕便沒機會再迴這個地方。蘇墨治理完水患,必定會帶著她一同迴京城。而京城那個地方,綾羅此生是再不願意踏及一步的,因此,這一別,再見便不知是何年何月。


    綾羅格外不舍,錦瑟卻少見的豁達,一再保證等他們的孩子出生時,她必會迴來看他們,又惜別良久,這才終於辭了蘇然與綾羅,啟程上路。


    錦瑟離開的第三日,一隊鐵騎突從南而至,踏破小鎮的平和寧靜,直抵陸離酒館所在之處。當先那人錦衣玉帶,容顏清俊,卻麵無血色。但見他利落躍下馬來,徑直便踢開了酒館的門。


    一路走到後院也未見半個人影,也不聞半點聲響,他臉色愈加慘白,終於張口喚了一聲:“錦瑟!”


    半晌過後,身後的某個房屋處,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拉門聲。他聞聲,飛快轉身,循聲而去,來到房門前,卻驀地對上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他心頭驀地一凜,還未迴神,便已經飛快地拔劍相向。


    蘇然驀地挑高了眉頭看著對著自己喉頭的劍尖,朝他笑了笑:“三弟,好久不見。”


    蘇黎冷眸逼視,劍尖往前了幾分:“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皇兄。”


    蘇然低笑出聲來:“我也沒想到,我們再見麵,竟然是以這樣的姿態。”


    蘇黎絲毫不為所動,劍尖依舊穩穩擱在他喉頭處:“錦瑟在哪裏?”


    “她死了!”


    屋中驀地傳來一個清冷女聲,蘇黎劍尖一顫,看向緩緩走到門口的女子時,眉心微擰,似乎沒想到出來的人會是她,心頭更著緊的卻又是她方才那句話,不由得張口道:“你方才說什麽?”


    綾羅瞥了一眼他的劍尖,眸色清冷倨傲:“我說宋錦瑟死了拜你,拜你家娘子所賜,她被前幾日那幾個殺手殺死了。寧王爺,您滿意了嗎?”


    蘇黎死死盯著她,許久之後,又轉向蘇然,咬牙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綾羅滿目嘲諷,“是因為你對她好,你始終不曾離棄過她,她才終於有勇氣許你終身!她什麽都沒有,她就隻寄望於你!可是到頭來,你給了她什麽?你讓她親眼看見你跟另一個女人的成親大典!你有沒有想過在那個時候,你放棄她,她會怎麽樣?你沒有!你自私!你已經放棄她了,卻還要她繼續等你,你憑什麽!如今,如今你的公主娘子派人來殺了她,你終於是想起宋錦瑟這個人了?可你又肯為她做什麽?站在這裏不痛不癢的說一句不可能,就能換迴她一條命?還是迴去殺了慕容靜好為她報仇?”


    仿若全身血液都停止流動一般,蘇黎隻覺手腳冰涼,手中的劍不覺緩緩垂落,滿心荒涼。


    他何嚐不知道是自己負了她,可是私心裏卻還是固執地認為,總有一日,他實現了自己的畢生所願,便終能握住她的手,給她她想要的安寧平靜,再也不鬆開。


    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她會不在。


    他心裏沒有慕容靜好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可是與她大婚卻是既成事實,眼見她大腹便便時還日日奔波於公主府與軍營之間,他也並非鐵石心腸完全不為所動,那絲心軟,卻也僅限於每月初一十五陪她用兩次膳。可是女兒出生之後,他卻仍然沒有半分的歡喜,甚至連初一十五那兩日也拋諸腦後,如此,終是激怒了靜好。


    在得知靜好竟派出殺手時,他怒不可遏,卻連迴去質問靜好的心思都沒有,直接便飛馳來了此地。在綾羅開口的前一刻,他都是堅信錦瑟不會輕易離去的,可是在綾羅說完那段話之後,他竟然動搖了!


    是他負了她,是他將她置於最孤立無援的境地,是他為她樹立了靜好那樣一個敵人。而他,又憑什麽要求她為自己活著?


    可是她若不在了,她若不在……


    眼見蘇黎霎時間失魂落魄的模樣,綾羅心下隻覺一陣暢快,然而暢快過後,卻是愈加綿延的怨恨。


    蘇然看了綾羅一眼,卻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蘇黎的手腕:“錦瑟沒有死。”


    蘇黎倏地抬起頭來,破碎的眼神過了許久才又凝於平靜:“她在哪裏?”


    “讓你知道她在哪裏又怎樣?”綾羅冷笑了一聲,“好讓慕容靜好再派人殺她一次嗎?”


    蘇然亦隻是微笑:“總之她會是安全的。我保她無虞。”


    蘇黎盯著他看了許久,似乎終於從他眼中確定了什麽,這才緩緩掙脫他的手,良久,艱難吐出兩個字:“多謝。”


    蘇然笑道:“虧得你來得早,你若來晚一日,我們便也不在此處了,到時候隻怕你又得費好大一番力氣。你我兄弟二人許久不見,同飲一杯如何?”


    蘇黎頓了頓,卻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當初我要奪你皇位,你與蘇墨聯手將我擊退,已是勢不兩立的姿態,如今又來一起飲酒,可笑了。”


    “如今我不再是什麽皇帝,你也不再是寧王,卻到底還是骨肉至親的兄弟。”


    蘇黎不再答話,片刻之後,提步走進了旁邊的花廳。蘇然撫慰了綾羅兩句,便也走了進去。


    綾羅端了酒送進來的時候,蘇黎的眼睛便一直停留在她麵上,待綾羅毫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他才收迴視線轉向蘇然,不無嘲意地道:“想不到大哥倒頗有父皇的風範,竟肯為了女子將江山拱手相讓與他人。”


    蘇然為他斟好酒,道:“說到底,你才是我親生兄弟,阿墨到底是異母而生,若是拱手讓江山,我為何選他不選你?”


    蘇黎捏著酒杯的手驀地一頓,卻還是緩緩放至唇邊,一飲而盡,冷笑道:“生在皇家,從來都是同根相煎,爭名奪利,骨肉親情又算得了什麽?況且,我在大哥心裏,不過是一個存了反心的弟弟,相比而言,還不若一個看似衷心無害的蘇墨。”


    蘇然看著他,忽然輕歎了口氣:“當日早在你謀反逼宮之前,我就將調動漢林大營的虎符交給了阿墨。”


    “好一招裏應外合。”蘇黎自嘲一般的勾了勾嘴角,“是我算漏了他竟然會幫你。”


    “那你以為,為什麽他還等到最後的時機才動手?”蘇然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道,“那是因為我在最緊要的關頭,答應他,隻要他幫我平定這次叛亂,我便放他離開,從此以後,讓他如願以償,做一個真正的逍遙散人。”


    蘇黎眸色一緊,抬眸掃向蘇然。


    蘇然依舊是慵懶的模樣,笑道:“你我都知道阿墨是有本事的人,這樣的人,授予權力,我們不安心,他說隻想做個閑散王爺,我們依然不安心。對皇帝來說,這世上,有機會威脅到皇位的人,總要斬草除根才能真正教人安心。阿墨這樣的人,你相信他竟誌不在天下麽?”


    蘇黎沒有迴答,腦中似有千頭萬緒,正飛快地串聯成線。


    蘇然自顧自與他斟好酒,輕笑了一聲,道:“沒有人會相信,但我信。”


    蘇黎麵色陰沉如水,緩緩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再睜開來,再度勾起了自嘲的笑意:“真是荒謬。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不愛江山愛看戲。想做逍遙閑人的那個,被逼得接手天下,而一心想染指江山的那個,卻被狼狽驅逐。原來這江山對大哥來說,不過是一件玩物,而我與蘇墨,也不過是兩顆供皇兄玩樂的棋子。”


    蘇然低頭一笑:“看了這許多年戲,終究也厭了。這江山,你們一個想要,一個不想要,若能坐下來談談,很多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蘇黎驀地站起身來,勾了勾唇角:“大哥果然是下棋高手,如今已經不在高位,卻依舊能親手排一出好戲。你明知這天下我非打不可,便是蘇墨不想要,也須得是我逼他放手,容不得他施舍!”


    語罷,他拈起桌上的酒杯,朝向綾羅:“綾羅就是綠荷,綠荷就是綾羅,對罷?都是下棋的高手,倒真不負今日這番良辰美景!”


    語罷,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猛地摔了杯子,轉身大步離去。


    蘇然也朝綾羅舉起酒杯來,笑道:“好戲連場。”


    綾羅冷冷掃了他一眼:“死性不改!若錦瑟再受牽連,我必不饒你!”


    【《神秘王爺的愛妃》,由重慶出版社策劃出版,上下兩冊,定價35左右。預計11月上市,淘寶有預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瑟(已簽約出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淡月新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淡月新涼並收藏錦瑟(已簽約出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