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說完,便又闔上眼睛,再沒有了聲響


    沉寂許久,方聽得陸離的聲音緩緩傳來:“都言浮生似夢,也許有朝一日你醒過來,才發現那些痛楚皆不過隻是一場噩夢罷了。”


    錦瑟也不知聽沒聽見,始終雙目閉合,仿佛已經睡去丫。


    她連蘇墨在這裏出現過都不曾察覺,便更不知曉還有兩人在酒館門口站了半晌,將她所說的話一一都聽進了耳中媲。


    蘇然看了看仿佛已經失落了魂魄的綾羅,伸手扶上她的雙肩。


    未想綾羅卻猛地撞開他,轉身便大步離開了酒館。


    人潮往來的大街上,綾羅大步流星走得飛快,絲毫不顧及自己府中胎兒。


    蘇然好不容易才在人潮中捉住她,眼見她麵容冷暗,眼色沉鬱,不由得笑了一聲:“作甚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綾羅冷冷看著他,忽然道:“錦言的真正死因,你是不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告訴我?”


    蘇然卻仍舊是笑著的模樣,伸手為綾羅整理了一下鬢旁的碎發,道:“無端端的,怎麽又說這些陳年舊事?”


    綾羅咬了牙看著他,半晌,忍不住冷笑一聲,繼續大步往前。


    這一迴,蘇然卻並未繼續追隨她的步伐,在原處目送她離去,又靜靜站立了片刻之後,他才又重新起步,卻隻剩了漫無目的的緩步而行。


    綾羅幾乎是衝迴客棧的,提裙登上二樓,便毫不客氣的推開了蘇墨的房門


    寬敞明亮的屋中,蘇墨背對房門坐於北窗之下,支頤低首,仿佛在靜思,聽見聲音,竟仍然一動不動。


    綾羅快步繞到他麵前,這才發現他低頭原是看著手中的一支金簪,平平無奇的式樣,他卻已然看得入了神。


    “你滿意了嗎?”綾羅顫著聲音開口,“終於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你將她逼至了怎樣的絕境,你還能繼續無動於衷嗎?”


    蘇墨淡淡將那支金簪攏迴袖中,這才抬頭看向綾羅,眸色深邃暗沉,幾乎前所未見。


    他這副模樣,卻教綾羅愈發恨起來:“到底錦言的死有多不堪,才教你們個個都這樣諱莫如深?難道在你眼裏,一個死人,比一個活生生的宋錦瑟還重要?”


    蘇墨倏地站起身來:“綾羅姑娘顧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其餘大可不必多操心。”


    綾羅霎時大怒:“那個人是錦瑟!你若真心疼惜她,你便告訴她錦言不是你害死的!你告訴她,她不必這樣恨你,不必那樣苦自己!難道非要看著她痛苦至死,你才滿意?這就是你蘇墨的疼惜?”


    蘇墨依舊麵窗而立,神色冷凝:“綾羅姑娘因何以為,錦言非我所殺?”


    綾羅深吸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你和錦言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也並不了解你蘇墨究竟是怎樣的人,可是,如果真的是你殺了錦言,你不會對錦瑟這樣百般容忍,你也不會對她生出一絲一毫的情意!更何況――”


    更何況,蘇然、宋恆,這兩人,或明或暗,皆與錦言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絲縷關聯,錦言的死,不會是這樣簡單的事。


    然而這句話,綾羅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哪怕心知肚明,為此也尋事與蘇然鬧過許多次,卻還是不敢親口說出――蘇然和錦言有關聯


    蘇墨卻淡淡接過了話頭:“更何況,皇兄與仲離太子慕容祁連,皆可能與錦言的死有牽連,是不是?”


    綾羅容顏急劇轉淡,唿吸急促的看向蘇墨。


    “那麽綾羅姑娘以為,你所察覺到的這些,錦瑟會察覺不到嗎?”蘇墨聲音極其不明顯的喑啞了幾分,仿佛浸了墨汁一般的沉重。


    綾羅心頭猛地一顫,幾乎立刻就明白過來:“你是說――”


    蘇墨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似自嘲一般:“她最大的心結就是錦言的死,可是,在明知錦言的死有蹊蹺的情形下,卻隻是一味迴避,連一絲追尋真相的舉動都沒有。是以,錦言死因的真相,對她來說,隻會比錦言是我所殺更沉痛。”


    綾羅猛地退開一步,克製不住的跌坐在蘇墨先前所坐著的那張椅上。


    一顆心仿佛被置於冰窖之中,每一下的跳動都格外艱難與綿長。良久,綾羅才終於再度輕聲開口:“果真與蘇然有關,是不是?”


    蘇墨臉上笑意愈發淡薄:“說到底,綾羅姑娘最在意的還是這個。是不是與他有關,綾羅姑娘自可迴去問他,我答不了你。”


    一時間,綾羅隻覺悔痛交加,心中亂作一團:“是,我最在意的的確是他,試問天下有哪個女子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相公?可是對錦瑟,我同樣在意!她這樣子,你卻強留她在身邊,對她不會有好處!你讓錦瑟留下,我會一直陪著她,就算她身子真的出了什麽問題,你照舊可以派人來診治,如此不是最好嗎?”


    她話音剛落,身後敞開的房門處忽然響起了兩聲輕叩,海棠的聲音略有些著急的響起:“王爺!”


    蘇墨迴頭,海棠這才匆忙跨進門來,道:“京中來人了,正在後庭中候著。”


    蘇墨眉心一擰,又看了一眼垂首抱頭,痛苦不堪的綾羅,囑咐海棠道:“你看著她。”


    語罷,自己這才離開/房間,匆匆下了樓。


    他離京之前,將一切政務事宜都已安排妥當,若非大事,京中也不會派人前來。


    他心中隱約有著不祥預感,來到後後庭處,果見素來跟在他身邊的楚幸並另一侍衛正焦急等候,一見了他,匆忙行禮過後,便遞過一封奏折:“王爺,渭南急奏。”


    聽見“渭南”二字,蘇墨心頭微微一緊。


    打開奏折,竟果然是災報!近年來,渭水兩岸洛江、汰二省已經連遭三年洪災,朝廷雖已派出專員治水,然而如今渭水汛期之際,竟然再遭洪澇!兩省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眼下正是民怨沸騰,怨聲載道,已絕非天災而已。


    闔上折子,蘇墨沉聲道:“我擬一份名單,你二人速速迴京通報,著名單上之官員速速前往渭南賑災,我會先行趕往。”


    “是。”


    蘇墨複又轉身上樓,迴到房中,綾羅依舊抱頭不語,海棠則迎上前來,見他要寫字,便準備為他研磨。


    “海棠,你速與我收拾兩套行裝,我要連夜啟程。”不待海棠走近,蘇墨一麵已經自行研磨,一麵吩咐她。


    海棠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卻是綾羅緊張的聲音先傳來:“你要去哪兒?你要帶錦瑟走?”


    蘇墨無暇顧及她,隻看了微怔的海棠一眼,低頭開始書寫。海棠這才迴過神來,匆忙轉身為他整理行裝。


    待一切收拾妥當,名單亦交由楚幸二人帶迴,海棠這才又取出一套趕路行裝:“海棠服侍王爺更衣。”


    而此時綾羅仍然在屋中,一瞬不瞬的看著蘇墨,仿佛依舊等待著他的迴答。


    蘇墨終於道:“此行我暫且不會帶錦瑟走,海棠,你亦留在此地。待到渭南災禍得到治理,我便迴來接錦瑟。”


    “你明知道她有多痛苦,為什麽還執意要帶她走?”綾羅幾乎是吼出聲來。


    “錦瑟的事,我自有分寸,不勞綾羅姑娘擔心。”蘇墨冷眸沉聲道,“綾羅姑娘若真是為著她好,那這段日子,便請好好照顧錦瑟。”


    海棠拎了包袱送蘇墨出客棧之際,心中猶牽掛不舍:“王爺,還是讓海棠陪你起行吧,宋姑娘若需人照料,大可請師兄多留一些日子,照料錦瑟姑娘,想來不是什麽難事。”


    蘇墨一擰眉,忽而便思及了什麽:“不,你留下,你師兄倒是可與我同往。如今災害剛過,天氣又這樣熱,隻怕會生疫情。你去找你師兄,我去找陸離,屆時在陸離酒館會合。”


    海棠這才點了點頭:“是。我這就去找師兄,王爺一路保重。”


    蘇墨看著她,頓了頓,才又道:“你知我留下你是何用意。好好照顧她。”


    海棠笑道:“知道了,王爺的心思,海棠素來是知曉的。定不負王爺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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