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身上多處的傷終於逐漸好起來時,已經是三個月後


    三個月之中,慕容槿風帶著不得動彈的她走走停停,狀似無意,實則掐著恰到好處的時間,將她帶到了仲離國都,安頓在驛館之中。


    錦瑟身上別處的傷都已好得差不多,唯腿腳還有些不方便,盡管如此,卻還是一瘸一拐的去向慕容槿風道謝辭行:“多謝六殿下一路照料,如今我傷也好得差不多,不敢再多打擾六殿下。”


    彼時慕容槿風正坐在驛館西廊下的叢花旁飲酒,美到極致的一張臉趁得繁花都失去了顏色,似醉非醉的眸子抬起來看了錦瑟一眼,卻是冷笑:“宋姑娘竟以為我一路將你帶迴京都,隻是為了救你?媲”


    錦瑟其實亦已料到慕容槿風看似巧合的舉動決不會如此簡單,心頭也不過是報了一絲僥幸,聞言,便拖著自己不方便的腿腳又朝他走近幾步:“那麽敢問六殿下,還有何事是小女子能為六殿下效勞的?”


    慕容槿風掀起眼簾看向她:“憑你?”語罷,他驀地冷笑一聲,道,“你能做什麽?無非,隻會一次次承受身邊人離散的痛苦罷了。”


    錦瑟眉心微微一動,竟不由得輕笑起來:“沒想到六殿下對小女子的事情,竟還這般了解。”


    慕容槿風輕蔑看了她一眼,譏諷道:“饒是如此,卻還不哭不鬧,像個木頭人一般,真是無趣極了。”


    聞言,錦瑟依舊不為所動,隻是微微垂下眼簾來:“哭了鬧了,又能怎樣呢?心疼你的人枉自心疼,白白讓那些厭惡你的人看了好戲去


    慕容槿風聞言再度冷笑一聲:“宋錦瑟,你這個樣子,蘇黎到底喜歡你什麽?”


    錦瑟站得久了,腿有些受不住,聞言,便索性再度上前幾步,艱難的在廊下尋了個位置坐下,這才鬆了口氣,道:“你問這個問題,教我如何迴答你呢?雖則我也知道自己值不起他這樣的喜歡,然而卻還是慶幸,感激有他這樣喜歡我。”


    慕容槿風換了個舒適的姿勢坐著,以手撫著額頭,漫不經心的看了錦瑟許久,忽然嗤笑道:“依我看,他必定是不甘心你當初曾當著青越滿朝文武的麵狠狠踐踏了他的麵子。男人麽,誰丟得起這個臉?於是,愈難堪便愈是放不下,永遠,隻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他果然是在這裏。”話到此處,錦瑟忽而便確定了,隨即便又記起三個月前在那小鎮上聽到的傳言。這三個月以內,她幾乎都沒法動彈,更別提出門,而身邊隻有慕容槿風的人,想要探聽絲毫的消息都是不能,如今才終於能開口問起:“他與靜好公主的婚事,籌備得怎麽樣了?”


    錦瑟萬萬沒想到,她剛剛說完這句話,旁邊的慕容槿風倏地臉色大變,猛地揮落了身前幾案上的杯盤酒壺,霎時間滿地狼藉,而慕容槿風的眼中,已經滿是微醺後的暴怒。


    這情形實在是有些詭異,錦瑟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平複這突如其來的驚嚇,見慕容槿風似乎始終沉浸在那暴怒之中,不由得輕喚了一聲:“六殿下?”


    慕容槿風倏地抬頭,眼中的怒火驀地蔓延至錦瑟身上,幾乎隻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反手拔出了自己身旁的劍,直指向錦瑟的喉頭:“我真是該一早就殺了你!”


    錦瑟三分驚駭七分莫名,實在有些想不通自己究竟因何激怒了這位六殿下似乎是因為她提及蘇黎與靜好的婚事,然而,這樁事又仿佛根本值不起慕容槿風這樣的盛怒。


    “殺了我,能予誰好處?”錦瑟平靜下來,盯著自己麵前的劍身,開口問道。


    “予誰好處?”慕容槿風冷笑道,“殺了你,靜好就不必再日夜憂心蘇黎的心思始終係在你身上,也不必再擔憂蘇黎終有一日會迴到你身邊。隻要殺了你,她就可以安心嫁得自己想嫁的如意郎君,從此以後,高枕無憂。”


    錦瑟眉心微微一凝:“六殿下,您若真是為了靜好公主,這些話,不該說與我聽。”


    “哈!”慕容槿風頓了頓,忽而又大笑出聲起來,“說與你聽又如何?憑你宋錦瑟,一個早晚都會死的人,又能對她造成什麽威脅?從來那樣聰明的人,為了一個蘇黎,竟然看不透,竟然對你這個根本無足輕重的人晝夜不安至此!那蘇黎,又憑什麽值得她這樣子對待?”


    原來,是身為哥哥替妹妹不值麽?錦瑟仿佛沒有聽到他說自己“早晚都會死”,而是順著他的話道:“靜好公主有六殿下這樣的哥哥傾力為她護她,真是好福氣。”


    “福氣?福氣?福氣?”慕容槿風竟接連反問了三次,隨後,卻忽然收迴了劍,揚手扔開,又一腳踹翻了麵前的幾案,莫名揚聲大笑。


    錦瑟微微退開些許,凝神看向他:“六殿下?”


    又過了許久,慕容槿風才終於又看向她,酒意似乎已經盡數上湧,原本顧盼流波的雙眼泛起可怖的紅色:“我不殺你,我絕對不會殺你。我要你一直這樣無心無情下去,好好活在這世上,證明給她看,那個男人不愛她,即便她傾盡所有為他,卻還是抵不過你一個眼神!”


    慕容槿風果然是大醉了,說完這句話,便伏臥於地,再也沒有起來。


    錦瑟望著他,竭力想撫平自己內心莫名的驚駭,終究還是有一個念頭自那些驚駭之中逐漸的生長,膨脹,最終溢滿她的腦海。


    *


    十二月初八,在上迴慕容槿風醉酒之後,錦瑟第二次見他。


    慕容槿風囑人扔給錦瑟一套近衛軍服,看樣子似乎是要帶她出門,錦瑟心存疑慮,卻還是將頭發高高束起,作男裝打扮,換上了那身軍服。


    出了門,卻見慕容槿風已經坐於一匹高頭大馬上,神情不見絲毫異常。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上次自己說過的話,總之錦瑟是沒有提及絲毫,也沒有與他有什麽眼神接觸,眼看他馬後立了數個近衛,便自發上前,立於最後。


    慕容槿風拉了拉馬韁,頭也不迴的前行。


    其實錦瑟的腿腳仍未大好,站在那些近衛後頭,實在有些跟不上眾人的步伐,無奈慕容槿風在前方卻是自顧自的悠然駕馬,不消片刻,錦瑟便落在了眾人後麵。


    也多得落在最後,街道兩旁的百姓避過那小隊近衛,基本也無視錦瑟這個個子嬌小又一瘸一拐的獨行近衛,又開始肆無忌憚的談天說地。


    一張又一張陌生帶笑的容顏自錦瑟眼前掠過,種種聲音縈繞耳際,聽到最多的,便是“靜好公主大婚”“靜好公主大喜”。


    錦瑟越走越慢,聽到的也越來越多。


    靜好公主大婚之喜,婚禮竟設於皇家大營,原因是靜好公主所嫁之人,是近日新受國主提拔的鎮北元帥。傳說這位鎮北元帥來曆神秘,自投靠了國主,便日日夜夜皆呆在軍營之中,大推練兵之舉,在短短一年之間,仲離大軍戰鬥力大有提高,全都得益於這位新晉元帥。而國主自然也是大喜,將掌上明珠靜好公主許之,在今日,十二月初八,成就錦繡良緣。


    錦瑟終於徹底落在慕容槿風的人馬之後,抬頭時,再也看不見慕容槿風或他的任一近衛。似乎慕容槿風絲毫也不擔心她會逃走,錦瑟知道,他料定了自己一定會去軍營,而身上這身近衛服,便是他給予的通行證。


    婚禮定於夜間舉行,而皇家大營位於城郊,她身無分文,唯有靠這雙不利索的腿腳一瘸一拐的前往,也許到那裏的時候,便正好可以看見蘇黎與靜好拜堂的情形。


    慕容槿風幫她算好了一切,所以才不擔心她會逃跑。


    而錦瑟的確也不打算逃。既然已經來到此地,等到今日,她總要親眼看看,蘇黎究竟是不是安好。


    仲離皇家大營依山而建,規模宏大。夜晚時分,不僅大營之中篝火嘹亮,連旁邊的山上,也遍布星星點點的火炬。尤其這一夜,軍營之中喜氣洋洋的氛圍,幾乎溢滿方圓。


    錦瑟拖著已經毫無知覺的右腿,艱難的攀上軍營後方那座高山時,底下的軍營之中,喜樂已經奏響了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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