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隻覺疲憊不堪,竟連應答的力氣也無,半晌,再睜開眼來,卻隻是道:“我外公在哪裏?”


    “外公麽?”陸離含笑,順著她的稱唿便喚起外公來,“你一絲消息也無,外公心中自然焦急,正四下尋找你呢丫”


    “是麽?”錦瑟略有些無力的笑了笑,“那可否勞煩你幫我將他尋迴來?”


    “美人這是說哪裏話。我早將美人看作自己人,早晚都是一家,美人實在不必這樣客氣的。”陸離笑著,伸手拍了拍錦瑟的手背。


    錦瑟倏的縮迴手來,良久,朝他展顏一笑:“我嫁過人了。媲”


    “喔唷唷,美人莫不是在試探雲起?”陸離嘖嘖歎道,“天下誰人不知美人當初和離是憑著什麽?你嫁過人,雲起根本不在乎。”


    “是麽?”錦瑟美眸微揚,忽而再度一點點拉開自己的袖口,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可惜如今,我也不是什麽清白之軀。”


    陸離目光釘在錦瑟手臂上,片刻過後,微微挑了挑眉:“那雲起也不介意。”


    “如此,陸公子果然是大度之人。”錦瑟淡淡一笑,“那麽我心裏想著別人,陸公子也是不會介意的?”


    陸離麵上倏的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你果然還是想著那位仲離駙馬爺麽?你這一去許久,就是去找他麽?”


    瑟毫不避諱,“我就是去找他。”


    “美人這般的作為,雲起心頭自然失落,然而美人既肯坦言相告,雲起心頭多少又寬慰了些。我既立誓想娶美人,自然當以此願為先。”陸離仍然是微微挑眉笑著的模樣,似真似假,亦莊亦諧


    “我一介殘花敗柳之身,更兼令天下人不齒唾棄,陸公子覺得值嗎?”錦瑟微微偏了頭看著他,神情微微俏皮,竟同樣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陸離撫了撫自己的下巴看著她:“心中所好,怎樣都值。”


    兩人你來我往,明明有第三人在場,卻仿佛隻當他是透明。


    蘇墨始終垂眸看著棋盤,淡淡捏了一枚白子,漫不經心的把玩。


    錦瑟靜靜看了陸離片刻,忽然也笑了:“陸公子已將話說到這個地步,若我再繼續為難,反倒是我不識抬舉了。”


    陸離含笑,靜靜等待著她繼續往下說。


    通往後庭的門口,忽而有人影逐漸走近,錦瑟眼角餘光看著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疾步而來,微微揚起了下巴,對陸離道:“我答應你。”


    此言一出,陸離頓時喜上眉梢,梅月恆剛剛跨入後庭的身影微微僵住,蘇墨手中那顆棋子,頃刻間化作白色齏粉!


    “那麽,什麽時候成親呢?”錦瑟以手撐了下巴,微笑看著陸離。


    “娘子想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雲起百無禁忌,哪怕是娘子想今晚就拜堂,雲起也是沒有意見的。”


    陸離說著,便伸手握住了錦瑟放在桌上的那隻手,錦瑟也不避忌,忽然就聽到梅月恆淡淡喚了自己一聲:“錦瑟。”


    錦瑟這才站起身來,轉向他:“外公迴來了。”


    梅月恆走上前來,胡須微微一翹,笑起來:“要成親,也不與外公商量一聲?”


    錦瑟看著他,笑了笑:“難道外公不想見著錦瑟嫁人麽?”


    “自然不是梅月恆伸手撫了撫錦瑟的頭,“隻不過,外公才找迴你沒多久,自然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錦瑟喃喃重複了這三個字一遍,眸光變得有些恍惚,“真的舍不得嗎?”


    “嗯?”梅月恆似是沒有聽清,低頭看向錦瑟。


    錦瑟散亂的眸光很快便又凝至一處,朝他微笑:“外公如果舍不得,那就按照先前之言,帶錦瑟去金麗國,我們找個小鎮住下來,過最平靜的日子。我會一輩子陪著外公,外公舍不得我出嫁,我就不嫁,再沒有人能夠打擾我們祖孫倆。隻要外公答應,我們今日就啟程,好不好?”


    梅月恆微微擰了眉:“錦瑟?”


    “外公答不答應?”錦瑟靜靜地看著他,目光之中一片平靜的哀涼,隻等著他給自己迴答。


    梅月恆眉頭緊鎖,看著她,卻始終一言不發。


    錦瑟無奈笑了笑,眼中的哀涼逐漸匯聚成水光,晶瑩剔透得教人不忍看:“我知道了。外公既然不想再與錦瑟去金麗國隱居,那麽錦瑟嫁給雲起,應該是最好的出路了吧?至少從今往後,吃穿不愁,富足天下。”


    她是笑著,然而眉目間的絕望,卻已經能任人看出。這麽多年,她終究也沒有學會好好隱藏自己,保護自己,反而愈發的愚鈍,明明已經看得見身前的劍尖,卻還要義無反顧的撞上去,敞開胸膛,任人將自己萬箭穿心。


    “雲起。”她喚著陸離的表字,“今夜我有些累了,明日我們再談成婚的事宜,可好?”


    陸離仍舊揚眉笑著,仿佛對剛才錦瑟與梅月恆說的那番話絲毫不介意:“娘子說什麽就是什麽,雲起都聽娘子的。”語罷,他才倏的想起還坐在此處的蘇墨一般,開懷大笑道:“蘇兄,明日雲起大喜,蘇兄可一定要來啊!”


    蘇墨這時方才抬起眼來,目光淡淡投向錦瑟。


    錦瑟原本低垂的眉眼,忽而也就抬了起來,迎向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是啊,姐夫,你記得早點來。我終於得以再嫁,姐姐一定會在天上看著我的,到時候,你記得替姐姐多喝幾杯水酒。”


    聞言,蘇墨始終清冷平淡的麵容之上,竟緩緩勾勒出一抹笑來。


    撥撥手指,散去指尖殘餘的粉末,他這才站起身來,走到錦瑟麵前,低頭附於她耳邊,輕聲道:“我自然會來,並且,一定會來。今夜,你最好多與你姐姐說說話,好教她保佑你,明天能順利嫁出去。”


    兩人離得這樣近,唿吸之中都是彼此的氣息,卻疏離得教人膽寒。


    錦瑟不動聲色的退開兩步,脫離有他氣息存在的範圍,仍舊微笑:“我很期盼。”


    她明知外公與陸離都是各有所圖,且都是衝蘇墨而去,她賭的就是――蘇墨不會為了她同時做下兩宗賠本的買賣。


    *


    夜已深,小客棧中所有人早已各自安歇,卻唯有後庭之中,仍舊點著數盞紅燈籠,庭中的一切都籠罩在溫柔而朦朧的紅色光暈之中,寂寂無聲,卻有一人。


    蘇墨冷容倦怠,孑然獨坐,一麵飲酒,一麵盯著客棧大堂,仿佛等待著什麽。


    四更時分,寂寂許久的大堂中終於傳來響動,片刻之後,海棠的身影逐漸靠近,看清坐在庭中的他,不由得有一絲驚疑:“王爺?”


    蘇墨淡淡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你那位醫術了得的師兄,至今仍未現身。”


    海棠一頓,很輕易地便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善。這是蘇墨與她說話時從未用過的語氣,海棠吸了口氣,無奈一笑:“許是路上耽擱了,我又有什麽法子呢?”


    啪!


    蘇墨手中的杯子猛地被擲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濺。


    海棠匆匆退開兩步,避開那些碎片,抬眸看向蘇墨,強自按捺下某種的惱火,淡淡道:“王爺,您喝多了。”


    蘇墨抬眸看向她,眸色深不見底:“海棠,我知你一向對她心有不忿,若在這件事情上,你敢與我繞什麽圈子,便是這麽多年情分,我也決不饒你。”


    海棠微微一怔,迴過神來,臉色倏而變得慘白,咬牙冷笑了一聲:“海棠跟隨王爺十幾年,本以為自己是王爺最信任的人,沒想到今日王爺卻說出這樣的話來,可真是教人寒心。王爺說得是,十幾年情分又算什麽呢?始終抵不過一個無心無情,幾乎將你置於死地的丫頭!我是對她心存不忿,然而請王爺放寬心,海棠醫術再不濟,也始終記得師父傳授‘仁心仁術’四字,斷不會做出那等傷天害理的事來!”


    蘇墨眼神微微一頓,伸手撫住了額頭。


    “再者說了,那位無心無情的姑娘還未必有什麽不治之病,王爺就已經如此懷疑海棠,倘若當真診斷出她身患奇疾,王爺還放心讓海棠的師兄幫她醫治嗎?既已不信任至此,那海棠又何必勞心勞力,不若趁早撒手不管,也好樂得一個逍遙自在!”


    語罷,海棠登時拂袖轉身,頭也不迴地往樓上走去,迴到自己房間,將房門緊閉,再沒有半點聲響傳出。


    【晚上還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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